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唇 玻璃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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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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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她还出不出来。
               可惜不知按错了那儿,一下子屏幕全黑,声色全无,一如黑暗的命运。
               无阒无闻。
               我打了一个激灵。
               永不要见这大黑暗,六百年前李甲与那孙富喝酒回来,结结巴巴,酒气酗天地说,十娘,我……我给你找了个好主顾儿……我把你卖给了孙富。
               那一刻,眼前也是这般黑,墨渍倾天而来,泼得杜十娘成了中国水墨山水画里最乌最黑最不堪的一笔。
               爱情就此死了。
               寿终正寝。
               杜十娘明白画不好的画要自己揉了,失败的人,也合该自己把生命了了断了。
               忙躲开那电视,走进卧室,上了大床,躺了上去,软绵绵的,惟一的不好,是没有那织锦的罗帐,把床罩着。
               罩住了,演戏了,摇晃了,晕浪了。
               小型的舞台,男人与女人,恒古的欲与望,进进与出出,离离与合合……
               只不过是个妓女,还谈什么爱情?
               我合上了眼睛。
               我累了。
               疲惫袭来,一床大被一样,将我盖着。
               因穿了这人皮,我也粘了人味,需要闭眼休息。
               半明半昧,我看到很多的小孩,很多。个个眼神不定,为未卜的命运焦急。
               他们在穿衣、吃饭、上厕所,排列整齐,一色儿的衣裳,一群自生自息的蚂蚁。
               他们一大群人叫一个老女人妈妈。那女人怎么恁般能生呢?我数着孩子的个数,看她一年能生几个。
               显是她生不了的,孩子太多。可也是与老鸨妈妈一样,养雏儿赚钱?养她老的?可又不像,她连男孩子也养,丑的俊的,一网捞了。
               一个女孩儿,站在那些孩子堆里,瘦得像一只鬼,大眼空洞洞的,鼻涕过了楚河汉界,亮晶晶地挂至下唇,生命般赤裸裸地悬挂着。
               太赤裸了,没有防设,一不小心跌落,便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活得那么卑微,还想活着。
               那妈妈走到她的面前,老鹰拎了小鸡的胳膊,并用指头在她的额头上下着冰雹,大声数落着,就你这鬼样子,还不讲卫生,谁来领养你?养一只丑死鬼恶心人么?
               她一点也不反抗,也不哭,显是知道这些孩子惯用的伎量,对这位妈妈没有用的。
               那妈妈拿手帕使劲拧她鼻子,算是擦鼻涕,擦完了一推,喝道,快去洗个脸,洗完跟我来,看今天来的人领不领养你这垃圾货……
               这么小,也要卖么?
               她洗了,木头木脑地跟着去了。一所灰暗的房子,一个男人,一个高额方颐中等身材的年轻男人坐在那里,一看她进来,便打量着她,目不转睛。
               那妈妈却一脸笑,讨好地说,孙同志,这孩子又乖又听话,你领回去一定好养……
               那男人对妈妈的话惘若未闻,却蹲她面前,用食指抬她下巴,低声问她,你愿意让我领养吗?
               她点头,她愿意。只要活着。
               他一下抱起她,走至一张纸前,填了什么。
               从此她属于他了。
               他抱走了她,抱出了门外,便抱来另外的人生。他在街上给她买花裙子、蝴蝶结、玩具熊……
               都是在孤儿院想也不敢想的。
               他说,从今后你要叫我爸爸,你的名字也改了,记着,叫孙宝儿的……
               第二章这世上往往最白的最黑
               她记住了,她叫了孙宝儿。
               他不但把她当人,还真的把她当宝。
               在孤儿院她只道她无足轻重、卑贱如尘,在他身边,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人。
               在她孩童的眼里,他是天、是地、是强、是大、是依、是靠、是她的渡金的万能的神。
               是千年金身。
               他高额方颐的涉水而来,一个脚印一朵莲花,拯救了她喑哑无歌的孤儿命运。
               他是她的爸爸,她为此骄傲。
               起先她常举着小小的头仰视他,后来发觉他溺爱她,便利用孩子的天然弱小和他索要,有时免不了怀了狡黠的用心,她不是他亲生,便试与探,看他对她的溺爱有多深。
               她指着玻璃橱窗的一个与她同高的人偶,说,爸爸,我要……
               他给。毫不犹疑地把钱掏,一点也不吝惜。
               她知道这人偶很贵。那个时代,改革开放才三四年而已,这人偶的价格却堪堪相当于很多人两个月的薪水。
               他很有钱。他做生意。
               他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她见他从新疆回来,拉了一汽车羊毛,赶羊逐云,铺在院里,雪白雪白,一堆一堆。
               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境地。
               如斯美丽。
               她欢欢喜喜的在那些白里跳来跳去,她不知道这世上往往最白的最黑。
               也不知道往往最黑的最白。
               她只是个孩子而己。
               他关了大门,往羊毛上洒水,她问他,爸爸,你干什么呢?
               他说,宝儿,爸爸在浇水,这些羊毛浇了水,就会长出钱钱来,买好东西。
               她也要浇。他便抱她在他暖暖有力的散发着羊腥味的怀里。
               第二天,羊毛不见了,她的枕边真的有很多硬币,他抖着它,叮当做响,好听至极,小小年纪便知钱的歌声如厮乐耳。
               他说,宝儿,你看,这是你浇出来的钱钱,可以拿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她左选右挑,买了个红色塑料小喷壶,她也要和他一样,浇水长钱,收割利息。
               一路抱着那壶小跑,只觉着抱着红扑扑跳的大欢喜,要急急地给他看,让他看,让他明了,她是他亲生的,她和他一样的,他干什么她也能干什么,她喊,爸爸,爸爸……
               却拌着门槛,一个趔趄,人跌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壶也飞了出去,砸在石板。
               飞花碎玉,一片一片,漫天漫地的红色花瓣,心的玫瑰。
               轻轻弹起,片片如雨。
               童心也碎。
               “哇”的一声大哭,惊天动地。
               他从屋里出来,几个箭步,到她身边,抱她起来,揉她的膝,宝儿,宝儿,是不是碰到这儿了?
               她咽哽,指那碎片,壶……壶……壶碎了,我……我给羊毛浇不成水,长不成钱钱了……
               他笑了,边揉她膝,边安慰,宝儿乖,不要哭,爸爸再给你买一个壶,不就又可以浇水,又有钱钱长出来了呢?
               她的哭声弱了下来,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孙富,你给羊毛浇了水?!问声严厉,显是气败坏急。
               这时她才发觉爸爸身后有一个人,是市毛纺厂的采购伯伯,他是爸爸的好朋友,平日说话端地客气,今天怎么这么泼皮?
               他仍揉着她的膝,全身贯注,专心专意,问她,宝儿,还痛不痛了?
               孙富!你这小子,我问你,你是不是给羊毛浇了水?凶神恶煞,平地惊雷,吓得她在他怀,哭声顿息。
               他抱紧了她,转身看那采购伯伯,声调不高不低,唇角带有笑意,可语气却有隐隐藏有杀机,你喊什么?吓着宝儿,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__浇水怎么了?不浇水你还能吃回扣?吃风拉屁去吧,你!
               那采购气得直指他鼻,孙富,你,你……
               我怎么了?马无夜草不肥,你肥,我也想肥,这无可厚非。难道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要互相责备?
               他说着“啪”的拍他一掌,打开那指,而后理也不理,好似事不关已,那人那事都片刻离他十万八千里。他抱她往屋里走去,说,宝儿,给羊毛浇水长钱钱好不好玩呢?
               好玩呢。她的小手一张一翕,脆脆拍了一记,以示赞美。
               那好,以后爸爸老带你玩这样的游戏……
               好哦,好哦,爸爸真好。说着,她小脸亲热地蹭他下颚,突然噘嘴,爸爸坏,爸爸不好,爸爸是妖怪,有针呢!
               是有针,又痛又痒,可是什么法器?
               我也从床上猛然跃起。
               可是那道士又后了悔,回来又要捉杜十娘这只鬼?
               警然四顾,却见床头那张中年男人的肖像,昂然挂着,眼神流光,看着我,宛然似在唤着,宝儿,宝儿,以后爸爸老带你玩这样的游戏……
               哦,原是孙富这臭男人,钢硬短须,扎人脸际。
               呸,真是奇耻大辱,杜十娘怎堪与他如此亲密?
               忙速速脱下那人皮,扔在一边,不做理会。
               孙宝儿啊孙宝儿,你这皮囊,死而不僵,还带记忆,还带杜十娘回返你那旧日往事,看孙富那厮如何款你待你,宠你爱你。
               那又怎地?他待好待坏的都是你孙宝儿,又不是我杜十娘。
               六百年前他坏人姻缘,根拔并蒂,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真令杜十娘这只不想讨债的鬼,也讨想和他把债儿讨一讨呢。
               世人皆可谅,可这孙富,在杜十娘眼里独独偏可杀。
               第二章这男人魅力天下无法避挡
               不再呆在那床,来至阳台上,只见天际青青一线间靛紫蟹黄。
               呵,夜正在寂寞浓妆。
               夜要死了,它要死了,只有我知道它要死,且死前还要抹个悲凉好颜色,一如六百年前坠江的杜十娘。
               那日杜十娘一更盼回李甲,二更便断了肠,三更心堕尘埃,四更挑灯浓妆。
               更鼓声声,是道具咿呀,赶着唱着逼杜十娘朝鬼路一步一步地往上踏。
               乌蓬小舟,如豆灯光。那灯光映在阔大的江上,拉出一道柔光,像什么?呀,像阎王爷的请柬,摇摇晃晃的送来,镀了金,上写被邀者名妓杜十娘。
               死期到了,李甲的爱情做了四方的棺木,把杜十娘生生埋葬。棺木外是一千两黄灿灿的金子,他和孙富把杜十娘定了这个价。
               和初出道破身时一个价码。
               一千两。
               两个一千两,一如做文章,首尾呼应,毫厘不错,好不讥讽荒唐。
               李甲他拥衾捻被,定定看着十娘笑吟吟地找来青鸾铜镜,打开胭脂,手翘兰花,珍珠般的指甲盖挖了一点红,一点毒,一大片死亡,抹往自己的脸上。
               抹、画、勾、点、擦,上色的丹青,即将撕碎的画。缓缓间妓女本色又回来了。是他,是李甲,是我那恩恩爱爱的李郎,他不让杜十娘从良,只好做回婊子,令他卖得舒畅。
               只剩花黄,更鼓又一下。我的手也和了那拍子,抖了一下,没有粘上。
               逼得太紧了。
               花黄落在地上。
               不要了,爱都不要了,要这做什么?
               转身,褪了绣鞋,蜷成一尾狐一样,白绢丝袜变成尾巴,痒他腰间,一点一点,腻他,头却妖妖地喘息,直逼他脸,李郎,李郎,这样好看吗?
               他点头,身子不由往后退了一下,结巴,是……是的,十娘,你浓淡两相宜啊!
               我娇笑一下,揉他下巴,李郎,李郎,不要哄十娘。你知这妆非比寻常,明日易主,得讨新主子的欢心,你仔细看看那儿还不够精致不够适当……
               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脸更紧地逼了过去,贴他脸庞。李郎,你看啊!
               他指,十娘……眉毛有点太弯了……
               我却伸出舌尖,轻舔他的脸, 那英俊的脸,那曾经恨不得描一张,挂一张,行时带一张,坐下揣一张的脸,此刻却当了食物,猫儿食,一下一下地舔,鸣咂有声,只有欲望。
               舔和舔不一样,以前是因了爱,此刻却是妓女本行。
               他不由了他,双手伸来,抱紧了我。
               知他稀罕什么,知什么由不得他。
               心在冷笑,身子却更蜷,蜷成软绵绵白馥馥的蒲团样肉蒲团,男人的肉蒲团,他们信仰肉欲,喜欢这样的蒲团,更喜欢坐于这样的蒲团上,念俗世的经,唱红尘的交脔。
               他急急乱乱,双手乱抓,想是要剥我衣裳,又一时不知衣扣在哪!
               我突地推他,睁大双眼,做良心受了责备状,李郎,你和我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啊……
               他不肯,手在我身上,情急低声求我,十娘,十娘,我要,最后一次,给李郎……
               我拧他脸庞,娇笑责他,哟,李郎,你怎么忘了啊?你把十娘卖了的。一千两黄灿灿的金子,你和我再这样,是不是对不起那出钱的主儿,帮你解围救急的大哥啊?!
               他恨恨看我。
               呵,他也会恨?
               该恨的是我,不应是他!
               好没天良。
               放开了手,在白绢丝袜上轻轻地把绣鞋套上,刚刚穿好,天已大亮。只听喜乐声声,由远渐近,想是孙富来了, 耍排场买我。
               买人还买的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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