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他便如顿悟了一般——父亲担心的事发生了!
“嗖”的一阵急风向头顶袭至,第文身子平掠而出,便如在冰上滑行一般,身子已移到树干的末梢。树林里依然阴暗如墨,所以第文并不知道方才袭向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他只是反手一掌斩去,便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随即便是一人摔在地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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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四、大厦崩倾(2)
这还是第文生平第一次出手伤人,他没有去想那人会怎样,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掌是斩在那人柔软的咽喉处,只要他没练成金刚不坏之体,就绝对活不了。他站着没动,脚下柔软的枝条丝毫没因他大力出掌而上下颤动。
身后又是劲风掠动,第文已辨明是来自身后的树上,就在劲风将袭上后背的刹那间,他弹身前射,疾如流星般扑向前面的一棵大树。
后面那人堪堪就要得手,正自心喜,却蓦然扑了个空,胸口处又陡然一痛,原来第文适才脚踏的那根树枝已如利剑般将他穿透了。他便如纸人
(他却不闪避,空手向那白光抓去。)
般挂在了粗大的树干上,上下晃荡着。
第文扑向的那株树里却白光倏闪,正对着他的咽喉。他却不闪避,空手向那白光抓去,借势一荡,双脚踢出,“啊呀”一声,一人已被踢得飞了出去。他落脚树上,只见到又一具尸体——那是他府里护卫的,他意识到四个人都完了。
他仔细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在阴暗漆黑的树林里,耳朵远比眼睛管用。当他确信危险已消除后,身体才放松下来,飘身落下。他心中犹疑着,抬头四下望了望。他看到了一点幽暗的灯光,是在南宫秋的木屋里。“南宫兄,沈兄,他们会不会已遭人毒手了?”一想到这里,他身子已箭一般射了过去,撞开门,却看到了一幅他怎么也意料不到的景象。
南宫秋和沈家武正坐在桌旁饮酒,一边低笑,一边还说着什么,显然他们一夜都没有睡觉。待见到手提利剑的第文闯了进来——剑是第文刚刚空手从刺客那里夺来的——他们都惊呆了,然后便像见到鬼似的全身发颤,想站又站不起来。
第文看到他们的表情,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他们不仅知道外面的事,而且就是引他入彀者。他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萌生杀机,而是生出了一种莫大的悲哀。
他返身冲出,因为他想到了更可怕的事。他到了马厩,马早已卸了鞍,他已不及备鞍。他手提着无鞘的剑,就在半明半暗、似乎混沌初开的黎明里,拼命地打马奔驰在崎岖的山路上。
他没有想什么,他已不敢想了,只盼赶到时一切不过是场虚惊。
第一人没有再想着把第武找回来,因为他忽然间想通了:儿子虽然这么大了,却还是像在大人手把手扶持下走路的小孩子,尽管走得一步不差,可离了大人的手会怎样?这样的孩子只是永远也长不大的。所以他决意今后多让第武自己一个人走,哪怕是摔跤,犯错误。趁自己还活着,还有能力帮他纠正错误时,就让他多犯些错误,即便是失败也没什么。
他今天兴致特别高,做完了早上例行的那些事后,便走出了内堂。守护在内堂的侍卫们看见他出来,都毕恭毕敬地躬下身去,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神情,仿佛漫长的梅雨季节过后重又看到了太阳。
坐在那把已坐了十多年的交椅上,他感到已交到儿子手中的武林又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他却不知下属们此时均是心惊胆战,惟恐他追问起堂主的下落,待见他脸上露出平日极少见的笑意,才又慢慢放下心来。
第一人现在看到的都是些年青而又陌生的面孔,他退居内府后,便把昔日随他在第一堂办事的人都遣散到江湖上去了,而让第武自己来选属下,所以第一堂的人都是第武的亲信,在府里被称为太子党,因而第一人对他们并不熟悉。当有人把这几天的申诉案卷抱上来时,第一人看也没看,笑道:“这是你们堂主的事,等他回来做吧,我只是出来看看大家。”
所有的人都受宠若惊,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半晌,那抱案卷的人趋前俯身道:“老爷,那些来申诉的人都想见老爷一面,不知老爷肯见他们不?”“有什么不肯见的,传他们上来吧,我虽不管这些事,却也想听听他们都受了什么冤屈。”第一人道。那人大喜,躬身倒退出去。
“老爷”是第一人要府里的人这样称呼他的,而外面的人都称他“大侠”。帮主、掌门、门主、堂主这些世俗的称谓他是绝不会放在眼里的,更不会把这些帽子扣在自己头上,而“老爷”则标志着他是一家之主, “大侠”才是他一生追求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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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四、大厦崩倾(3)
不多时,十多人鱼贯而入,当先一人便是泰山派的松灵子,后面紧跟着的便是控告丈夫非礼自己的纪卜馨。
“第大侠,您隐居不出,可叫江湖上的朋友想煞了。”松灵子老远便抱拳施礼,大声说道。
“道兄,我们老了,快不中用了。”第一人一面站起相迎,一面笑道,“江湖是年青人的了,我们就应该待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可惜老道没您这福分哪。”松灵子笑着,“第大侠,看到您健朗如昔,老道可是说不出地高兴,这可是江湖同道之福啊。”
第一人笑着坐下,这些话他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看到大家眼中所流露出的崇拜和信赖的神色,还是感到很高兴。
“大家都有什么冤屈,不妨说出来我听听。”
“第大侠,我有冤屈,可就怕您管不了。”
第一人循声望去,却没看到这人的脸,也不知这人天生是个三寸钉怎的,头被松灵子遮住了。
“这世上有我们惹不起的人、管不了的事吗?”他向两厢的手下问道。
没有人回答,有的只是微笑,因为这是毋需回答的。
“有,”那声音冰冷地道,“那就是你,第阎王。”从“有”字一出口,松灵子和纪卜馨便蓦然俯身,随即一道炫目的刀光从二人身后射出——
没有人能说清这一刀有多快,因为这就是那把刀。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堂上的人都停止了心跳——但大家马上都看到:落下的人头是那把刀的,至于第一人是怎样出手,又用什么割下了那把刀的头,就没有人知道了。
“关闭府门,不许一人进出,提防刺客。”第一人一字一句地发着命令,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浮上了冷酷的杀机。
那些手下不知是听错了命令,还是慌乱了,七手八脚把第一堂的门窗都紧紧关死了。堂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第一人蓦然站起,他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这样的陷阱他一生不知闯过了多少次,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嘭嘭”两声,他把向他偷袭的两人击飞,堂上虽然阴暗,但他只凭呼吸便能辨出每个人的方位。尽管他不清楚有多少手下背叛,但他已决定,决不让一个人活着走出去。
他从座上飞起,突发几掌,每一掌都击毙一人,然后便又闭目倾听着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此时堂上一片寂静,忽然有人叫道:“动手,拼了。”这是松灵子的声音,第一人听出他躲在一个角落里,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倒是惜命得很。第一人在心里这样想着,却不明白松灵子所说的“拼了”是什么意思,这几十人便能和他一拼吗?
蓦然十几处火光亮起,第一人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惧,这十几人都在疯狂地做着同一动作——点燃身上一根细短的绳子。第一人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了,地下的那位同行已经在向他招手。他本能地向上蹿起,意欲撞破屋顶而出,就在他头刚触及屋顶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所有的人连带第一堂都飞到了半空中……
尘埃尚未散尽,四面已响起潮水般的喊杀声。
第文骑着他那匹购自西域的汗血宝马赶回来时,已是中午。他一冲进府里,便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不是从马上跳下来的,而是像一摊烂泥从马上滑下来的,他的眼前全是残尸断骸,处处流淌着还未凝结的鲜血。他感到天旋地转,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伏在地上呕吐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他才缓过气来,然后便疯子似的在府里乱跑。他在一堆残肢断臂中找到了父亲,父亲以他一身精湛的内功保住了尸身的完整,却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紧抱住父亲的尸体,泪水泉涌而出,不停地问道:“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抱着父亲的尸体走回内堂后,又找到了母亲的尸体,她是服毒自尽的,死得很安详,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嫂子和小侄的尸体也找到了,他们是被剑刺死的,可怜的孩子在死后,那一双天真的眼仍然满是恐惧地圆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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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四、大厦崩倾(4)
看到侄儿尸体的一刹那,他眼中的泪水消失了,软绵绵的身体里也充满了奇异的力量。“魔鬼,不管你们是谁,藏在哪里,我一定会把你们找出来。”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进肉里,滴下一滴滴的血。
但是哥哥在哪里?他又发了疯似的寻找起来,一直到晚上,搜寻过每一块瓦砾,翻检过每一具尸体,却没找到第武。他绝望了,不管第武在哪里,他一定也遇害了。
他到棺材店买来最好的棺木,棺材店的人把棺材放到府门口,一闻到里面刺鼻的血腥气,便拔腿往回跑,一面跑一面呕吐……
第武的尸体也找到了,却已被人用乱刀砍得血肉模糊,几乎辨不清本来面目。但第文还是认出了哥哥,并且发现哥哥是先被毒死的,然后才被乱刀砍成这样。那个院子里的景象便如府里的缩版一样,尸体狼藉,血流处处。
各派中最先做出反应的是丐帮长安分舵,他们相距最近。分舵主全义率全舵弟子来到第府,帮助掩埋尸体、清理瓦砾、刷洗血迹,除了第一堂被炸得四分五裂外,其他的房屋依然完好,财物也无一遗失。
长安分舵的几百名弟子用了三天的时间才把这一切做完,心里却也留下了一生难以磨灭的印象,也知道了什么才叫做残酷。
“二少,您还是住到我们分舵去吧。”全义诚心诚意地邀请。
第文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拒绝了帮助,亲手埋下了亲人的尸体,然后在墓旁搭建了一座木屋,似乎要在父母的墓旁居丧终生。全义叹了口气,只能率人把这间简陋的木屋加固一些,再收拾得整洁、舒适些。
随后各派都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了吊唁信使,对这件惨案却没有任何话说,而每一派的首脑不是远在边陲,便是正在闭关,没有一人亲自到来。
第文不明白,这些人怎能像没事人一样地来演这一出戏,他分明看得出他们在面对他时那羞愧而又惶恐的表情。
几天的吵闹过后,便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仿佛他是个一生下来便被抛弃到荒岛上的孤儿。
第七天上午,墓地上来了一个人——许飞卿。
“你为什么不去看我?”
第文看着她那双似含哀怨的眼睛,没有回答,看到许飞卿,还是让他感到很高兴。这让他自己也感到意外,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能让他感到高兴的人和事。
“其实大家都很惦记你,只是不敢来看你……不敢是因为她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也知道不能为你做什么……我来了,只是因为我要走了。”
“你要走?”第文一直静静地听她说着,“为什么?”
“其实我在那里,只是为了等着你去,而我知道那地方你是再不会去的了。”
第文点了点头,使出很大力气才笑了出来:“你是来向我道别的?”
“也可以这样说,不过我临行前想求你一件事。”
“求我?”第文感到很可笑,一个人落到了这种境地,居然还有人来求他,那这人也未免太狠毒了些,“好吧,你想要多少钱?其实我原来就想过要给你的,现在也不晚。”他还很有钱,因为第府的财物并未失去。
“不是钱,我要的是你。”
第文的面容僵硬了,他凝视许飞卿有顷,苦笑道:“这世上想要我的人怕是太多了,可我没想到你会……”
“大恩不言谢,”许飞卿淡淡地一笑,“所以不管你为我做什么,我从来没有谢过你,我原以为这一生不会有机会来回报你了。”
第文没有说话,只是困惑地看着她,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我最想求你的是让你带我走,随便什么地方,隐姓埋名地过一生,哪怕让我跪在你面前,求上三日三夜都行。可是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正如我也知道无法阻拦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情一样。只是,你还没有儿子。”
“我要去做什么和我有没有儿子有什么关系?”第文忍不住问道。
“有,你要去做的事太危险,如果你死了,这世上就再没有姓第的人了,不单你会死不瞑目,你的父母、你的祖先也会感到痛苦,所以我来求你,把你给我,让我给你生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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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四、大厦崩倾(5)
第二少失踪了,就像一个气泡消失在空气中一样,无影无踪。
“二少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问我?”秦天香讶异地看着面前五个杀气腾腾的人。
“据说二少是和你们这儿的一个姑娘走的,然后就不见了。”
“这倒是奇怪了。”秦天香笑着说,“我这儿的姑娘可是一个都不少,你们不妨问问她们,二少是和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