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准了陈景思奏请,赦免李克用当初所犯下的谋逆罪名,官复原职大同防御使,并领代北诸军,即日起召集士兵南下勤王,克日收复长安。李友金本是沙陀酋长,自领五百沙陀骑兵来助李克用。纳鲁台也慨然借兵万余随李克用出征。李克用又惊又喜,恍然如在梦中,经左右几番提醒,方才三呼谢恩接旨。于是再摆筵席庆贺,即日便率军南下,朝雁门关而去。
心中夙愿一朝得偿,李克用喜出望外,恨不得给马安上一对翅膀,立刻便要去长安和黄巢决战。但从鞑靼出发所领的大都是骑兵,山路险峻,行军速度根本快不起来。当他心急如焚地走到云州时,实在等不及了,于是让李友金和陈景思统帅军队朝河东进发,自己则从军中挑选了精干兵士五百,连同身边的亲将,轻装简发朝太原府前进。这些亲将,都是当年和他从大同起兵反唐的,兵败后他和父亲窜逃鞑靼,这些将领们也都不离不弃地跟随,所以虽分为下属,但情同父子。这次奉旨出征,父亲已经亡故,自然也把众将都领上,又想到日后如把黄巢打败,朝廷封赏必然隆厚,于是将所有将领都收为义子,皆改姓李,共十二位,号称十二太保。一行人昼夜急行,数日便来到代县,已经是河东辖地。李克用令大太保李嗣源先去河东府通知镇帅为后军准备粮草,自己则领着军士继续进发。
队伍朝前行进,山势陡然峻峭起来,这里已经是恒山山脉的末端,朝南望去,隐约可以见五台山的寺庙。只要翻过这座山,便可进入晋中平原,行军速度便可加快。在山脉上起伏蜿蜒的,是秦始皇当年为了防御外来入侵而修建的猴儿岭段长城。李克用不由得兴奋起来,奋然策马在山路上疾驰,身后的将领们一时没有拦住,连忙催马追了上去。就在这时,李克用的坐骑后蹄一脚蹬空,马匹立刻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将他摔下山梁。后面众将领大惊失色,连忙赶上前来朝下一看,心中都暗暗叫苦。原来下面恰好是一个狭长的山谷,里面长满了灌木丛和荆棘。那李克用一路滚下去早已经不见踪影,急得众将连忙派人绕路下去搜寻。
李克用在谷底悠悠醒来,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还好,除了被荆棘和山石划伤了几处,并没有伤筋动骨。他站起来,看看高耸的山壁,上面仍然有山石不断滚落,可能是他的部队在上面蹬落的。李克用想要爬上去,但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此处名为猴儿岭,就是因为山势陡峭,连猴子也难以攀爬而命名的。看来只有等兵士下来搜寻了,于是他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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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后梁枭雄录(14)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歌声,声音嘹亮,在谷中回荡,歌声中充满了豪情,但另有一种郁郁之意隐含其中,似乎歌者自觉满怀抱负但无从施展。李克用也有过这种心情,所以一听之下便有共鸣,连忙站起来四处张望。对面的山梁上,一个樵夫正从山梁上攀爬下来,行动敏捷,瞬间便已经快到谷底了。李克用仔细一看,才发现樵夫腰间竟然没有缠着绳子,还能在这猴子尚且难以逾越的山壁上如履平地,他心中暗自赞叹,于是扬声喊道:“好汉,请到这边来说话。”
那樵夫正在挥斧砍柴,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立刻停下动作回身观看。这一照面,李克用的心中又喝了一声彩。那樵夫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面貌威武,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剑眉斜斜插入鬓中,鼻直口方,脸庞棱角分明,正沿着山路虎虎生风跳跃而来。就在这时,山谷中突然生起一阵邪风,飞沙走石,遮天蔽地,山谷中本来的鸟鸣虫叫戛然而止,死一般寂静。李克用被刮得睁不开眼睛,连忙拿袖子来遮,却听到山谷下方猛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吼叫,随后,一只斑斓猛虎从草丛中勃然而起,朝自己急奔过来。李克用猝然遇袭却不慌乱,疾走几步捡起弓箭,瞄准那老虎一箭射去。但箭矢被灌木所挡,失去了准头。又射了几箭都是同样的结果。这时那虎却已经扑来,李克用扔掉弓箭,拔出随身小刀,准备与虎搏斗。
那樵夫这时也奔了过来,看到李克用处变不惊,大声赞道:“真是好汉!”此时那虎已经来到两人面前,纵身高高跃起,朝两人扑来。樵夫将李克用蔽在身后,说道:“好汉且往后退,让我来对付这畜生。”说罢不退反进,猱身上前迎向那虎,右手斧头扬起,老虎还没有扑落,已经被一斧劈在了肩上。樵夫身体一拧,闪开老虎的势头,那虎扑了一个空,四脚落地。因为肩膀受伤,老虎落地不稳,一个趔趄,樵夫的斧头又砍了下来,斧面锋利,深深嵌在虎头中间,老虎被打了个脑浆迸裂,瘫倒在地,不停地抽搐。
李克用只看得心驰神往,正想上前和樵夫搭话,却听得草丛中窸窣作响,又一只老虎探头出来朝这边张望,看到两人站在当地,低吼一声奔了过来。这虎的来势更加凶猛,而且距离非常近,樵夫连忙伸手去取斧头,但斧头深嵌在前一只老虎的头盖骨中,急切间竟然拔不出来。眼看那老虎已近身边,夹着风声扑过来,李克用大惊,快步上前想要和那樵夫共同打虎。却听到樵夫突然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大吼,震得四周的灌木都一阵乱颤,那老虎也被吓得全身发抖,在空中便没了劲头,软沓沓落在地上。樵夫趁势赶上,左手用力箍住虎的脖颈,右手握紧拳头痛殴虎的肋下,右脚膝盖不停地撞击虎腹。只过得片刻,那老虎便皮开肉绽,虽然口中尚且不停地怒吼,四个蹄子在地上乱刨,生生在坚硬的山地上刨出了四个深坑。又打得几拳,只听得噗的一声,那虎的腹部竟然被樵夫打出了一个洞,内脏从洞中一涌而出。那虎惨嚎一声,屎尿齐流,眼看是活不成了。那樵夫松手退开,两只手血肉模糊,右手上都是虎的血液、皮毛和肉屑,左手上却紧紧抓着一块虎皮。原来樵夫箍住老虎时,左手为了吃劲,使力抓住虎脖颈的毛发,竟然生生扯下一块皮来。
经过这么一番搏斗,樵夫也觉得累了,就地坐下休息,同时将手上沾的血肉在死虎的毛皮上来回擦拭,嘴里喃喃念道:“可惜了一副好虎皮。”抬头看看李克用,又赞许地笑笑说:“刚才老虎扑来,你持刀上前想要救我,也是一条好汉,过来一起坐吧。”李克用自然高兴,于是坐到樵夫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
“敢问壮士怎么称呼?”李克用问道。
“我姓安名敬思,家就住在代县广武城。瞧好汉这打扮,是官宦人家,怎么会来到这山野之地?”樵夫解下身边的葫芦,递给李克用,示意他喝水。
李克用也真有点渴了,于是拧开葫芦嘴咕嘟嘟灌了一气,将自己带兵从此路过,马蹄失足坠下山梁的事情说了一遍。樵夫听说他带军过来,眼中流露出渴盼的神情,李克用心中一动,试探道:“适才我听敬思高歌,歌中隐含不平之意,刚刚又亲眼见你手毙二虎,实在是当世英雄,怎么会隐居在这荒山野岭砍柴度日,而不去世上建功立业,将来也好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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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后梁枭雄录(15)
安敬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骄傲:“不是我不愿意出世拼搏,只是老母亲经常教育我,说现在世上战乱纷争,什么猪狗牛羊都不如的人,既无能又无才却占据高位,若是我去投靠这等蠢材,反倒辱没了门楣。敬思此生如果不能投奔当世英雄,为其效力,宁肯终老代县。”
“哦,那在敬思看来,谁能称得上这‘当世英雄’四字?”
“能称得上当世英雄的,只有河东李克用。可惜他往年为救父反出朝廷,现在已经远遁鞑靼,朝廷若不起用他,今生怕是只能老死塞外了。”安敬思叹道。
李克用大喜,霍然起身道:“敬思,你知我是何人?”
安敬思抬头观看李克用,一个大大的鹰钩鼻子,人中又宽又长又深,颔下几绺长髯,毛发微黄,身形健壮,双手骨架大如鸟爪,全身没有一丝赘肉。更引人注目的是左眼大右眼小,右眼珠子泛黄而瞳仁却是碧绿如翠玉,好似一只玻璃假眼。心里闪电般想起一句话来,便问道:“黄睛碧瞳,鸠鼻枭爪,难道你便是碧眼鹄李克用?”
李克用哈哈大笑:“没错,我就是李克用。今日失足跌下山梁,却能碰到敬思,正是苍天安排啊。”
安敬思连忙起身拜伏在地,李克用双手相搀:“敬思切莫多礼,我心中甚爱你勇,如蒙不弃,这便随我南下,去解长安之围如何?”
安敬思慨然应允。这时李克用的部将也从他路绕行过来,看到李克用无恙,还收了一员猛将,都喜上眉梢。
一行人当夜宿在宁武城中。安敬思独自回家禀报母亲,说要跟随李克用进军中原建功立业,老母亲也喜不自胜。李克用更亲自携礼来拜见老人,并令宁武城守将好生伺候,招得安敬思感激涕零,从此死心塌地供李克用驱策。
回到军中,李克用吩咐匠人连夜赶制甲胄兵器,给安敬思使用。看安敬思赤足无帽,又让人将白天打死的老虎皮剥下来,做成皮靴皮帽。隔日做好,安敬思就在帐中穿戴起来,身着黄金狻猊甲,手执浑铁槊,腰悬霸王鞭,真是威风凛凛如天神下凡,杀气腾腾似狼虎出笼。众将都赞叹不已,李克用更是欢喜万分,指点着左右众将说:“这十二位将领,都随我在沙场厮杀多年,情同父子。此次领兵入关勤王,为替他们多讨些功名,全部都收为义子,视同亲生儿子一般,号称十二太保。敬思你新来,以后要和这些哥哥们好好相处。”安敬思虽然勇猛,人却也精明得很,听到李克用这么说,立刻拜倒在地,口称父王。李克用大喜,把随身所带的玉佩作为拜礼送给安敬思,并赐名李存孝,拜飞虎大将军,号十三太保,令其为本部先锋,即日起兵。
几天后,李克用领着军士来到河东府,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和先期到达的李嗣源在路上迎接,他们把几日后大军到来所需要的辎重等物都已备好,李克用和众人暂时在太原城内驻扎。又过了一段时间,李友金和陈景思带着数万大军赶来,河东府也出兵五千。周围诸道看李克用兵强马壮,唯恐他率兵来攻,于是也着意接纳,供奉不断。李克用统兵一处,清点人数共得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沿着汾水南下,沿途连克黄巢守军,同时给河中节度使王重荣送信,要他出兵围困同州以作策应,只待大兵一到,把同州、华州一起收复,此后便可直驱长安。
王重荣在当日黄巢进兵长安时,因为不想损失兵力,于是向黄巢送上降书、降表和金帛等物,并且让路给起义军通过。后来受不了黄巢索求无度,又回心转意伺候唐廷。但他以河中节度使之尊,统十数州,麾下猛将如云壮士如雨,却曾经降过起义军,心中一直以此为羞。唐僖宗奔到蜀地后,音信断绝,也不知道朝廷意图如何,每日里惶惶不可终日。这时突然接到李克用的文书,邀请他共建功业,真是喜出望外。于是立刻点起大军,朝渭南急行,一昼夜便和镇守此处的朱温军打了十余仗。义成节度使王处存闻讯也赶来攻打渭北,两处军队高歌猛进,很快就占领了渭南渭北,进而合兵朝同州进发。
◇。◇欢◇迎访◇问◇
第16节:后梁枭雄录(16)
李克用听说二王获胜的消息,对左右众将官说:“听说同华防御使朱温是黄巢手下第一猛将,我在塞外时也常常听说他的事迹,心里常常不服,想要和他一战。现在王处存和王重荣已经把他困在同州,我们还是加紧赶路,去和他较量一番吧。”左右都欢呼雀跃。就在这时,王重荣派人送信过来,说朱温已经请自己代为上表朝廷请降,情愿将同州、华州让开。消息传来,朝野一片欢腾,起义军更是惶恐不安。李克用连忙派人打探究竟。
同州将军府后花园,朱温正愁眉不展地坐在凉亭内。自从王重荣起兵以来,兵势凶猛,加上王处存也起兵呼应,才过了几天就把他驻扎在渭南渭北的军队打得七零八落。现在眼看着两军合兵一处,已经朝同州猛扑过来,但自从他率兵攻下同州以来,虽然托名同华防御使,实际上军政大权都落在黄巢派来的监军严实手里。而且,从去年到现在,黄巢没有给他拨过哪怕一点点粮饷,军中早已经怨声载道。加上渭南渭北军刚刚打败仗回来,救治伤病、抚恤死亡,开支极大。蔡州刺史秦宗权攻克邓州,从南向北攻打过来,更是火上浇油,弄得他腹背受敌狼狈不堪。他几次朝黄巢上书,但黄巢只以大齐新立、百废待兴、国力匮乏为由让他自行坚持。
朱温觉得奇怪,以为黄巢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正好有亲信从长安来,便向他打听长安城的情况。亲信说黄巢以前是义军首领,现在是大齐皇帝,有很多事情一时间还适应不了,且身边围了许多奸佞之臣,每天只会谄媚奉承,把黄巢哄得飘飘然不知所以。朱温心中暗暗感叹,知道这种事情不可避免,黄巢终究是个农民,当初因为唐朝统治腐朽而振臂一呼,等真的打了天下,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于是再次上书,将自己的困窘再次表述了一番,并委婉劝谏黄巢不要再骄奢淫逸。哪知此书一上,过了几日便接到黄巢圣旨,严词斥责他领军不利,导致渭南渭北失守,现在又拥兵自重,不肯为主奋勇杀敌,只知道索求军饷,贪婪无度。里面更有“如失同华二州,朕将亲率大军征河中,凡懦不出战者皆杀”之句,明显是暗指他怯懦。
接到圣旨,朱温先是郁闷,渐渐地又有了一丝愤怒,想自己跟随黄巢以来,大小数十余战,出生入死,从来没有退却过,现在是形势所迫,不得不闭关自守,以保长安东大门安全,而黄巢却亲小人,毫不体谅自己在外征战的辛苦,真是令人心寒。
偏偏监军严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