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没头没脑的指责着,说到激愤处还随手捡起身边的石子砸向沈昙。沈昙只消轻轻一躲,就避了开去,脚下却不知怎的迈不出步伐。
曾几何时,也有个这样的小丫头哭着闹着,还拿石头砸他。那时候他只是觉得小孩子就爱无理取闹,从未上心,即使后来失去了也并未过于伤感。怀抱中物,何至于此。
然而原以为早已模糊在时光长流中的前尘往事,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浮现出脑海。沈昙被一种无名的感触驱动着走至梁龙姬身边,动作生疏的对着她崴到的左脚脚踝吹了几口气。
“乖乖不哭,吹一下就不痛了……”说完这句莫名奇妙的话后,他再度看向梁龙姬,“好了,可以走了吧?”
梁龙姬的哭声兀的止住了——或者该说是被吓住了,一个从未客气过的人的和颜悦色是很惊悚的。她几乎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沈昙诡异的举止,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你发什么疯?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这么好哄吗?”
这玩意只对三岁的小孩管用吗?印象里那孩子被乳娘这么哄的时候好像不止三岁吧。
虽然沈昙有点不解,但他到底对哄小孩不感兴趣,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有违一贯高调的立场,傻帽极了。当下又冷下声音道:“你有完没完?快起来,我们还得赶路。”
“你又凶!你看我现在怎走啊?”梁龙姬狠狠指了指自己的脚踝,那样子仿佛罪魁祸首就是她眼前的人。
沈昙咋了一下舌,只好又蹲了下来,背冲着梁龙姬,为自己的牺牲感到万分郁闷,“上来吧。”
“这还差不多……”梁龙姬手脚并用的攀到沈昙背上,末了像又想起什么似的,谨慎的问:“你不会中途害我吧?”
“害你?你配吗?”沈昙自觉被当成了贼防备,心情一糟,又吐了颗狗牙。
梁龙姬本来还觉得“山里人”有认错态度,可以大度的原谅他之前的恶言恶行,现下听到这格外刺耳的话,不禁又满腔的怒火,并且决定有些人是不可以原谅的。因此趴在不可以被原谅的山里人的背上,她也没有停止数落。跟童焱不同,梁龙姬不管环境对她有利没利,尖牙利齿都是她不会放弃的姿态。
“你背上好硌人!”梁龙姬用手戳了戳沈昙的脊梁骨,“你真瘦。”
“不舒服就下来走。”沈昙直接威胁她。
“休想!”小丫头反而更紧的楼住了他的脖子,一张脸得意洋洋,“你不是说不管我的吗?”
“……”
“你怎么又回来找我了?”
“……”
“嘿嘿,你是害怕阿瑛和村姑责……”
“你这个死丫头真的很烦人啊!难怪那么多人讨厌你!”被说中的沈昙怒斥着展开反击。
“你再说!你再敢说!”梁龙姬死死卡住沈昙的脖子报复,殊不知这对沈昙根本毫无作用。
“就是讨厌!你给我下来!”
“就不下来!到了山顶我要让阿瑛教训你!”
“切,也不知道到时候谁教训谁。”
……
骄阳似火,天高云淡,又浓又深的绿色却在头顶上撑起一层怡人的伞盖。路上两个相差上千年年龄的人互不相让的争执,其聒噪程度让树上的知了也都汗颜。
52糟老头与活神仙
越向山顶,坡势越缓,终于在两座山头的中间洼地上出现了一幢屋子的檐角。不同于童焱原先自行想象的那种世外高人的精致竹楼,也不是特意标榜主人高洁品行的小茅草房子,只是一个普通且标准的民居。红土石堆起的地基上,木桩混合结构的两层土楼,周围是稀稀拉拉的针叶与阔叶植被,其中掩映着几块被翻过的地和悠闲自得的一群土鸡。总之,如果这就是仙人的住处,那它可是一点仙气也没沾到,还是弥漫着浓浓的乡土气息。
“里面没人,不过显然最近有人住过,如果沈公子没猜错的话,那先生就一定在附近了。”郁瑛去屋子那转了一圈,回来向童焱报告道。
这时的童焱正坐在一个光滑的石头上喘气,听闻此言不禁叫苦连天:“什么!那我们还要去找他啊?”
“不用,我们在这等先生回来就行了。”
“那太好了!”知道不用再劳驾自己的腿脚后,童焱终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就这么挪到了土屋的楼梯处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会说说郁瑛当年跟着逍遥子四处流窜的趣闻,一会说说童焱在七峰村的蜗居生活,一会又猜想一番走他们后面的针尖对麦芒的两人,会搞出些什么名堂来。最后终归是郁瑛底子差些,休息休息着就睡着了。童焱虽然爬山爬不过这少年,却是个耐磨耐踹的身子骨。她坐一会后缓过气来,就又变的生龙活虎,顺着楼梯上了土楼,自顾自的参观起来。
屋里与屋外一样平凡,二层是住人的地方,有些个年头久远的旧家具。一楼有厨房和杂物间,还有一个小房间堆满了瓶瓶罐罐和些看起来像草药的玩意。童焱估计这就是郁瑛提过的,逍遥子制作草药的地方了——这几乎是所有奇人异士避世时都必备的技能。
此外在厨房里童焱还收获了一些水果,但不知道有没有放变质,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她并没有偷吃。牲口棚里拴着的一头骡子算是她最大的发现,可却在被喷了几口吐沫后不得不败走。
宁静的夏日黄昏,宁静的山,天的空阔和树头的虚灵……在经历金墉城的奢华与险恶后,童焱才真正体会到了这份宁静所带来的放松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死后空余千古憾,生前谁肯一时休,终是白骨埋荒草,难用黄金解忧愁。这似乎是人人都能说出口的道理,却好像只有外星人才能办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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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人,我要喝水!”龙姬趴在沈昙背上,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这一路上为了打击沈昙的“嚣张”气焰,她已浪费了太多的水分。
沈昙虽然没有口干舌燥之患,但鉴于对小孩子无理取闹的深刻了解,早就已经识相的闭了嘴,这个时侯依然是一言不发。
“我说我要喝水啊!你听到没有?”
“……”
“喂!”
“忍着。”一句简短的命令。
“不要啊!不要啊!我口渴啦!”梁龙姬猛烈的晃动着脑袋,两条腿也跟着来回踢荡。
沈昙不耐烦的喝道:“再扭就把你给扔了!”
“你扔一个试试!”梁龙姬立刻警觉的抱紧沈昙,就像锁头牢牢扣在门闩上一般。
今时不同往日的沈昙简直拿她毫无办法,只得叹口气道:“你下来。”
“不要!”
“你难道要我背着你去找水?”
“啊?哦……”梁龙姬听明白了意思,终于手脚利索的从沈昙背上滑下来,脸上还挂着美滋滋的笑,“快去快回,我等着你呦!山里人。”
沈昙这时已走出了有些距离,终于忍不住回头喝道:“小丫头,我有名有姓!”
“我知道啊,山里人。”梁龙姬很理所当然的回答了一句。
“……”这个死小孩,绝对是故意的!
沈昙一边往坡下的溪涧走,一边为自己现如今的境遇大呼不平。他这可不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嘛!不对,远比这还差,他是腾云驾雾的龙,结果被梁龙姬那癞蛤蟆给压在头上了。别说是为天上人时,就算昔日作凡人他也没被人这样差遣过!
天上之人啊……沈昙望了望晚霞彩照的天空,忽然觉得那原先可以轻易踩在脚下的地方,已经成了遥望而不可及的距离,这种茫然不知方向的忧虑感很久很久不曾有过了,这也包括在他的劫内吗?
关于自己倒底是来历什么劫的,沈昙并未认真考量过,他只知道自己的修行长久停留在灵真的级别无法精进,而此次度劫之后就有可能问鼎至真之位。光这个理由对他来说就足够了,他甚至从没想过自己会失败。
是的,他怎么可能失败?他的才能与资质与生俱来,他从未失败过!千百年来他仅有的污点就是最初那短短二十二载的人生,可是这个污点也被他用之后的修行弥补的毫无痕迹,只要再得到至真之位——那是凡人所能到达的最高品级,他的命运就将是完美无缺的,所有的耻辱都将被洗刷干净。
“不自量力的小家伙,这就是你的命,你除了认命外别无选择。”——昔日张枭羽耻笑他的话还犹言在耳,那时他甚至不肖看一眼蝼蚁之辈的自己。
不过今时今日,一切都不同了。
“你这混蛋给我睁大眼睛瞧瞧,究竟是谁要认命!”沈昙重重哼道。不就是守着秘方一百年嘛!不就是陪着个小姑娘嘛!我还怕了你不成!
这么天马行空的胡乱想了一遭,他竟是又鼓起了满腔的自信。法力是可以恢复的,任务是可以完成的,自己是不可战胜的,哼!
“快走开!快走开!救命啊!”
就在沈昙拿着龙姬给的水囊,脚步轻松的原路返回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女孩子惊恐的尖叫声。从声源的位置和声音的刺耳度来判断,是梁龙姬无疑,他不禁心下一紧,连忙加快了脚步。
原以为是小丫头遇到了山林里出没的野兽,却没想到等沈昙赶回路边一看,梁龙姬正挥舞着树枝把一个人打趴在地,一边打一边还喊救命。
“救命啊!有坏人!”
“哎呦!小祖宗别打啦!我可不是坏人啊!别打啦!”被打的人两手抱着脑袋,隐约看出是个小个子老头,浑身也没有多少肉。皮肤被晒的干黑,头顶的头发却是银白,中间光秃秃的,周围则稀稀拉拉长了一圈。
沈昙见并不是梁龙姬吃了亏,先是松了一口气,待他再仔细去看那老头片刻,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才悠悠几步走上去□两人中间,一边拦下梁龙姬的树枝,一边哭笑不得的对着地上的老爷子道:“老头子,很久不见了,你现在没用到被个小丫头打的地步了?”
小老头刚刚还在高声求饶,此刻一个翻身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动作利落,完全不像有什么闪失的样子,咯咯笑道:“哎呀呀,不跟女人动手,这是好习惯。”他的眼神尖利而明亮,好似湖面上盘旋的鱼鹰,等他看清了站着的沈昙,才吸吸鼻子疑惑道:“这位小哥,你又是从哪个洞里钻出来的?”
“谁是钻出来的啊!”沈昙大声反驳一句,忽然想起原先也总是被他这样牵着鼻子揶揄,不禁有点沧海桑田之感,自己倒先笑了出来。而后他背对着梁龙姬,冲老头撩了面纱,“糟老头,连自己弟子的样子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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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
“阿瑛!阿瑛!”梁龙姬眼尖的老远就看见了土楼前的一个人影,拼命的冲他挥手。那人也听到了她的声音,朝这边打着招呼,与此同时二楼走廊上也奔下来一个身影,浅绿色的衣衫,正是童焱。
“兔子,你们怎么这么慢?我和郁瑛都等了老半天了。”童焱先一步跑到沈昙面前,却于下一刻就注意到了跟在他身后的老头子,“这老先生是谁?”
沈昙背着梁龙姬腾不出手来,就朝老头侧了侧头,“他就是逍遥子。”
这时郁瑛也跑到了四人的跟前,看到老头后很恭敬的喊了声“先生”,而后规规矩矩的拜了一拜。
“哎呀,没想到小绣花枕你也来啦!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赶到一块了。”
小绣花枕?童焱狐疑的看了眼郁瑛,但见他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眼神却已移到了梁龙姬身上:“龙姬,你这是怎么了?”
童焱早注意到了梁龙姬是被沈昙背上来的,以沈昙的脾气来说这绝对是个奇怪的举动。只是刚刚她被逍遥子吸引了注意力,还没来得及问,此刻顺着郁瑛指着的地方望去,才发现梁龙姬的右脚脚踝处用破布绑着个小木棍。
梁龙姬支支吾吾的吭了几声,最后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沈昙。童焱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不满的责问道:“兔子,这是怎么回事?”不能怪她第一时间就想质疑沈昙,实在是对他照顾人的能力完全没底。
“不是啦!”沈昙还没开口,梁龙姬倒先抢白,“我找水喝时不小心摔到沟里崴了脚,所以山里人才背我的,他啊……”梁龙姬顿了顿,捂着嘴发出喷气的笑声,“他还替我揉了揉脚,叫我乖乖别哭。”
“有这种事?!”童焱惊为天人的看着沈昙。怎么没看出来他有这种潜力,不会是神志不清了吧?而且……怎么就没见过他这样对待我?厚此薄彼的便宜梁龙姬那小丫头,太过份了吧!
郁闷的童焱觉得自尊心受到了小小的打击,撇了撇嘴,不免心有不甘的训斥道:“你跟在小姑娘身边都能让她摔下去,你都在干什么了?”
沈昙的头不自然的扭向了一边,没法反驳什么。虽然他的“恶劣”行径被梁龙姬出人意料的掩盖掉了,但是沈昙的心里却绝不比童焱舒服到哪去。
“好了好了,别光站在外面说话了,咱们都进去吧。”矮瘦矮瘦的逍遥子在恰当的时候出声以示地主之谊。
他一说话,梁龙姬倒想了起来,“阿瑛,刚刚这老家伙调戏我!”她虽然决定对沈昙既往不咎,但这个刚见面的老头可不在她大赦的范围之内。
逍遥子马上举双手抗议道:“小丫头怎么瞎说呢!我明明是看你一个人坐在路边,关心的问问你而已。”
“你关心我什么啦!你只是一个劲的想让我去你家,说我天资聪慧适合当你徒弟,还说什么让我吃好喝好玩好,我天资聪慧不用你说,更不会上你的当!”
“先生,你老病又犯了吧。”郁瑛笑着扶起从沈昙背上下来的梁龙姬,转而向她解释道:“先生看见个人就喜欢叫别人给自己当徒弟,口头禅而已,他是跟你开玩笑的。”
“是啊是啊,可惜老头我行走江湖一辈子,想收的徒弟一个没收到,不想收的却死缠着我……”逍遥子故作悲伤的摇了摇脑袋,地中海的头顶白发随风摇晃,样子很是可爱。末了他还哀怨的看了一眼沈昙,“是吧,柴火?”
“柴火?沈昙吗?”童焱从老头的嘴里已经听到了既郁瑛后的第二个外号,好奇的问道:“他为什么叫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