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格外自信的神情,沈昙有一瞬间的犹豫。较量不过正规守军倒有可能,但不伤及平民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他曾亲见过草原强盗的凶蛮,并不觉得那些外族人会是什么文明之师。
“请沈公子不用担心。”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茂夕夫人保证道:“若非万无一失,我也不会安排两位去那里。”她说着低下眉头复又去看那地图,话里行间藏有的锋芒忽然让沈昙就有些明白了。
雷家之所以能长期保有军力,无非是朝廷不得不在此驻兵以御外敌,但若这个“敌人”总是周期性的前来骚扰却又秋毫无犯,那确实叫人很是欢迎了。
“既如此,那就谢谢夫人关照了。”沈昙致谢一礼,茂夕夫人便来询问童焱,“那么姜姑娘也没有问题吧?”
“我?我当然随便。”把决定权交给沈昙,童焱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操心的,只是她看着茂夕夫人,忍不住就多问了一句,“听说雷大人已经前往与匪徒的约定地点,夫人你……都不担心吗?”
如果是自己的亲人去干这种危险的事情,自己肯定是没心情还替别人去一一安排事项的。
“……担不担心,反正也就是那样。”茂夕夫人抬头对着童焱淡淡一笑,顺手开始卷起桌上的图纸,“总是默默的自己做出决定,他就是这样的人。”
口气中露出几分无奈,她略略抬头看向遥远的天际。顺着同样的视线望去,童焱想,在那块天空下的某个地方,恐怕正在上演着一场大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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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桓其实并不在童焱她们所遥望的那片天空下面,被对方留下的信息带着弯弯绕绕,他最终偏离了城西,而转到了位于城南的一处大院。
一个动作利索的老头把他迎进院子,而他的目光只是在老头脸上扫了一眼,便泰然的跟着他往内里走去。
宅子很深,但很没落,沿途看不到一个人,可凭借多年在战场上的直觉,雷桓也能感到那些私密的暗处所隐藏的杀机。
“大人,雷大人来了。”老头把他领到内宅的正屋前,谨慎的向里面通报,接着雷桓便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毫无起伏的平淡回应。
一个浑身劲装的中年人由内将门推开,他先是仔细打量了雷桓一遍,然后要求他卸掉随身佩剑。
“哼,雷某应邀单身前来,诸位还怕我这区区三尺青峰,实在有失格调。”他冷笑一声,随手把剑扔给那个随扈,一步跨入了屋内。
屋里另有两人,一个武人,另一个坐在首位的则是个青年,被皮裘包裹住的脸单薄而苍白,面无表情的端坐在太师椅中,像个冰冷的石像般望着雷桓。
“如此谨慎,正是因为侯爷不可小瞧啊。”郁元机淡淡开口。这是他第一次面见雷桓,只觉得对方虽然是站的随意,却找不到一点破绽,比雷枢更多了份无声无息的魄力。
与此同时,雷桓也在审视郁元机,但他似乎没有任何惊异,还甚是熟悉的还礼道:“原来是内相大人亲临,久仰大名,今日终于让雷某有幸一睹尊荣了。”
被对方如此准确的报出姓名与官职,郁元机也不意外,就像朝廷在雍州安插眼线一般,雍州对朝廷也不会毫无动作。
“雍州距京师甚远,侯爷还知本官微名,应该是本官的荣幸才是。”
“大人的荣幸,便是以打家劫舍的手段来与雷某打交道?”雷桓忽而一转神色,言辞露骨的摆了摆手,“客套话说完,不如来谈点有意义的事吧。”
“好,我也不喜欢浪费时间。”郁元机附和的笑着,“那么虎符呢?”
雷桓从衣衫内掏出一个织锦包裹的匣子,打开盖子远远展示给郁元机看,“孩子呢?”
郁元机朝身边一个随从点头示意,一边还轻声笑道:“总是听说侯爷严酷寡情,却对一个不相干的孩子还有如此舔犊之情,想来都是外人误解侯爷了。”
听出了他话里话外浓浓的讽刺,雷桓只是静默,他愈发冷冽的视线一直盯着郁元机背后隔断内外室的屏风。不一会,那个粗莽的武人就拉着个孩子出来了。
雷吟的手脚依然被束缚在背后,嘴里也塞着布巾。他在看到雷桓的初刻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可是孩子又很快扭过头去,似乎无颜面对。
雷桓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他再次直视郁元机,用着命令一般的口气道:“大人将犬子先交还与我,我再把虎符留下。”
“这恐怕不妥。”郁元机本有心看戏,此刻倒是有些无趣了,“我怎知侯爷那虎符有没有问题呢?”
“大人未免也太无气度了吧,交易本来就建立在互相信任之上。再说……大人与这院里布置下的人手,居然还怕雷某带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吗?”雷桓一笑,狠狠的讽刺了回去。
可郁元机并不受激将,他仍是古井无波看向雷桓,再次言明道:“侯爷将虎符给我,我自然放人,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说罢,他冲手下侍卫点了点头,那大汉便满脸警惕的走近雷桓,伸手要拿雷桓手上木匣。
一声清鸣,伴着一道银光划空而过,那大汉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身体已是不受意识控制的倒了下去,胸口竟是被利剑开了一个血洞。
所有人对这一切似乎都有些始料未及,而雷桓已手持一把软剑,直接指向郁元机,“这一剑,是回敬你的大胆挑衅,想以威吓折服我,未免将雷某看的太轻。”
“看来……侯爷是有心硬闯了。”郁元机目光一凛,口气直转极下,字字诛心,“难道侯爷不怕我一横心,放弃那小小的印信,让你家公子一命归西吗?”
“我今日如果示弱,你只会得寸进尺。”雷桓扫过压着雷吟的另一个侍卫,却是不动声色,“与虎谋皮,就该让老虎知道谁才是主宰。你若是敢伤犬子一根汗毛,便做好给他陪葬的准备,而如果大人殒命,我想朝廷自会再找人来与雷某耍心机手段,谈判……也不是非你不可。”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却是夹带万钧力道,迎面而来。郁元机只觉得浑身一紧,声音也不自禁的加重几分,“侯爷果然好手段,可是就算我放了令郎,侯爷又有信心带着他安然离去吗?”
“没有相当的准备,雷某怎能跟大人讨价还价?”雷桓丝毫不以为意,“大人的埋伏虽多,雷某的埋伏也不少,若要鱼死网破,雷某乐意奉陪。”
“……”郁元机一阵沉默,看着雷桓的目光更加阴霾。过了良久,他才僵硬冲侍卫点了点头,“好,我放了令郎,侯爷也同时将虎符交与我,双方各退一步,还望侯爷莫要自失人格。”
雷桓也不回答,仅是傲然一笑。他将从腰间抽出的那柄软剑背于身后,往前走了一步。与此同时,那方的雷吟也被身后武者压着往前走来。孩子的目光直直注视着雷桓,既有惶恐失措,更有激动莫名。
一室之内,本没有多远,然而这短短的距离,却在双方的剑拔弩张之下显的格外漫长。眼看着两方已经近在咫尺,郁元机双眼微眯,忽然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你果然没存着放人的心!”眼看侍卫猛然把雷吟往前一推,同时抽出利剑,雷桓已是一步抢先过去,剑如灵蛇般横扫侍卫头颅。
侍卫的反应并不慢,反手一挡架住软剑,可没想到雷桓的武器却是柔韧之极,剑身一弯,竟是顺着对手的剑身扭曲着滑了过去,顿时一片血雾弥漫,第二名武者也成了他的手下亡魂。
此时的雷桓已是杀气四溢,他也不去接雷吟,而是径直朝郁元机而去。对于胆敢挑战他的人,不管是谁,他向来手下无情。
这转瞬间的变故也大出郁元机的预料,雷桓纵是也布置有人手,可绝不会先于朝廷的伏兵进入这间房间,就算是这样,他居然也敢毫无顾忌的主动攻击?
错愕之间,郁元机想要回避那直扑而来的剑尖,已是慢了一拍。
“唔唔!”
眼看郁元机就要毙于雷桓剑下,身后的雷吟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想要冲破堵在口中的布巾大声呐喊。
雷桓心中一凛,既看到郁元机的视线望向自己背后,也感到背后确实有人正在逼近。不过他是战场上千锤百炼过来的,此刻并不回头,而是反手一辉,看也不看的就向自己身后斩去。
一种奇怪的感觉……剑尖上传来的不是割裂人体的一种摩擦,而像是插入了水中,完全失去了力道。
雷桓被这怪异的感觉所扰,不禁回转身体,眼角余光只瞥见一片黑色的袍角,胸口却忽然感到一片冰凉……
76来与回(A)
“他最大的失策,大概就是没想到你根本不是替朝廷前来与他周旋的吧。”张枭羽淡淡笑道,他已许久没有亲自动手杀人了,那手指末梢贯穿人体的感觉,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他应该也没想过会遇上你这种怪物。”郁元机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接了一句。
的确,收归军权只是应对梁崇光的幌子,他要的,是将雷家逼上爆发的底线,现在雷桓身亡,想必雷氏绝难再像十年前那样,面对主母被强留在京的奇耻大辱还能忍气吞声了。
思及此处,他便涌起一股阴冷的笑意,只是扬起的嘴角却在中途变了质。郁元机忽然痛苦的弓起了身体,在一阵猛烈的咳嗽后,嘴里即弥漫开来浓厚腥甜的味道。
“哎呀呀,我说过的,让本官亲自上阵的代价可不小,你还是悠着点比较好,否则出师未捷身先死,那你可就亏大了。”
张枭羽说着劝诫的话,可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调侃。郁元机压下胸中一浪高过一浪的气血翻腾,冷冷的打断了他,“高兴够了没有?如果不想被外面的伏兵乱箭射死在这里,就赶快去准备撤离!”
“那他呢?”张枭羽终于收敛些嬉皮笑脸,头往雷吟处点了点。这个少年早已瘫坐在地上,直直盯着雷桓的尸体,反倒没了一点声音。
“自然是要带走的,他还有用。”郁元机当着雷吟的面毫不避讳的坦言,而在张枭羽出屋善后收尾的时候,他便把雷吟从地上拖了起来。
“怨恨吗?后悔吗?记住了,他是因为你才死的。”
雷吟顺着他的话缓缓的转过头来看着郁元机,空洞的双眼中没有一丝神采,仿佛身处另一个被隔绝了的世界。
只不过郁元机也并不在意他听没听见,像是教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般,他幽幽说道:“如果想找我报仇,就到京城来,那里有无上的权力等着你,只要你有本事得到,就能掌握任何人的生死。”
外面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去,一盏盏花灯被点了起来,与天上的星空交相呼应。然而就是在这一片年关的喧嚣繁华中,一处宅子却燃起了熊熊大火,橙红的火光配着周围的万家灯火,将这一夜映出了一种别样的妖丽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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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命运大抵就是如此,当某些人还在漫不经心的时候,死神可能就在他几尺开外擦身而过。于是当城南因为扩大的火势而沸反盈天的时候,童焱还在自己的小院里,跟沈昙讨论着日后的规划。
“我们不去察布兰了?”听到沈昙的决定,童焱有些吃惊。难得人家都安排好了。
“雷家恐怕自顾尚且不暇,还如何能做到万无一失?”沈昙斜了她一眼:“求人不如求已,这世上没人有义务保护你。”
“嘿嘿,眼下你不就有吗?”见沈昙撇的如此干净,童焱厚颜无耻的笑着贴了过去,“那不去察布兰,我们上哪去呢?”
“……”
沈昙有一段时间的沉默。他盯着童焱看了看,直看的她心里发毛,才蹦出来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你以前说过……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啊哈?!童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在这个异时空的经历实在太刺激太冲击,她都快失去了自己还是21世纪四有新人的自觉。
“怎么忽然提起这事了?”她点了点头,有些莫名其妙。
“我觉的有个万无一失的方法……”沈昙顿了顿,显得格外慎重,“姑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倒是可以试一试。”
“试什么?”
“将你送到另一个时空去。”
What?!
一句话,让童焱瞬间感小院周围的宁静被稀里哗啦的敲了个粉碎。
另一个时空?回家?是要送她回家吗?!
如今,家里的温暖和那个拥有法律人权至少不会动辄喊打喊杀的世界已离她那么遥远,却在一个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刻,告诉她她可以回去了。
简直……简直美好的像是受骗!
“喂,你怎么了?”看着童焱瞪着大眼傻愣愣的半天没有反应,沈昙晃了晃她。他记得以前童焱曾经千方百计的怂恿自己施法让她去什么异时空,后来虽然偃旗息鼓了,但心里肯定还是惦记的吧。怎么难得他终于同意了,这丫头居然只是发傻?她不该喜极而泣更兼对自己感恩戴德吗!
童焱自然是喜极而泣的,她已经喜极而泣到痴傻了。被沈昙摇晃后,她猛一个激灵的从魔怔状态中清醒过来,一叠声的欢呼道:“好好好好好!送我吧!快送我走吧!”
“……你……倒真是无牵无挂。”见对方满足了自己的预期反应,沈昙忽然又不那么痛快了。
她就这么想离开?这么的迫不及待?
可惜童焱高兴的来不及注意他的这点小心思,直嚷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准备?我什么时候能走啊?”
“看你这猴急的样子,雷吟的事没个着落,你好意思开口走人吗?”沈昙微微皱眉,那莫名其妙的不快混在语句里,就显得很是尖酸刻薄。可童焱被他这么一提醒,倒真是冷静了几分。
也是,现在雷家那边正是时运不济的时候,自己还抽身确实有些不厚道的感觉。这么一想,她的大脑便迅速从那阵狂喜中恢复过来,一些刚才未曾细想的问题也陆陆续续涌现了出来。
“我要是走了的话……你……你没有关系吗?”童焱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沈昙,刚才太兴奋了,都忘了关心这位重要的合伙人。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