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在那个萧瑟的秋天对将领们所发表的这一篇气势汹汹的演说,对哈尔德和勃劳希契不啻当头一棒,使他们不敢再怀有一点点推翻这位纳粹独裁者的念头。他已经警告他们,他将“消灭”一切碍他手脚的人。哈尔德说,希特勒还特别补充一句,他将“以暴力”镇压参谋总部对他的任何反抗。哈尔德至少在当时还不敢挺身反抗这种骇人的威胁。4 天以后,11月27日,托马斯将军在沙赫特和波比茨的怂恿下去见哈尔德,力劝他对勃劳希契下功夫,使他采取行动反对元首。' “必须把希特勒搞掉!”据哈尔德后来回忆,托马斯当时曾这样说,' 但是这位参谋总长对他说了一大堆的“困难”。他说他还不能肯定,勃劳希契是否“会积极参加政变”。
过了几天,哈尔德用一些极为可笑的理由向戈台勒说明他为什么不再打算推翻那位纳粹独裁者。哈塞尔在日记里记下了这些理由。除了“大敌当前不能叛变”这一条之外,据哈塞尔所记,哈尔德还补充了以下各点:“我们应当给希特勒一个最后的机会,把德国人民从英国资本主义的奴役下解救出来……目前我们再找不到另外一个伟大人物了……反对派的力量还不够成熟……对于年轻的军官,我们没有把握。”哈塞尔又去找最早的密谋分子之一、海军上将卡纳里斯,要他动手,但是毫无所获。“他对陆军将领的反抗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这位卸任的大使在11月30日的日记里写道,“并且认为再沿着这条路搞下去只是白费力气”。过了不久,哈塞尔在日记中记道,“哈尔德和勃劳希契已经完全变成了希特勒听话的小厮了”。
纳粹在波兰的暴行:第一阶段
德国进攻波兰后没有几天,我的日记就开始充满了关于纳粹在这个被征服的国家中的暴行的记录。后来大家知道,许多其他人的日记也都连篇是这类的记载。哈塞尔在10月19日的日记上说,他听到了“党卫队骇人听闻的兽行,特别是对犹太人的兽行”。过了几天,他在日记里记述了从波森省一个德国地主那里听来的一个故事。
他最后看到的是一个喝醉了酒的区党部头子,命令把牢门打开。他枪杀了5 个妓女,而且企图强奸另外两个妓女。'660'10 月18日,哈尔德在日记里记下了他同军需总监爱德华·瓦格纳将军的一次谈话的摘要,那一天后者曾同希特勒谈到波兰的未来命运的问题——波兰的未来的命运将是黯淡悲惨的。
我们无意于重建波兰……不能把波兰建成一个德国式的模范国家。绝对不能让波兰的知识分子成为统治阶级。必须保持低生活水平,保持廉价的奴隶劳动……
必须使波兰彻底解体!德国将给予波兰总督必要的手段来实现这一可怕的计划。德国确实这样做了。
我们现在可以根据缴获的德国档案文件和纽伦堡历次审讯所得到的证据,对纳粹在波兰恐怖统治的开始情况作一简短的叙述。这只不过是德国人对所有被征服民族的黑暗恐怖统治的先声。但是波兰的遭遇比起其他地方来,自始至终是最惨的。纳粹的野蛮兽性在这里达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在进攻波兰的前夕,希特勒曾在上萨尔斯堡8 月22日的会议上,预先告诉过他的将领们,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合德国将领们的胃口”的事情。他警告他们,“不得干涉这一类事情,应当只管本身的军事职责”。他在讲话的时候是知道他讲的是什么的。无论是在柏林还是在波兰,本书作者都马上得到有关纳粹大屠杀的消息。这种消息纷至沓来,不胜暇接。德国的将领们当然也不例外。9 月10日,当波兰战役方酣之时,哈尔德在日记里记下了一个事例,后来很快就在柏林成为家喻户晓的事。有几个属于党卫队炮兵团的恶棍,让50个犹太人修补了一天的桥梁之后,把他们赶进一座犹大会堂,然后,用哈尔德的话,“把他们屠杀了”。军事法庭判处凶手监禁一年。甚至第三军团司令冯·库希勒将军当时也拒绝批准军事法庭对于凶手量刑过轻的判决,认为判决过于宽大了,虽然他后来也变得狠心起来了。但是陆军总司令勃劳希契在希姆莱出面干涉之下连这一年的徒刑判决也给勾销了,理由是他们属于“大赦”之例。
以正直的基督徒自居的德国将军们对这种情况开始感到不安。9 月12日,凯特尔同卡纳里斯海军上将在元首的火车上进行了一次谈话,后者对波兰境内的暴行提出了抗议。那位对希特勒一向俯首听命的最高统帅部长官干脆地回答道,“元首已经就这个问题作出了决定”。如果陆军“不愿意参加这类事情,就得同意让党卫队和秘密警察来唱对台”,这就是说,在每个部队中都会驻上一名党卫队特派员来“执行灭绝政策”。在纽伦堡审讯时,卡纳里斯的日记曾拿出来作证,他在上面写道:'661' 我向凯特尔将军指出,我知道已经作出了计划,要在波兰进行大规模屠杀,特别是贵族和教士将被全部消灭。可是最后世界舆论会要德国武装部队对这些行为负责的。希姆莱很狡猾,当然不会让陆军的将领们逃避责任。9 月19日,希姆莱的主要助手海德里希来到了陆军总司令部,把党卫队“清除' 波兰' 犹太人、知识分子、教士和贵族”的计划告诉了瓦格纳将军。哈尔德听到瓦格纳报告了这件事之后,在日记里记下了他的反应:陆军坚决要求“清除”工作推迟到军队撤走和整个国家由民政当局接管之后再进行,也就是要等到12月初。
陆军参谋总长的这一则简短的日记,为我们了解德国将领们的道德观念提供了一把钥匙。他们并不打算认真地反对“清除”工作——即消灭波兰的犹太人、知识分子、教士和贵族。他们只打算请求把时间“推迟”到他们离开波兰以后,以便逃脱责任。当然,外国舆论是必须考虑到的。哈尔德在第二天就波兰境内的“清除”问题同勃劳希契作了长时间的商谈之后在日记里写道:我们不能做出任何事情让外国有机会以此为根据发动任何指责德国残暴的宣传。居然要杀天主教教士!目前要这样做是不实际的。
第二天,9 月21日,海德里希给陆军总司令部送去了一份关于“清除”工作的初步方案。第一步工作是把犹太人全都赶到城市里去,因为在城市里比较容易把他们一网打尽加以消灭。他说,“最后解决”需要隔一个时期才能实施,而且必须“严守秘密”。但是所有看到这份秘密备忘录的将领都明白,所谓“最后解决”就是斩尽杀绝。不出两年之内,当这项方案最后付诸实施的时候,“最后解决”就成了德国高级官员之间提到战争期间纳粹这一惨绝人衰的滔天罪行的代号。
在俄国抢占了东部地区,以前属于德国的各省以及一些后来增加的西部土地又被德国正式合并之后,波兰所剩下来的地区就是元首10月12日的法令所划定的“波兰总督辖区”。这道法令任命汉斯·弗朗克为总督,维也纳的卖国贼赛斯一英夸特为副总督。弗朗克是典型的纳粹流氓知识分子。他是1927年从法学院毕业后不久入党的,很快就博得了纳粹运动法律权威的名声。他才思敏'662' 捷,精力充沛,不仅精通法律,一般的知识也相当渊博,爱好艺术,尤其是音乐。纳粹执政以后,他就成了法律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最初担任巴伐利亚邦司法部长,后来是全国政府的不管部长、法学院院长兼德国律师协会主席。他肤色黝黑,短小精悍,动作敏捷,家里有5 个孩子。他的才智和教养抵销了一部分幼稚的狂热,到这时为止,还是希特勒身边最不引人反感的一个人。但是在这张文质彬彬的画皮的后面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黑暗的纳粹世界有不少令人毛骨悚然的文件,他的42本生活和工作日记就是其中之一,曾在纽伦堡法庭上拿出来作证。这部日记显示出它的作者是一个作事干净利落、残忍冷酷、嗜血成性的人。看来他把他平日那些暴戾的言论一段不漏地都写进去了。
他在就任新职的第二天就宣布,“波兰人应该成为德意志帝国的奴隶”。有一次当弗朗克听说波希米亚的“保护长官”牛赖特张贴告示宣布处决7 名捷克大学生时,他便对一个德国记者叫着说:“如果我要每枪毙7 个波兰人就贴一张布告的话,恐怕波兰的森林还不够用来制造写那些布告的纸张呢!”
至于消灭犹太人的事,希特勒指定由希姆莱和海德里希负责。弗朗克的任务除了从波兰榨取粮食和其他物资以及强迫征集劳工之外,就是消灭那里的知识分子。纳粹分子给这种行动起了一个好听的代号,叫做“特别绥靖行动”' AusserorenlicheBefriedi… gungsaktion,后来以“AB行动”著称'。为了实现这个行动,弗朗克花了不少时间。直到第二年暮春,当德国在西线的大规模攻势把世界的注意力从波兰引开的时候,他才开始取得成绩。据他的日记所载,到5 月30日,他已能够在对警察部门的喽罗们作精神训话时吹嘘工作有了很大的进展——有“几千”波兰知识分子已经送命或是将要送命。“先生们,我要求你们,”他说,“尽可能采取最严厉的措施来帮助我们执行这项任务。”他还对他们透露,这是“元首的命令”。他说,元首是这样指示的:“凡是有可能成为波兰人民领袖的人都必须予以消灭。那些追随他们的人……也必须接着加以清除。没有必要给德国加上这种负担……没有必要把这些分子达到德国的集中营里去。”他说,这些人将在波兰就地消灭。'663' 根据弗朗克的日记,在这次会议上,保安警察的头子作了工作报告。他说,大约两千名男人和几百名妇女在“特别绥靖行动一开始时”就被抓了起来。其中大部分已经受到“即决裁判”——这是纳粹对人身消灭的婉转说法。第二批知识分子现在正开始集中,“等待即决裁判”。总数“大约为3500人”的最危险的波兰知识分子就将这样收拾掉。
弗朗克并没有放过犹太人,虽然秘密警察已经不声不响地从他手里把直接灭绝犹太人的任务抢走了。他的日记里充满了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和他在这方面的成就。1940年10月7 日的日记记载了他那天在波兰的一个纳粹集会上的讲话,其中总结了他在第一年中所作的努力。
亲爱的同志们!……我不可能仅仅在一年之内就把所有的跳蚤和犹太人全都肃清。' 在此处他自己注道:“全场活跃”' 但是,如果诸位肯帮助我的话,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个目标是一定会实现的。
第二年圣诞节的前两个星期,弗朗克在克拉科夫总督府举行的一次高级行政人员会议上致闭幕同时说:至于扰太人的问题,我可以十分坦率地告诉你们,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消灭干净……先生们,我要请你们收起你们的怜悯心,我们必须消灭犹太人。
他承认,“要把总督辖区内的350 万犹太人一下子枪毙或毒死”是相当困难的。“但是我们终将能够采取一些措施,把他们消灭掉”。这话和后来的实际情形完全符合。
波兰的战事刚一结束,就开始把犹太人和波兰人从他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园赶走。
10月7 日,希待勒在国会发表那篇“和平演说”的第二天,就任命希姆莱去负责一个新的机构:“加强德意志民族委员会”' 简称R。K。F。D。V。'。任务是先把波兰人和犹太人从直接并入德国的那几省中驱逐出去,然后把德国人和“日耳曼族人”迁进来。所谓日耳曼族人就是从受到威胁的波罗的海沿岸各国和波兰边远地区不断涌来的外国国籍的日耳曼人。哈尔德在两星期以前就听说了这个计划,他在日记里写道,“有一名德国人迁入这些地区,就要有两个人被放逐到波兰去”。
10月9 日,希姆莱在接任新职后两天就宣布,居住在并入德国各省中的65万犹太人中有55万人将同其他不适合于“同化”的波兰人一道迁往维斯杜拉河以东的“总督辖区”。于是1 年之内,'664' 就有120 万波兰人和30万犹大人被逐出了家园,迁往波兰东部地区。但是搬进来顶替他们的日耳曼族人却只有497000人。这比哈尔德的比率还要高一点:赶走3 个波兰人和犹太人,让一个德国人占据他们的家园。
作者记得,1939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大雪纷飞,“迁移”的工作是在零度以下的气温中进行的,常常还顶着大风雪,因此而死掉的犹太人和波兰人,实际上比死在纳粹行刑队枪口下和绞架上的人还要多。这可以引希姆莱本人的话为证。在法国沦陷后的那个夏天,希姆莱在对党卫队禁卫团讲话时,把他手下的人在西方进行的强迫移民工作同已经在东方完成的工作作了一番比较:在波兰,工作是在零下40度的气温下进行的,我们得把成千、成万、成十万的人拉走。我们不得不硬着心肠——你们应该听一下,但也应该立刻就把它忘掉——枪毙掉几千个有身份的波兰人……先生们,有许多时候同一连敌人战斗倒容易,而要镇压那些文化水平低、碍手碍脚的老百姓,要执行处决,要把人拉走,要把歇斯底里地号哭的妇女从家里撵出去,却要难得多,早在1940年2 月21日,集中营督导处头子、党卫队的大队长理查德·格吕克斯在克拉科夫附近视察了一周以后告诉希姆莱说,他在奥斯威辛为新的“隔离营”找到了一处“合适的营址”,奥斯威辛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坐落在沼泽地区的市镇,有居民12000 人。镇上除了几家工厂以外,还有一座奥地利骑兵留下来的营房。工作于是立刻开始了,6 月14日,奥斯威辛集中营正式使用,囚在这里的是德国人打算给予最严酷待遇的波兰政治犯。不久这个集中营的罪恶就远不止此了。在这个当儿,伊·格·法本公司这家德国最大的化学托拉斯的董事们也发现,兴建新的工厂来从煤中炼油并制造合成橡胶,奥斯威辛是一个“合适的”厂址,在这里,无论是修建新厂房还是新工厂的生产都能得到廉价的奴隶劳动。
为了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