《玻璃唇 玻璃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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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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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韪从身后抱住她,握住碧绿的胡笳,也握住了她的手,教她。一如十三岁的时候,温先生也这样教她,从她的身后拥了过来。他本通透,如何不知她喜他?他示范着,手指起落,说,这样,把嘴唇嘬起来,这样……
                   是的,这样……
                   她倒在他的怀里,软软的,看他。眼睛半睁。怎样?陈乐师。
                   他哪儿受得了她的诱惑?刹那天崩地裂,抱紧她,吻了她。
                   在云房,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一切水到渠成,宽衣解带,做着恒古的勾当。
                   她喜欢他。
                   喜欢他年轻的身体,喜欢和他做爱的感觉,喜欢他坚硬如石的阳具。
                   她给他做衣裳,上好的白绸,绣满了字。字是黑字,丝是发丝,发是她每日里梳落的头发。
                   很早以前,她就要绿翘把梳落的头发收集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收集这些发丝用来做什么。她想她爱自己,青丝红颜,转眼白发,她怕老,她便把这些发丝永远收藏。
                   她把它送给他,绣成了字,送给他。
                   衣领上绣着诗名,《感怀寄人》。
                   前襟六句: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
                   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
                   后背六句:
                   苍苍松与桂,仍羡士人钦。
                   月色庭阶净,歌声竹院深;
                   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
                   浓情蜜意,男欢女爱,皆藏在这首诗里。她要他穿着它,贴着他的肌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些发丝,代表的就是她的身体呀。
                   不久,长安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咸宜观的鱼玄机倾心于一个乐师,一个吹胡笳的穷乐师,她养着他,宠着他,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就和宠爱绿翘一样。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只要他有心,她养得起他。
                   18
                   三年之后,她站在断头台上,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一张张观望的脸,有的哀伤,有的好奇,开放在台下。她要断头了,她才知道每一张脸,即若最丑的脸,都有它美丽的地方。她看到了四处为她奔波的白发苍苍的温庭韵,她看到为她举起衣袖遮住眼珠的监斩官温璋,她看到人群里一个个和她有过关系,为抢她的花笺而打过架的男人——达官、贵人、富家子弟……
                   她甚至能看到李近仁在咸宜观默默地为她准备着埋葬用品。李近仁不肯来,他无法面对她的死,肥胖的他无法宽容到面对死亡。她没有看到陈韪,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做什么,这个她为之死去的男人,他在她死去的那天做着什么?她永记得,在她打死绿翘的第五天,他来了。青色长袍,提着一篮难得的荔枝。也不知他打哪儿弄的,她一眼就看出,这荔枝是荔枝里的名种,壳红、色鲜、粒大。是荔枝里的鹤顶,水果里的帝王。前朝杨贵妃最爱吃它,所以有个好听的名儿,叫鹤顶红,因吃时,要拿金盘盛了,金朱相映,富贵喜庆,又叫金盘荔枝来着。
                   他说,送给你,玄机。说着,眼光却向四周梭巡。
                   他在找绿翘吗?
                   她故作没看见,唤了绿腰,说,腰儿,取个金盘来。
                   他摘了一颗荔枝,剥开了壳,喂给她,喂到她的嘴边,边喂边淡淡地说,绿翘呢?
                   他终于问了。
                   她张着嘴,晶莹的荔枝,赤裸裸的荔枝,硬成了白玉珠子。
                   ——砒霜,有毒。
                   会毒死她的。
                   他在找绿翘。在明目张胆地找绿翘,这一篮荔枝不是送给她的,是送给绿翘的。
                   可绿翘死了。
                   不会吃了。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这个美丽的男子。
                   一直是她养着他,一如她养着绿翘,她喜欢美,就养着世界上最美的男人和女人。可他们背叛了她,一起背叛了她。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
                   他看了看她,眼帘一垂,绿翘这孩子最乖巧了……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绿翘乖巧,她养的孩子,她怎么不知道呢?
                   绿翘十六岁了,绿翘在男人面前有天分,绿翘越大,越证明鱼玄机的苍老。绿翘眉目顾盼,有一种天然的风韵,绿翘越长越像那个女人。绿翘渐渐长成了她的敌人。是的,绿翘成了鱼玄机的敌人。她四处寻找绿翘的父亲,她养大她,不是要她跟着她过这样的生活,她以母亲的名誉爱她。她说,翘儿,你别这么风骚。她给她梳着发髻,蘸着桂花油。她说,翘儿,我在给你找你的父亲,一旦找到,你随他走。这样的生活,比适宜你,翘儿。
                   可绿翘嘴上乖巧答应,暗地里将她的手段学了个尽。绿翘的胸,十六岁少女的胸,丰满而又坚挺。绿翘拿她白馥馥的胸,耍酒杯子吃,为了陈韪,绿翘叫着,陈公子,陈公子……
                   声声娇。
                   那日,她出去又归,为只为和李近仁话不投机。最近,他们这对老朋友,常常争吵
                   第41节:和别的女子有染
                   李进仁说,玄机,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我听着呢。她坐在他的身侧,处了这么久,他们早从情人处成朋友。
                   你为什么要和陈韪在一起?
                   我喜欢他。她看着李进仁。
                   可——你没看出来,他——
                   他怎么了?
                   风传他在外面和别的女子有染的。
                   那有什么?陈郎风流俊俏,女人喜欢他,那是应该的。
                   玄机——你——
                   不要说了。你是想说我养着他,他还这样?那是他的自由。
                   李近仁气结,不知道说什么好。玄机——你——
                   她突然大恼,叫马夫停了马车,纵身而下,扬长而去了。她从来没有爱过李近仁,开头没有,过程没有,结尾也没有。她只是喜欢他的珠宝,他的豪爽,他的出手狂绰。他可以不给,她从未哀求。可她不喜欢任何人来说陈韪的一句坏话,哪怕这坏话出于为她好。
                   她拂袖而归。
                   回来,绿腰、绿镯、绿香都在午睡。她一向绿翘伺候惯了的,别的婢女使着总是百般别扭,于是没有惊动她们,便唤,翘儿,翘儿……
                   无人应答。
                   这乖巧丫头,一向随叫随到,今儿是怎么了?莫非偷偷地出去玩耍?转而又想到观里后园的紫藤花该开了,便一个人走进了园子去,赏春。
                   满园葳蕤,草树青翠。
                   陈公子……
                   她一愣。
                   四处无人。
                   难道密叶隐鸟啼?
                   翘儿,我的好翘儿……
                   翘儿?陈公子?
                   她掂了脚尖,循声而去,声音在那架紫藤架里。
                   一房一房的花蕾,蓝紫的花蕾,中毒的嘴,静静地嘟,似乎一开放,就要说出一个秘密。
                   花香馥郁。
                   她拨开紫藤叶,往里看,看到她不该看的。
                   她看到花香留美人。
                   她看到两具美丽的身体重叠在一起。
                   他们叠鸾倒凤,身下却铺着她送给他的衣,那绣满了诗句的衣。那首《感怀寄人》,被蹂躏成团,成纸,如岁月里她的脸,渐渐老去。
                   皱纹那么明显的,一条一条,想尽办法,也无法隐瞒过去。
                   绿翘驶在他的海上,做张做致,乔模乔样。问,陈公子,陈公子,你说,我好,还是我师父好?
                   他没有说话。
                   藤外的她气息将尽。翘儿,她的翘儿,居然问这样的话?
                   陈公子,求你了,说嘛,我要你说嘛。
                   他说,他终于说了。你好,翘儿,当然是你好。
                   好在哪里?你点点清,我笨。
                   你年轻呀。
                   绿翘";咯咯";笑了,那是年轻女人赢了老女人的骄傲的笑声。
                   ——不可一世。
                   藤外的她,在一句";你年轻呀";里,四肢冰冻。她不能再看下去,她丧失了知觉。她只知道,往外走,往外走,逃离这地狱,她一定在梦里,一个邪恶的梦里。
                   她养大了她,为了另一个人,她却和她母亲一样,一直是她的敌人。
                   她老了,刹那就老了,老得黄河绝堤,一发不可收拾。
                   她最喜欢的男人,他说她老了。在那个初夏的午后,紫藤花刚刚打起了花蕾,散发着淡淡的轻香,而他在藤下,在一个十六岁的女人身上,宣布了她老了这一无法违背的自然规律。
                   她老了。
                   他给她的生命宣布了刑期。
                   立即处斩,无可缓刑。
                   她老了。
                   咸宜观偌大的院落,静得能听到阳光松针般凋落,根根地凋落。
                   一根一根。
                   扎。
                   ——扎过她的背,她的手,她的脚。扎死她,她是个血人,每个毛孔都有红色的泪珠流了出来,缓慢地流了出来。
                   观外曲江水潺潺地流过。
                   你突然老过吗?你恐惧过吗?你如果这样过,你就会明白,越是大的事件发生,四周细碎的声音,轻微的声音,越是听得清楚。
                   她听到一只蝴蝶拍着翅膀飞过。
                   她听到一只云雀在枝叶上挪足。
                   她听到他们在喘息。
                   她甚至听到她送他的衣服,在他的身下,皱着脸哭泣,说,我老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了云房,她不知道,但她终于走了回去,躺在了云房的床上。
                   她看见了。
                   她知道了。
                   可这个男人,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以为他们天衣无缝,他以为他们瞒她瞒得滴水不露。他以为鱼玄机这个女人愚蠢到喜欢他喜欢到瞎了眼珠?
                   她咽不下那颗荔枝,咽不下那粒毒药。她";呸";地一口把荔枝吐出,说,绿翘走了,和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
                   他脸色突变,身子一抖,喉结上下蠕动,反问,结巴,难以置信。
                   怎么——会——不会吧——
                   她打断他,冷笑着问,怎么不会?陈乐师?
                   说罢,双眼直逼过去,她要看,要看这个她养着的男子,心里可还有一丝一毫的角落,属于鱼玄机?
                   他低下了头。
                   他以为不给她看,她就不知晓?
                   要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一种作恶的快感,涌上了她的喉头,舌尖被这快感所制伏。她说,这浪蹄子,镇日里勾引男人,和男人走,是迟早的事情,陈乐师觉得有什么不会呢?
                   没——没——觉得!玄机——你说得对——绿翘就是个浪蹄子——
                   哈哈,浪蹄子!!!
                   他说绿翘是个浪蹄子。
                   她可以说,他不可以说。
                   绿翘因他而死不值得。
                   她为绿翘可惜。
                   她看着这一身青衫的俊俏男子,他怎么东风大顺东风,西风大顺西风,这是与她有三年床第之欢的男人吗?
                   曾经那么倾心的男人,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他凉薄的与一缕青烟有什么两异?
                   第42节:恩断意绝
                   好不无耻!
                   她凑近他,身子前倾,更近地凑近他,虐笑地问,莫非——
                   他的青衫一抖。他在后退,他怕。
                   她笑出了声,莫非——绿翘给陈乐师许过什么愿吗?
                   他猛地站起,一个趔趄,衣袖扫过桌子,红色的荔枝,滚了开来,满地的心,女人的心,鱼玄机的心,绿翘的心,无处可着,无处可落。
                   陈公子,我好,还是师父好?
                   她邪恶地,捏住了鼻子,学着绿翘的声音。
                   他睁大了眼睛,张皇失措,玄机——我——你——怎么了?
                   陈公子,求你了,说嘛,我要你说嘛——
                   他害怕之极。他明白她在告诉他,她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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