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爹和儿子对望一眼,都感觉到了严重后果,齐齐问道:“这可如何是好?那挖过地填得再平也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只怕不消半天族长里正就得带人来搜家了。”
小寡妇冷笑一声,把扫帚一丢:“你们既然敢偷,自然也是想好了应对之策的,那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吧,只是不许把秀才牵扯进来,否则我可饶不了你们。”
薛老爹还待说话,薛寅松脑子已经转过来,丢开被子道:“爹,你快去把兔圈里的笋子头都收拾干净,把墙角的笋皮也都打扫了,全部丢到猪圈的粪坑里埋了。”
薛老爹忙答应着去兔圈,薛寅松则站起来找了个最大的陶罐将所有的笋子都装进去,盖上盖子搬进灶房,藏在煮猪食的大锅炉膛里。
小寡妇在一旁看了,冷哼一声道:“你两个倒是会想办法,只是不知道铁锹上沾了泥没?那竹林的土是发红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薛寅松忙去找出铁锹,用水洗干净了又抹了些别的土在上面,这才坐着松了口气。那边薛老爹打扫完兔圈和猪圈,走过来坐下道:“儿啊,以后别挖笋了,这吃还没吃上,结果从昨夜忙活到今天,真是不合算啊。”
薛寅松正要说话,大门被敲得砰砰直响,里正在门口叫道:“秀才,秀才!开门!”
薛寅松和老爹对望一眼,均有种还好我们动作快的感叹,忙去开门迎了里正进门。
里正喜气洋洋的穿了身新衣,后面跟了两个人一起进门道:“这是本村的两位大长老,我邀他们一起来给薛老爹做见证写婚书,不知道笔墨准备齐全没?”
小秀才忙去拿了准备好的红纸和笔墨,里正坐在堂屋,先闲话几句喝了茶,便开始写婚书,一边写一边念:“立有鳏夫薛大勇,现年三十七原籍德平县田坝村,与本村寡妇章冰环,两情相悦自愿结为夫妻。今立此字据为凭,证婚人:……”
里正也是秀才出身,写得一手的好字,不过片刻便写完婚书让在场几人过目,然后照规矩让一对新人和证人都盖上手印。
因为是再蘸婚配也没有多的仪式,里正将婚书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递给章冰环,含笑道:“你且收好,婚书已经写好,今天又是大年夜,这可是双喜临门,少不得要讨杯喜酒喝喝,只是我们各家都还有事,这顿酒且先寄下,日后再来讨酒喝。”
薛老爹忙道:“应该的,应该的,你们稍等片刻。”薛寅松忙去后院拿出早准备的血肠和风鱼,正好三份分给几人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等改天我爹和环姨备下水酒,一定请你们再聚一堂。”
几个人说笑着离去,薛老爹关上门抹了把汗道:“真是吓死人哩,还以为是来查竹笋的。”
章冰环噗嗤一声笑出来:“查什么查,真要偷了几只笋只怕早进肚皮了,如何能查?”
薛老爹这才醒悟过来被她骗了,气得抖着手说不出话来,章冰环笑道:“许你们偷就不许我骗人?你看看你们什么德行,一个个长得人模人样的,尽干些下三滥的人,也不怕被人知道了戳脊梁骨。”
薛寅松坦然得很:“人穷志短,人富底气足,我这手头不宽裕挖几个笋算是借的,以后等我富裕了,一定给村里修路造桥。”
章冰环摸出一包碎银道:“我也知道你家才搬来,手头也不宽裕。我这里还有七两碎银,也不急着用,你先拿去吧,开春要买种子,你可别扣着钱,种子买差了,一年的收成都差。”
薛老爹有些赧然,只得接了碎银谢道:“冰环,我、我……”小寡妇道:“你一个大男人别这么腻歪行不?好好种地早点把钱还我,那是我酒坊的本钱,可不是白给你的。”
薛父忙答应着揣好钱:“是,是。婚书已经写好,我这便去烧水,一家人都洗澡换衣,准备祭祀。”
章冰环听了一家人,脸上微带了红晕,往灶房去:“你们吃了早饭没?我看昨天有剩饭,要不炒着给你们做点吃?”
薛老爹忙说好,看她进了厨房,转身忙去找儿子。
薛寅松看着银子笑道:“这不挺好么?她愿意把银子借给你,这就说明她对你很信任。”薛老爹咬牙切齿道:“是很信任,但是我辜负了她啊,现在我都内疚了,一时冲动就想把床下那一百两挖出来全交给她保管。”
薛寅松耸肩,无不可的说道:“这随便你,只是你想清楚了,如果以后后悔,那银钱可不一定能拿得回来,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薛老爹纠结起来挤眉弄眼好半天,随即一挥衣袖去灶房帮忙。
56
56、大年夜 。。。
祭祀是古代一项很传统的项目,大祭要拜天地神,平民百姓的规模要小点,只烧些香烛纸钱拜拜先祖。一般说先是香汤沐浴更衣,然后由长者领头祭奠祖先祈求保佑,全家人三拜九叩之后烧些纸钱分食瓜果供品。
今天早饭吃得晚,等家里大人小孩吃完已经接近中午,薛寅松洗完被子晾上,便开始烧热水准备洗澡。他在夏天的时候特别晒了些岑艾蒲草类的药草,烧水时煮些在里面可以起静心宁神的作用。
薛寅松先熬了一大锅岑艾药汤让小秀才和长辉先洗,接着是薛老爹和章冰环,最后才是他自己。这一洗就洗到了下午时分,太阳的余晖已经比较微弱,薛寅松摸了摸早晨洗的被子已经干了,便收进屋里请环姨纫被。
这边他忙和老爹忙着开始摆供桌,先把前院仔细洒扫干净,向北摆上桌子。
秀才和长辉一桌,他们三个一家摆的一桌,两边桌子都是准备头骨的东西,有面点果子、冷盘、全鸡全鸭等,用陶盘装了慢慢摆了一桌。
烧的纸钱是用纸锡箔叠的元宝,是环姨没事的时候帮忙做的,小秀才和薛家每家一袋,都是五百个,薛老爹用白粉在东北角画了个大圈,祭奠完之后就在这里烧。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薛老爹便让小秀才先祭奠,照规矩他是主人家,用的供品规格和数量都应该高一等,不过秀才倒不讲究这些,只要了同样的一份东西。
他前几天便用古体做了篇用词华丽的骈文,一上场抑扬顿挫的念了一通,才和长辉两个跪着磕头。
相比之下薛老爹就惭愧了,肚子里墨水不够不过匆匆说些不孝子孙薛大勇鳏夫续寡,祖宗在上保佑薛家全家安康等等,末了还从小秀才处借了句‘ 哀哉尚飨’,然后带着儿子和媳妇儿磕头。
薛寅松默默站在后面看着父亲的背影,岁月是真不饶人,不知不觉中父亲的两鬓已经带了些银丝,侧脸被日光晒得黝黑透露出岁月的沧桑,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恭敬着跟了老爹磕头上香。
两边祭祀完毕,薛老爹神情一松,招呼儿子把供桌抬回去,然后烧火开始做年夜饭。
薛寅松趁着空档忙和秀才把对联贴了,又拿竹竿挑了穿鞭炮挂在院子里,章冰环忙着把昨晚熬夜剪的几张倒福窗花仔细贴上,虽然只是些简单的陈设,但站在门口往里看,只见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大红色,很是喜庆。
冬天的菜凉得快,薛老爹只炒了四只热菜一个暖锅,暖锅里炖了豆腐和粉条,煨在余火上等最后吃。其余都是凉菜冷盘,如拼花般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很是丰盛。
屋里烧着旺旺的炭火,环姨架了盆热水把酒烫上,小秀才和长辉在屋里热得冒汗,脱了大棉袄坐在床上等开饭。
虽然古时的妇女不能上桌,但那只是招待客人时,如今只是自家人也不讲究那么多,薛老爹招呼冰环入座,一时大人小孩都围着坐了,长辉还给单独发了个大鸡腿。
薛寅松给几个人都倒满酒举杯:“今天我爹终于算是有了着落,这得感谢环姨愿意接受我爹,我这做儿子的很高兴,今天借这杯水酒祝愿二老成亲大喜,百年好合。”
薛老爹和环姨都笑着喝了,小秀才也代表他和长辉举杯敬酒,大家说说笑笑,气氛活跃起来,薛老爹招呼大家吃菜,还介绍自己的拿手菜,又给每个人舀上碗热热的汤。
薛寅松举杯敬薛父:“爹,你也辛苦大半辈子,如今能再成亲我心里也高兴。我也知道我挺不让人省心的,从小到大没少给你惹麻烦,今天儿子借这杯酒给你赔不是了,以往惹你生气您就大人大量的忘了,好好的努力给我生个弟弟吧。”
薛老爹笑眯眯的连连说好,惹得旁边环姨淬了几口,老爹笑道:“你我还年轻,再生两个都没问题,老虎,你这话爹爱听,就这么定了!”
环姨在一旁笑骂道:“没个正形的,你这当老子的也不知道害臊,这旁边还有秀才呢!”
小秀才忙连连摆手:“别管我,别管我,我只顾着吃东西了。”老爹又笑着布菜劝酒,还给长辉夹了块熏鱼。
薛寅松举着杯子又道:“爹,儿子以前没努力,这农活一直没学好,如今秀才答应明年把地收回来,我寻思着上阵还需父子兵,还是我爷儿俩搭着手做吧。环姨照例卖酒,爹你就还是和我一起种地,该给的工钱一分不少,年末还给你多分米粮,你看如何?”
薛老爹自然说好,眯着眼睛抿了口酒乐呵呵的说道:“论着种地么,我还真是不想谦虚,我这一辈子吧除了打猎种地还真不会别的,再说帮别人不如帮儿子,那就这么说定了,种田还是我两个上。”
薛寅松笑道:“你养我二十年,就算要享清福也是应该的,只是我现在还在创业初期,少不得还要麻烦你一二,只是你放心,别的不说,好酒管饱。”
薛老爹得意洋洋的摆手:“我这媳妇儿就是卖酒的,难道还差你那点酒?”
环姨在一旁笑骂道:“开饭馆的还怕大肚汉哩,我这卖酒的自然怕酒鬼,薛大勇你可仔细了,我这酒只卖不赊,想要白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薛寅松挤眉弄眼道:“看吧,还是儿子好吧?”
说着众人一起笑起来,连小秀才也笑道:“薛伯伯可是打错了如意算盘,原想着找环姨就是为了喝酒来着。”薛老爹也笑道:“果然还是老虎懂我啊。”
一桌人吃吃喝喝好不热闹,正说着快近午夜正点,远处突然炸响鞭炮,薛老爹笑道:“老虎,你带着两个小的去把鞭炮炸了吧。”薛寅松领命去了,不一会只听得院子噼里啪啦炸得耳膜嗡嗡作响。
裴长辉捂着耳朵站在门口,被一个鞭炮蹦到眼前,尖叫着冲进屋来扑进薛老爹的怀里,薛父笑着搂着他直到鞭炮炸完。
小秀才这才放下捂耳朵的手道:“这炮真是响,想必后院的牲口都吓着了吧?”薛老爹少不得撇嘴:“这一炸明天至少瘦二两,又得舍些草料才能长出回来。”
环姨笑道:“你看你够财迷的,连牲口都算得那么仔细。”
众人又笑,薛老爹厚着脸皮受了,又添灯续了几回酒,直到三大坛子酒都空了。
环姨笑道:“也吃得差不多了,这酒劲一上来人也晕乎着,这便散了吧,这桌子留着明天来收拾,我一早来帮忙就是。”
薛老爹喝了七分醉,便也答应着准备起身,当初说好了他上酒铺子去住,章冰环是同意的。
小秀才有些不舍得,他从小甚少感受到热闹气氛,尤其又是那么温馨的一家人,只犹豫了几秒便大胆提议道:“薛伯伯,你看这大院正房三大间,只我和薛大哥住空着也浪费的。环姨那里是片酒铺子,要睡也只能在后窖支个床铺,条件自然不比这正房住着舒服,要我说你们若是不嫌弃就留下来住吧,你们住堂屋便是,这样家里热闹,我看着也欢喜。”
薛寅松其实也想挽留他们,只是怕自己和秀才的关系被看破有些顾忌,如今见秀才已经出言挽留,便也开口道:“爹,环姨,我们如今也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该住一起,你们若是愿意便留下来住吧,我只要一会就能把床给你们搬到堂屋去,今天就先凑合着睡,赶明天再好好布置布置,你们看如何?”
薛老爹看了看媳妇,见她有些意动,便答应道:“那便好,以后和你们住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以后我和你环姨老了,少不得还要你们服侍的。”
章冰环笑骂道:“你就想着你以后要人服侍了,可不想想给人家添了多少麻烦!既然你们这样说了,我也不推辞,一家人住在一起自然也热闹些,家里的生活开销我和大勇负担一半,平时缝缝补补的我也没什么问题。”
薛寅松笑道:“那便说定了,你们再坐一会,我和爹去搬床,然后给你们烧个碳盆子。”薛老爹忙说好,自去找了个陶盆装碳生火,又和儿子去拆床。
忙活了会才铺好床,薛老爹两口子也有些乏了,自然吹灯睡觉,薛寅松见长辉吃得太多,怕他撑着便提议出去走走。
小秀才喝些脸红,有些不情愿出门:“这大冷天的上哪里去啊,外头太冷了,还是在家舒服。”
薛寅松摸摸儿子的小肚皮,已经鼓得跟个青蛙差不多,就怕他吃隔食,又怕出去吹了冷风受寒,只得缴了他的筷子不许再吃。
长辉撇了嘴敢怒不敢言,不过他今天是在吃得太多,也不在乎少吃两口,便满屋子跑着追着狐狸玩。
薛寅松走到窗边,推开点缝隙透透气,只听得外面沙沙做响,忙推窗一看,洁白的雪无声无息的落下来,薄薄在地上铺了一层。
薛寅松忙招呼两人来看雪,三人凑在小窗边,呼吸着冰冷的空气,长辉很少见着雪,忙拿手去接了玩。薛寅松怕秀才冷着,把棉袄拿来给他穿上:“仔细冷着,看一会就关窗。”小秀才不肯,穿上棉袄道:“多看一会吧,以前秦川城很少下雪。我长那么大,还没见过几次雪呢。”
薛寅松笑着站在他身后,用手圈住他道:“这雪有什么好看的,有一年我和爹上山猎冬,整整一个冬天都在山上,那雪大得跟鹅毛飘似的的,满眼看出去,除了白还是白,走出门雪能踩到大腿来,看多了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小秀才笑道:“那是你,我这不是看得少么。”说着伸手去接了几个雪花,只可惜一落在手上就化成了水珠,有些惋惜的放下手道:“若是能接着成型的雪花该多好。”
薛寅松笑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