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的觉悟吧。
郁瑛拧眉想了想,复又问道:“可若是遇到盘查仔细的,光凭沈公子口头这样说,怕是别人不信吧?”
他直视着沈昙,并没有隐瞒自己眼中求证的目光。毕竟这是很现实的考虑,现在他们既然已休戚相关,那最好所有人都不要遗留容易被识破的破绽。
童焱理解这个少年的顾虑,可她本能的升起股不悦的的感觉,正待声辩些什么,却被沈昙拦住了话头。他不置可否,只是开始慢慢拆除手上的绷带,动作是那样缓慢而凝重,仿佛剥落的是宫廷玉座上的金泊,寸寸金贵。
等他露出手腕给大家看时,所有人都不禁停了呼吸,梁龙姬更是不可抑制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一段已经完全被毁坏了,溃烂、腐坏和各种形状的疤痕交织在一起,没有一丝完好的皮肤,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怎么回事!”童焱下一刻便嚷了起来,几乎都忘了郁瑛和梁龙姬还在旁边,她本不该对“同乡”的身体情况这么大惊小怪。
“没事,只是被司天台抓到后受了刑……” 沈昙悠悠说道,气定神闲,“就手腕这里比较严重,正好可以冒充一下,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
他继而转向郁瑛道:“这样就行了吧。虽然跟麻风病的疤痕终究有些不同,但一般巡查的兵士也不可能全通医理,这下小少爷你能安心了吗?”
郁瑛定了定神,等开口说话时,已是对沈昙躬身行了个礼:“不得已冒犯了沈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沈昙轻哼一声,再不多言,又慢慢把纱布缠了回去,将狰狞的伤疤掩藏在了宽大的袖子中。
“……究竟怎么回事?”童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言,所以趁着郁瑛带梁龙姬下楼吃饭时,小心的凑近沈昙问道。她当然知道所谓“司天台干的”只是在糊弄郁瑛。
“你很好奇吗?”沈昙的语气中充满了抗拒的感□彩。
“我……只是有点担心。”
“那你大可放心,这只是我手腕上的一处伤,而且是生前的。”沈昙在后半句加强了语气,“所以我现在毫无感觉。”
说罢他起身朝屋外走去,却在童焱本能的想跟上时阻止了她的动作:“你在屋里等那两个小鬼,别跟着我。”
哎哎,这家伙生气了?虽然他意外的没有暴跳如雷,没有尖酸刻薄,也没有摆出不可一世的架势,可凭着相处已久的第六感,童焱还是知道他生气了。那是比平常更严肃更认真,含义更深刻的一种生气,就像良家妇女在光天化日下被别人剥光了衣服。
只是被看到了不雅的伤疤而已,至于这么沮丧吗?童焱禁不住想拍拍沈昙的肩以示安慰,告诉他没有伤疤的男人不叫真男人,结果却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离我远点!”的气息逼退。唉……果然是要脸不要命的兔子才会闹的别扭。
不过童焱发现,不知道为何,她似乎更适应那个一直标榜自己完美无暇的兔子。现在这个把自己拾捣的跟见光死一般的沈昙实在让她提不起劲来,连幸灾乐祸的话都懒得说。而那个仿佛他的完美是永恒不变的物理规律,一副狗眼看人低的神态又阴阳怪气的沈昙才是他应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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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我走不动啦!我们休息一下吧。”
“你刚刚不是才休息过嘛!”童焱忍不住回头怒吼一声。经过几天的“野外拉练”下来,她早把客栈里的那点小纠纷忘到九霄云外了。就像她之前宣称的那样:在生存问题面前,什么问题都是小问题,什么原则都是小原则。大家要面对的问题太多了,实在不该浪费精力在郁闷上面。
而现在,问题之一——梁龙姬就是个让她咬牙切齿的存在。这小丫头简直比沈昙还要烦人!沈昙再刁钻,好歹还有身为成年人的尺度,而这丫头一耍起脾气来就是没完没了。
“什么刚刚!我们明明一个早上都没有休息了。”梁龙姬径自找了块石头坐下,走最前头的郁瑛也一起停了,询问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
“喂,你是不是太纵容她了?”童焱直接对郁瑛施教,“虽然她年纪最小,但值此非常时期,我觉得不应该搞特殊待遇啊。”
“姜姑娘说的有道理,不过龙姬已经大有长进了,你要是看到她最初不到一个时辰就喊累的样子,现在就该很满意了。”郁瑛笑着解释,顺便细心的替梁龙姬揉了揉腿肚子。
“……”好吧,童焱无话可说了。一想到娇生惯养的梁龙姬可能发出的各种抱怨,她就对郁瑛生出了无限的同情。其实他之所以落到现今的境地,也是受了梁龙姬和身份的牵连吧。尽管他没说,但是迫害这两个孩子的八成就是朝廷,不然他们为何不在脱险后主动寻求官府的帮助呢?
这么说来,至少在绅士风度这一项上,郁瑛就比沈昙高出不知多少个档次,对着娇横呱噪,丧失地位只能成为拖累的梁龙姬也不离不弃。以前觉得这孩子很聪明,所以担心他心机重,现在看来似乎心眼也并不坏,是个好苗子。
童焱瞅瞅郁瑛,又瞟了眼不远处的沈昙,心想我一路上也喊了不知多少次累,就没见这家伙有一次点怜香惜玉的表现!切,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而正在被比较的某人,对自己无形中已把一位女士气死的情况毫无所知,只是专心的往一处洼地远眺。
“那边有个农家……”,沈昙回头说道,“去那边再休息吧。”
(更新)
沈昙所看到的农舍是一个小村庄最外围的一户人家。按照惯例,他本想停下脚步留在了林子里等待,却不料童焱从他身边经过时轻轻的拉扯了他的袖子。
“一起来,不然我又得解释你为什么要独自留下来。”童焱小声说道,同时眼神瞟了瞟走在前面的郁瑛和梁龙姬,意思是有外人在场,今时不同往日。
沈昙略一思索,最终叹了一口气,走在了童焱的前面。
一个独院,一位老妪,一个女童,外带一只老狗,懒散的只顾着在树荫下乘凉,仅对陌生人的到来报以注目礼。
“几位是……”老妇是个典型的农村小老太太,拘谨胆怯但也朴实,她略微谨慎的看了看沈昙,待看到剩下的三人年少幼弱,便恢复了些底气。
郁瑛三言两语便将这位老实的婆婆拿下,向她要了一些水,末了还把老太太逗的笑呵呵的拉他去了后面厨房,非要免费再送他点吃的。
“你多少也该学学吧,人家一个14岁的孩子都比你管用。”童焱与沈昙坐在树下乘凉,那只狗与他俩比邻,似乎对沈昙很感兴趣,几次把鼻头凑过来闻他,结果被沈昙猛瞪了一会后蔫蔫的挪了个地方。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出的哪个主意最后不是让我来善后的?”沈昙老僧入定,他这副严寒酷暑都不怕的身体让童焱好生羡慕。
“按照你的理论,既然你都不出主意,那也没有资格来对我的主意指手画脚!”
“我才不懒得对你那乏善可陈的脑子里想出来的东西指手画脚呢!”
“……”童焱咬咬牙,没吱声,半晌又忽然冒出来一句:“你是什么月份出生的?”
“……干吗?”
“问问!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吧。”
“记不起来了。”沈昙百无聊赖的靠在树干上。
“想一想你会死啊?”不对,你已经死了。
“九月吧……初五。”
“……原来是死处女……”童焱嘀咕一句。虽然农历可能有点偏差,但是应该不会超过处女座的范畴,怪不得是这样神神叨叨的完美主义者。
“怎么了?”发现童焱忽然不往下问了,沈昙扭过头来看她。
童焱鼓了鼓腮帮子,吐出口气:“没什么,我俩天生不合,我是摩羯,你是处女。”
面纱遮住了沈昙的表情,只是他的呼吸忽然一阵紊乱,随即大喝道:“你说谁是处女!”
“你这个野丫头,怎敢这么对我说话!”
童焱刚意识到沈昙的误会,正想开口大笑,却猛然听见梁龙姬的叱喝声几乎同时响起,惹得两人偏头去看。
梁龙姬一进园就坐在水井的篷子下,许是年龄相仿的原因,这户人家的小姑娘也蹭到她跟前坐着,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聊了天来,如今却不知为何起了争执。
“谁是野丫头!小姐姐你还穿着男孩的奇怪衣服呢!”没想到这乡下小姑娘性子也泼辣的很,与梁龙姬针锋相对。
“我……我是因为身份尊贵,为了躲避坏人才乔装的!”
“身份尊贵?”小丫头歪着脑袋打量了番梁龙姬,“骗人吧,周财主家的小姐也是尊贵的人,你根本比不上她。”
小姑娘说的诚恳,或许并没有坏心,只是实事求是。梁龙姬却在被鄙视的不如某个土财主的女儿后彻底爆发了:“你们这群愚民!居然敢说我不如一个乡下丫头!我是……”
“龙姬!”一句音量不大但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破空而来,是从厨房回来的郁瑛。他注视着梁龙姬,眼神中是童焱未曾见过的严厉。
梁龙姬在这无声的训戒中乖乖闭了嘴,许是心里终究觉得委屈,眼睛湿汪汪的。跟在郁瑛身后的老婆子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正好奇的望着几个小孩。童焱则松了一口气,她本想去缝上梁龙姬的嘴,正好被郁瑛抢先了。沈昙也同时停下了与童焱的争执,只是在下一瞬间——在大家还都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忽然一个闪身窜至院门边上,变戏法似的从墙外揪出一个人来。
“什么人?!”
“我……我、我……邹大娘,我来找你借柴刀来了!”被沈昙拎出来的干瘦女人冲着老婆子大声嚷嚷,表明自己身份的同时也在无声的寻求着声援。
老婆子被这忽发的一幕惊吓的有点混乱,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是村里的秦寡妇,你们……这是干吗?”她看着沈昙的眼神已露出了浓浓的疑云。
沈昙却不为所动,依然拎紧秦寡妇的衣领,语气冰寒:“既然是熟人,你偷偷摸摸的在院墙外干吗?”
“我看到有生人……我……就准备在院外等回。”秦寡妇的眼泪都哆嗦下来了。
“那你干吗故意隐藏身影!”
“沈昙!”童焱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好了,只是个村妇而已。”犯不着这么一惊一咋的。
沈昙看了看童焱,不知道在考虑什么,不过最终是手一松,放开了那个秦寡妇。寡妇如蒙大赦一般,屁滚尿流的奔到老婆子的身边,这才定心问道:“大娘,这些都是什么人?”
“大嫂子,我们只是路过这里的兄妹,来歇个脚的。”郁瑛非常利索的接下了寡妇的话,然后把一些银钱塞进了老婆子的手里,“婆婆,你的东西我们不能白要,这些你收着。”
他大概也觉得此时这户人家已经不能再待了,遂拉上梁龙姬的手快步往外走去。那个刚刚还同梁龙姬斗嘴的女孩远远的冲他们做着鬼脸,用一个乡下孩子的方式对他们道别。
“等等,你真准备这么走了?”四个人才出了院门没多远,沈昙就阴晴不定的开口唤住了郁瑛。
“……那沈公子打算怎么办?”郁瑛轻叹一声,面色凝重。
“你也觉得这样放过他们不妥吧?”
大男人与小男人的对话,童焱略微摸着了一些头绪,梁龙姬却一头雾水,不禁拉着郁瑛连问“怎么回事”。
“但他们都是老幼孤寡……应该不会……”
“只要是有泄漏我们行踪的可能性,是弱是强又有什么分别?”沈昙轻嘲一声。
“等等”童焱插话进来,面对沈昙,“你想杀他们灭口?”她的话惊的梁龙姬一抖,好似才明白三个人在讨论攸关性命的事情,沈昙却只是淡淡应道:“那到不用,但至少该让那三个人在我们离开此地之前不能自由行动才是。”
虽然很清楚他的顾虑,若是为了万无一失,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童焱到底是不习惯这类牺牲无辜者的事,抱着一份侥幸心理推测道:“不至于吧……离开梁汝城的时候还没有我们的通缉令呢,何况这只是三个乡下女人,能知道什么?估计都不识字。”
“伤一无罪,非仁也。”郁瑛也出口相帮,意见跟童焱一致,“如果我现在伤害他们,岂不是跟那些迫害我们的人一样了。”
“哼!随便你们。”沈昙再不多言语一句,不过倒也不像自认表决失败的样子,只是不满的独自在前面嘀咕道:“一个也就算了,居然碰上两个傻瓜!”
结果出于安全考虑,他们终究还是在野外过的夜。
梁龙姬这回倒是自觉的很,聚拢了一堆干草杂枝,而郁瑛就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了一样小东西,立刻吸引了童焱的目光。
“这是火褶子吧?”她目露好奇的凑了上去,这可是在古代题材里登场次数极多的道具,她怎能不就近观摩一下呢。
“姜姑娘来试试?”郁瑛笑着把手里经过加工的纸卷递给她,冲柴火堆努努嘴。
童焱喜滋滋的接了过来,刚在手里转了转,坐在对面的沈昙就冷嘲一声:“你会用吗?别把自己给点着了。”他还记得这丫头以前在七峰村烧柴,没有一次不是被熏的灰头土脸,眼泪乱飞。
“干什么没有个第一次!”童焱回了他一句,然后就半蹲着凑到柴火跟前,对着火褶子轻吹了一口气……
没懂静。
“噗!”梁龙姬发出了一声嗤笑。
“姜姑娘,吹猛一点。”郁瑛好心提醒一句。
“呼!”童焱憋足肺活量又来了一下,结果火苗忽的一下窜了起来,没点着柴火,倒把她吓一跳,差点烧到刘海。
“哈哈哈!比我还没用!”梁龙姬终于大声取笑起来。沈昙也把脸扭到一边,不清不楚的嘟囔了一句,但可以猜到必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只有郁瑛还算厚道,从一脸讪色的童焱手中取过火褶,一边点起篝火,一边向童焱解释着使用诀窍:“吹的时候需要突然、短促、然后气量要大。”
童焱狠狠瞪了取笑自己的那两人。梁龙姬没什么,反正跟自己本来就不对盘,但沈昙这家伙也从来不知道胳膊肘向里拐,这才可恶!她一边在心中腹诽,复又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