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唇 玻璃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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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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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点了点头。
                 葱指划过琴弦,缓缓急急,铮铮切切,声音所过,万物平静。灯光浆影的秦淮河,一时繁华落尽,平淡显形,静了,安了,水波也和着古调缓缓流淌着爱的清音。
                 文人骚客们懂得情调,名妓柳如是的琴声,是用来倾听的,而不是用噪音来伴奏,那样的伴奏将是对美乐的一种亵渎。
                 一曲终了,邻近的小舟掌声四起,叫好声连连。他扳过了她的脸,那小小的脸,都可以埋在他掌心,他捧着一朵人面花儿一般惊喜地问,如是,如是,什么曲调?可是凤求凰?怎么从未听你抚过?
                 是的,这个曲子,她,第一次奏给他听。
                 她求他动心。
                 她两汪秋水黑白分明,深情款款地望定,含笑反问,子龙,这曲岂可轻易抚予人听?
                 他颔首表示赞同。
                 凤求凰,千古名曲,碰上俗人俗耳,不能听懂,那便是牛嚼牡丹,大煞风景。
                 她接着轻轻的吟着一首唐诗:
                 凰兮凰兮非无凤,
                 山重水阔不可量。
                 梧桐结阴在朝阳,
                 濯羽弱水鸣高翔。
                 第二章他嫌她出身不够清白
                 他意识到了什么,大手缓缓地放开了她的头,希望是自己判断错误。错了,错了,如是,第一句应该是“凤兮凤兮非无凰”。
                 她仍执着地看他,低语着,一字一顿,子龙,我是故意的,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
                 棋走险着,已至这步,她无退路。
                 他装糊涂,打哈哈,避重就轻。如是,真是好曲,我很久没听过这样的曲子了,再给我抚一首别的曲子……
                 她不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子龙,你娶我回家,我跟你从良,做妾也行。
                 话终于出口。
                 她的身心一轻。她在求他,想他爱她,不至于不满足她这并不算难的要求。大户人家,妻妾成群,赎妓女从良的,他并不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汗珠滑下了他的额头。
                 一颗一颗的汗珠。那么大,那么多,那么急促,一颗一颗,仿佛皮肤在哭泣,比眼泪更让人难过,因为它来路不明,如同皮肤做了窃贼盗窃了眼睛。
                 如是,你……听我说,家母家教严厉,你去了会不受欢迎……
                 她看着他,渐渐,蘅芜舟失陷一般,秦淮河水淹了上来,浸了上来,从脚凉到手心。
                 多久了?六年,怎么都是这样的借口?
                 不是又给你纳一房妾么?她不知道是逼问他,还是逼问自身。
                 已到死巷,不该这样问。徒然自找伤心。
                 那……那个是小家碧玉,出身清白。他诺诺嚅嚅,口舌粘滞。平时的风流才子哪儿去了,那谈笑生风,话儿流利的风流才子?
                 出身清白?
                 呵,出身清白!
                 这是关键。
                 其实,一直是他不要她,是他嫌她出身不够清白!
                 六年!他可以和她诗词唱和,可以和她日日缠绵,可以为她赢得青楼薄幸名,但让他娶她回家,赎她从良,他做不出。
                 爱,对他来说,没有伟大到不顾世俗。
                 因为她不值得,她只不过是一位妓女罢了。
                 她的身子摇了一摇,柳叶飘零,滑落,坠地,坐在那具绿绮琴前。
                 “嗡”的一声,臂膀一碰,琴弦和鸣,音符错乱,一如她心。
                 一个声音,一只飞翔的苍蝇,在她脑里嗡嗡,原来一直是他不要她,他不要她,他不要她。
                 是他,嫌她,不干净!
                 第二章千刀万剐,从此不再去爱人
                 她不干净!
                 她的身份,只可陪他风流,不可以配他为妇。
                 原来,他一直泾渭分明,心底有谱。妓女,可狎,可玩,可入诗,可装点句子,成就文章,惟独不可娶回家日日伴在身后。
                 他,只不过要她的爱情。
                 勾栏人怎入的朱门大户!
                 露水的女子,没权利祈求天长地久。
                 她的头,低了下去,低了下去,一直低了下去,低到了琴面,一根根弦,冰冷成细利的剑,直刺面目。
                 爱情一下血肉模糊。
                 六年呵,六年,她以为他看得起她,爱得上她,原来一切不过是她孤芳自赏,自欺欺人。
                 讽刺!无耻!
                 弹什么凤求凰,求什么爱给他!她根本不配的,她只是一名人尽可夫的女子。
                 心在滴血,百感交集。从来没有人能给她这样的羞耻,爱情给了她,他给了她,爱到最后,她最爱的人送了她一份礼物,叫做耻辱。
                 那礼物时时提醒她是只是一个妓女,一个婊子。
                 呵,这人生,她是囚犯,脸上烙了妓女的印,永押在烟花的阵,注定不能有爱情。
                 婊子无情,当然不配有爱情。
                 她有她的骄傲,不爱,不娶,伤心也不给他看到。
                 要埋葬这一份情,也把那坟筑在心中,血做的碑文,姹紫嫣红,开烂深心。
                 好痛!
                 心在碎,血在飞,落红纷纷。却借了骄傲的面具,把低着的头,缓缓的从琴面仰起,一寸一寸的仰,一寸一寸的上升,定格的慢镜头,嫣然的笑容,午夜的昙花开了,轻唤一声,子龙,我再给你抚一曲《高山流水》,你看可好?
                 他忙点头,他巴不得琴声能岔开这尴尬的话题,他怎么会把一个妓女娶回家中?他中规中矩,从来没有想过与礼教抗衡。
                 她在笑,笑的好生妖艳,笑起笑落,不过是短短的几十秒钟,她却把六年的爱浓缩凋零——一瓣一瓣的凋零。
                 凋零给他,还给他,不爱了,她要收心。
                 可心不是一只风筝,它是鸟,早为这个男人迷失行程。
                 终不是一般的女子,心碎成片,面却含笑,因从小没有学会怨天尤人。
                 她一路走来的人生,令她明白,怨,怨不来她想要的生活,更怨不来她现在想要的爱情。
                 她左手抚琴,五指连连,快马奔腾。右手却从琴下的软毡里抽出一把薄刃。
                 好俏丽的一把刀,寒光闪闪,小而玲珑,一如她人。
                 如是,你……陈子龙一看到那刀,后退一步,瞪大眼睛。
                 她要干什么?难道她要和他肉搏,拼了余生?亦或以死相挟,血溅当场,用来逼婚?她的举动吓住了他,惟有颤颤惊惊,话出半问。
                 她看他后退,看他颤惊。
                 呵,为什么总到最后关头,才看个分明?原来爱一直就是个迷瘴,惑住了她的心!其实他一直不肯,不肯为她多担一点心!就在此刻,就在现在,他都在后退,怕担责任。离的越远,她即若死,也与他无干无系。
                 花自飘零水自流,两不相干。
                 可她怎么会为这样的男子自尽?
                 那不是柳如是手笔作风。
                 他终不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笑看着他,手却不停,琴音一时高绝,越来越快,越扯越细,游丝一般,危在旦夕,命系半空。
                 整个秦淮河屏住了气息,怎么了,这柳如是?琴为心声,这调子怎么如此杂乱?音抢节拍,杂声纷呈,显是随手乱弹,却决绝杀伐之气奔涌。
                 她一向喜欢女扮男妆,鞋子里插一把薄刃以示豪情,想不到今日却派上场来,用来割断六年来以你心换我心,私知相许不过是一场空的空头银票恩情。
                 杀了爱情!
                 千刀万剐,从此不再去爱人。
                 第二章真相裸露,暴尸荒野
                 琴音高至极处,她右手的刃轻轻一划,铮铮铮,弦断,音顿,爱断情伤。割过她心。
                 这样的高山流水,本是穷凶恶极,她生生地斩,她亲手为他和她已死亡的爱情放行。
                 断!断!断!
                 走!走!走!
                 如是,你这是何苦?他知她刚烈,却见不得男人割袍断交,柳如是切弦断情。
                 何必如此绝情?
                 他不懂她的强硬。
                 一个妓女,穷到没有爱情,那么她要人格尊严,她没有骗人,没有蒙客,没有耍手段拐男人的心,一直都是买卖公平,倒是她对他,一度丢了心。
                 她现在再也不肯为他爱到尘中,她要回她的自尊!要回只有凭借刀才能要回的,狐假虎威的,可怜的,一个妓女的自尊。
                 呵,她不过还是欺骗自身。妓女何来自尊,就如妓女无权索要爱情。
                 她缓缓地站起了身,他抢身前进,因他看见她手里的刀,抛向了那琴。
                 如是……他喊道!他不能看着她毁了这千古名琴。
                 琴即是情。
                 弦断,可再换,琴毁,难再造。
                 这绿绮古琴,是他最初送她的礼物,她毁了这千古名琴,也就是铁了心,要埋葬了她曾经付在他身上的一片深情。
                 谁说他不爱?难得有这样刚烈,用情之深的女人,不是不爱,只是没爱到为她违了礼教,背负骂名。
                 期望她一生不嫁,只爱他一人。
                 好自私的男人心!
                 迟了,慢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刀刃没入琴木,刀柄摇晃如风。
                 深入三寸,插在他心!
                 痛!
                 一旦让她看清,她从来就是爱恨分明,不肯中庸。
                 他的眼里溢出不舍的泪影。六年呵,六年,虽不可娶,但这爱也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告终。那么多,那么多风花雪月的日子,割了,舍了,他也连皮带肉,不能不痛。
                 她看不得他哭,忙忙走出船舱,怕自己软了心。嘱船夫快快把舟摇往岸边,陈先生要走。
                 陈先生,陈先生,再也不是她亲亲热热的子龙。
                 那两盏灯笼,那两盏书了蘅芜二字的灯笼,红,一如她心,生生的撕裂,一半挂左,一半挂右。映照的河水,也滴了血,印了红,裂着伤悲的艳渍,提醒着她,爱不在,情已死,陈子龙这个名字,从今而后,不过是一个曾经的恩客的名字。
                 她立在舟首,衣袂飞扬,不肯回到舱中。
                 她怕看到他的伤心。
                 漆金的船,漆金的爱情,终有一天都会剥落,真相裸露,暴尸荒野,人生伶仃。
                 爱了那么久的人,都靠不住,她没有依靠。
                 只有靠自身。
                 送他上岸,含笑道别,礼貌温存,陈先生走好。
                 说着,亲手摘下那两盏灯笼,他送的字,还给他,从此不要看到,让抱琴和船夫提着,一左一右送行。
                 断个干净。
                 夜色如兽,全数吞噬了他的背影,那么那么熟悉的,从今而后,再也不是她心里居住了数载的男人。
                 十六岁爱上他,二十二岁别了他,他是她青春的证人,他是她最初最后的爱人。
                 反复的喃喃,子龙,子龙……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抱琴回来,递她帕子,姐姐……
                 这个时候,她才晓得,她的泪早已成河,默默湿了春衫袖,而她却不知道自己在哭!
                 那夜以后,她明白现世对一个妓女的法则,那便是如若穷到没有爱,有名也好。如若穷到没有名,有钱更好。
                 总得找一样深深的攥在手中,才能立身。
                 得有实际的依靠。
                 找一个男人,比得过陈子龙,胜得了陈子龙。如果无陈子龙的青春,那么就要赢得过陈子龙的钱财,如果没有赢得过陈子龙的钱财,那么就要赢得过陈子龙的名声。
                 谁能赢得过陈子龙?
                 第二章强将手下无弱兵
                 钱谦益,他有才有势有名,惟一的缺憾是——他已是一个五十八岁的老翁。
                 可老,也有老的好。
                 没有谁有力量阻碍一位老人的决定。
                 她累了,倦了,需要依靠。而他正是她要找的人。
                 她熟悉他的生平。
                 这老翁,江东世家之弟,家财颇丰。他生于万历十年,幼时即有文名。25岁中举,28岁中进士,29岁为探花。因诗文名盛,执文坛牛耳,为当世大儒,属东林党人。
                 他宦海几度,浮浮沉沉,春风得意时官拜礼部侍郎。却于崇祯十一年,因文人狂狷,不适官场斗争,遭人诬陷,处于下风,削去职位,现居老家常熟郊外归隐。
                 更重要的是,从年轻时起,他在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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