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唇 玻璃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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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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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轻人却恶毒一笑,不是这样算法,弘光一年您就死了。您现在过得是下辈子,其实才十九岁。称您老兄,是和您客气礼貌呢!
                 谦益气得当场吐血,让家奴扶回了他。至此一病不起,眼看就不久于人世了。
                 她轻轻的抚摩着他的手,那衰老的手,似一片枯叶,上面盖满了老人斑。泪滴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谦益,我也舍不得你——
                 咳——咳——咳——
                 他剧烈的咳嗽,一口血又咳了出来,他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双眼圆睁,不肯闭了,要最后一眼把她全数摄入灵魂,只怕就此生死相隔,来世见了不能认得。
                 他走了,先走了,留她一个人在这个世上。他的眼睛圆圆的瞪着,看着,宛然在用眼神叫着,如是,如是!
                 谦益——
                 她喊了一声,长长的叫喊,空旷而孤独。
                 她伸出了手,去抚他的脸。啊,那个人不是钱谦益,他是我的山口,他是我的山口啊,他躺在病床上,一头的银发,面目萧萧,五官闭合,不闻不问,弃我不要了。
                 不,不,山口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我摇着他,使劲地摇着他,摇得自己也摇摆起来。山口,山口……
                 喂,醒醒。喂!
                 我被人摇了醒来,初阳明媚。
                 一看,身边是一位护士。不好意思地坐起,对不起,做了个噩梦。
                 那护士说,没什么,你这睡觉的姿势是很容易做噩梦的,因为拿手压了心脏。说完不理我了,转身接一个新来的病人。
                 我一看有新房客,忙跳起来,下了床。
                 那病人看上去和弟弟一样痴痴呆呆,表情麻木。他的身后跟着个家人,那家人提着个大大的篓子,里面装了报纸,杂志,西红柿,方便面乱七八糟的看的和吃的,显然是医院里的常客,因久经沙场,怕无聊,一来就样样件件,准备得周全。
                 护士安置好了他们,转身要走,却又停了,对我说,杨小姐,你弟弟的治疗费用,最迟后天要交齐,院方刚要我捎个话的。
                 后天?
                 还有时间,我忙谢谢她,说知道了。
                 那病人一坐上病床,就嚷,我要吃西红柿,要吃西红柿。
                 他的家人就把一个柿子递他。可他没接住,那柿子就落了下来,落了下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飞花碎玉,红色四溅,如血,光芒四射的血,一枚光鲜的水果就这样碎尸万段。
                 ——像死。
                 ——像婉莹的死。
                 我捂住了嘴,别过了眼,我怕看见这样的场面,太过惨烈。
                 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看着那地上的西红柿,跳下了床,强盗一般扑向人家的篓子,那家人以为他也要吃,忙递给他一个,他却不接,从篓子里抓出了东西就摔,嘴里喊着,砰——
                 砰——
                 砰——
                 ……
                 一时满地西红柿的尸体,白白的籽粒,一如摔出的脑液。看的我又要吐了出来,可怜的弟弟,我都这样,他亲眼看着自己那么爱过的人,从高高的二十六层落下,支离破碎,能不伤悲?!
                 伤悲得过度,他自己就把这一幕一遍遍重演。
                 冬冬!
                 我迎面去抓他的胳臂,想阻止他的疯狂行为,一张报纸迎面飞来,蒙住了我的脸。我慢慢揭了下来,我看见了大字黑框,那亦是血,是郁积在我心里的血,黑色的血——日本著名作家山口牧斋因心脏病突发,于昨日下午四点去世。
                 死了!
                 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吗?
                 不是噩梦,是真的死,他在梦里和我告别来了。
                 疼痛钻心而过,抽了脊骨。我软了下去,软了下去,软在尘埃里,脑子里星群飞舞,一天的银河,在身后斜斜的塌陷。
                 一颗一颗的星,垒成了晶莹的坟堆。
                 埋了山口。
                 亦埋了我。
                 第五章我是为钱而来,不想遇到个穷鬼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来了。
                 夕阳斜斜地洒了余辉,穿过玻璃,给白枕白被,雪白的四壁,镀了一层淡淡的哀愁的悲,每一个毛孔都流出了眼泪,浑身一片冰凉,惟有眼睛空茫茫一片——我还活着,终得活了下去。
                 原来我昏了过去,医院本着人道主义,把我放在病床上了。
                 可我病得起吗?
                 病不起!
                 蜉蝣一世。
                 生如蝼蚁。
                 那银白的银白的发的山口,那无邪的无邪的笑的婉莹,从此离我而去。
                 弟弟,爸爸。
                 我一个一个地忆起,慢慢地支撑着自己,从床上爬起。
                 死者已逝,生者还要活了下去。弟弟的病耽误不得,年老的父亲还等待我日常的接济。没有了山口,一切,都得再次靠我自己。
                 我得弄钱去。
                 弟弟又让医生打了镇静剂,在酣睡。一束夕辉,照在他的脸上,童年时代一般的无助,我轻轻的拿起他的胳膊,轻轻的咬了下去。现在他已不会在我身上咬人造表,我给他咬了一个,我要他好了起来。
                 告诉医生我去取钱,嘱托护士看好我弟弟。回家化妆,穿衣,旧日的一切,一件件取了出来,再次捡了一件绿袖子的衣裳,照了照镜子,旧日红房子的那个头牌三陪女又回来了,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忙涂胭脂,淡红的两片,如两片初秋的枫叶夹住笔挺的琼瑶鼻,风骚而妖娆的带了点伶人的喜气。
                 还好,客人没人买悲。
                 转身提了包,要出去,但一想,第一次,未必能接来客,卖点私货也好。顾不得贵子送的东西,属不属于自己,翻了翻柳如是的四件宝贝,最后把那砚放进包里,它最小,听说三里屯酒吧颇有文化品位,老外也颇多,我得到那试试。
                 重操旧业,熟门熟路。
                 北京的夜,着了彩衣的舞女,旋着转着七彩的欲。我坐在的里,看着身边空空落落的座位,那位喜欢跟着我,不依不饶地跟着我的老人,雪般头发黑个肉的老人,再也不会出现了,他死了。我泪眼模糊地看着路边的华灯,一巢巢拖着尾翼的萤火虫,在我眼前飞,亮了而又灭,生了而又死。——看不见的都是死,记忆是死,黑夜是死,沦落也是死。
                 三里屯酒吧林立,我第一次来,漫步街头,正不知道该进哪一家觅客,一位浑身金毛,蓝眼高鼻的老外,站我眼前,和我打招呼,用硬的能砸死苍蝇的汉语,小姐,能不能请你喝一杯?
                 我看了看他的着装,还能说的过去,老外也有穷有富,我是为钱而来,不想遇到个穷鬼。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附近的一家酒吧。
                 这家酒吧没有三流酒吧的气息,适合的灯光,艺术家一般的调酒师,乐队正在唱20世纪60年代甲壳虫乐队唱过的,风靡世界的曲子《Norwegian 
                  Wood》。
                 来杯什么?
                 调酒师问。
                 那老外要了一杯女神,当调酒师把一块雪白的奶油滴在酒面,天使一般漂浮时他说,你,看上去就是一位女神。
                 女神?
                 我含笑反问,自由女神吗?说着把手里的酒杯高高举起,举成那举世闻名的美国雕塑的样子,来嘲笑自己。
                 是——是自由女神,你有种——说不出的美。那老外被我逗笑,忙忙再次找词恭维。
                 我心里嘲笑,我不是什么女神,更不自由,命运早把我挂在旷野的苹果树上,任我从核里散发出糜烂而奢侈的酒味,把男人醉。
                 我娇笑起来,把那杯我要的叫天堂的鸡尾酒和他的叮然碰在一起,说,来,女神需要天堂,让我们干杯!
                 性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天堂,而我的身体就是通往那天堂的路碑。
                 正要举杯,一位黑大的汉子,五大三粗的站我面前,蒲团大的手掌,朝我一招,来,你来一下。
                 我心下明白,是他们的老板,必定注意到了我,因借她的地盘,要抽这生意的买卖费。
                 行有行规。
                 我站了起来,那老外焦急地拉我的衣袖,不许我走,我告诉他我一会就会回来。然后跟着那汉子走至一个包间里,是位精干的妈妈桑,抽着烟,上下打量着我,一笑,说,新来北京的吧?以前我没有见过你。
                 我亦含笑坐下,回答她,是。
                 此时此刻,得实事求是。况我需要钱,得找一个长久的据点,让别人来搭桥牵线。
                 以前干过?她蜻蜓点水的问,怕看错了眼,问着良家妇女,招一鼻子灰。
                 是的。
                 第五章第一个就遇到他,真是不吉利
                 一看你以前就是干这一行的。她得意一笑,为自己毒辣识人的街头智慧。好,不说废话,凤凰无宝不落。那个老外,是我们这的常客,不过钱不多,我会支别的姑娘去陪他,我给你介绍另外一位。这位价钱给的高,可是聊的东西必须要有品味,你应该知道,有的男人的弱点就是喜欢聪明女人,他们如饥似渴的想和女人连智慧和肉体一起交流,你明白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既然来卖,当然钱越多越好,况她还这般瞧得起。我知道自己已经通过她法眼的考核,成了她名下一位价位不低的小姐,一切都得靠她打点,才能就位。
                 她让那汉子带我到另一个包间去,迎面一个四扇屏风,上面画满了古香古色唐装女子,宽衣,低胸,蛾子一般的眉,胖胖的身子,有着肥硕的肉体之美。我看着屏风,想这客人应该品味不低,缓步走了进去。看见一位男子,那男子也看着我,眼睛里放出一百度的电,能把人烧毁,杨爱,你在这里?
                 那电不是相遇的惊喜,是倾诉的欲,别人未必有我一样善于倾听的耳朵,而他知道,这个世界,有一个女人有这样的耳朵,它在杨爱那里。
                 我转身就想出去。
                 重操旧业,第一个就遇到他,真是不吉利。
                 他拉住我,一把把我拉往怀里,杨爱,你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活得真辛苦啊——
                 果然诉苦。
                 我仰起了头看他,他鬓边的黑发,真的有了星星的白,微微下垂的眼里,有着泪。怜悯心动,陪谁不是陪,都一样的。我嫣然一笑,陈教授,你不是出国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我为什么出国?我又不是在逃犯,我为什么要跑了出去?唉,一言难尽。他长叹一口气,抱着我坐下,诉说着他的遭遇。那女子如何敲诈他,如何处心积虑,如何坏他名誉,和新闻媒体上刊登的颇有出入,我默默地听着,直至他说完,我才笑着弹了弹他的下巴,陈教授,你这个知道分子,最不知道的是你自己,你为什么不自己先忏悔忏悔?
                 他看着我,忏悔?
                 我说,是啊!你为什么不忏悔?恩怨情仇,都是你惹出来的。如果我没记错,你一直喜欢当魅力测试员,始乱终弃。我若迟生几年,我也学那女孩子,我才不去当什么三陪女。你看看这样多划算,只陪一个男人,就出传记,演电影,坐收名利,何乐而不为?那女孩是个聪明女子呢——
                 得,他打断我,又不是我追的她,是她先追我,腻着我,我也没强奸她,两个人都愿意。她,她利用我——
                 谁肯用三四年的青春利用一个男人?谁肯?陈教授,把时间押上去的总是有爱的成分,就算利用,那也是人家的青春回报费,想开点,为别人想想。
                 他看着我,突然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杨爱,我现在很孤独,妻子离婚了,儿子不认我了,我声名狼藉……
                 我摸着他的头发,我那曾经很熟悉的头发,一根一根。我不能再责备他,他是买乐子来的。我笑着安慰,陈教授,日子总会过去,大众的胃口,日新月异,他们很快就会把你忘记,所以你不必这样,慢慢地过吧。
                 不想再让他难过,让客人高兴是我们的职责,晓得他一向爱卖弄,于是掏出包里的那砚,向他打听打听这砚的价格。陈教授,你看看,看看这个值多少钱?
                 说着把那砚递给他,只是一瞬,我却看见,一个古装的男子,骑着战马,浴血疆场,杀,杀,杀,砍着清兵的头颅,砍柴切瓜,豪气万丈。但终因寡不敌众,跌下马来。长辫子清兵刹那围了过去,口里欢呼着,活捉陈子龙,活捉敌军统领陈子龙!
                 他单腿半跪,清俊儒雅的面孔因满面的血滴,一如雕塑,仰头看着苍天,喊了一声,天亡大明,我力已尽。说罢,举刀狠狠的自刎。血流了出来,热辣辣地溅了围上来的士兵一脸,如一碗泼溅而出的鹤顶红,毒得那些人猛地站住,慑于他的威猛和英勇而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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