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负责召集宰臣议事的温彦博,知道他们未来的原因,他一面打发人去尚书省催请,一面不满地嘟囔道:“既然位居宰辅,当思天下之事。
他们这样整日想着本省的事务,干脆别当这个宰臣算了。”
今日的议题是绵州等地报来开挖河渠的奏折,李世民鉴于隋炀帝开挖运河的遗祸,对此事极为慎重,嘱咐政事堂议论后再决。
房玄龄和杜如晦是此事的正主儿,他们不来,此事无法开议。
几个人只好相对而坐,随便说些闲话。
魏征最先开言:“这二位仆射到任后,终日忙忙碌碌,说来还是有些效果的。
我这些日子明察暗访,觉得吏治之风确实有所变化。
他们二人在那里铁面无私,且处事公平,不喜下面贪墨阿私,溜须拍马,下面的人眼见这样,只好收起短处,勤勉办事。
以前诸省中以尚书省最有油水可捞,其风气未免不正。
现在他们致力于吏治,确实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长孙无忌笑道:“人言魏大夫眼光准鼻子灵,果如其然。
要说这监察百官的事儿,是御史台的职责。
你这样忙碌,就不怕别人说你的手伸得过长吗?”
这时听见外面有人接话:“谁的手伸得太长呀?”
话音未落,就见李世民已经跨入堂内。
几个人急忙立起身来迎候。
原来李世民有话,他若到了政事堂,诸人不用再行跪拜之礼。
大家坐定后,长孙无忌将刚才与魏征的对话说给李世民听。
李世民听到长孙无忌说魏征的鼻子灵,忽然想起自己面对长孙嘉敏时骂魏征的话,不禁“扑哧”一笑,马上又转入正色道:“魏卿如此,好呀。
朕昨日看到裴矩上了一份奏折,是谏朕之失的。
这份奏折说来也和魏卿、玄龄、如晦都有些干系。”
原来李世民患于官吏贪墨成风,即让常何派宿卫扮成各色人到各司办事,并试着贿赂那些经办人员。
民部的一名门令答应通融,悄悄受绢一匹。
李世民闻知此事,即令将此人处死。
裴矩作为民部尚书,很快知道了此事的始末,遂上疏道:“为吏受赂,罪诚当死;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李世民阅罢觉得有理,遂令人将此名门令放还本职,责令裴矩重重诫勉其一番,不再治其罪。
李世民将过程大致说了一遍,然后说道:“这件事儿和魏卿的干系,就在于魏卿开了谏诤的先声,裴矩虽不在谏官之列,闻朕之过即来谏之。
朕记得魏卿以前也曾经谏朕要以诚信待人,朕派人密赂官吏,即为诈也,步了曹孟德奸雄后尘。
由此观之,魏卿与裴矩皆守了一个‘理’字。
擢房杜左右仆射 整吏治京官并省(8)
至于和玄龄、如晦的干系,正如魏卿所言,他们整饬了尚书省的吏风,使人尽以公心办事而已。
像裴矩这样的人,他在前隋时候惯会见风使舵,到了我朝竟然变得忠直,委实不容易呀。
裴矩能有今日,确实受了众卿的影响。”
裴矩曾仕隋为官,此后辗转反复,先后在隋炀帝、宇文化及、窦建德、李渊、李世民手下为重官。
时人在说他有为吏之才的同时,更多说他所以成为不倒翁,盖因善佞所致,对他的讽词甚多。
众人听后觉得很有道理,高士廉说道:“陛下其实自谦了,百官如此,盖因君主首善。
岂不闻‘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这句话吗?裴矩所以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子有什么变化,只是因为君主不同罢了。”
李世民不免有些得意,目视魏征道:“魏卿,你以为呢?”
魏征点点头,说道:“高侍中所言,臣也是这样以为的。
只不过为政之道,不可浅尝辄止,更不能见到一点效果就沾沾自喜。
圣人所以说居安思危,正为此也。
陛下,眼下的治化刚刚开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李世民的一团高兴被魏征的这番话打消下去,神情不免难堪。
不过他最近多经历这样的场面,尤其在魏征面前已经习以为常,就很快地调整了神态。
恰在此时,房玄龄和杜如晦迈入堂来,他们见李世民坐在堂上,急忙躬身施礼。
李世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一面招呼二人坐下,一面说道:“玄龄、如晦,你们二人平时是最有章法之人,缘何就忘了来这里议事?听温卿讲,你们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你们既然位列宰辅,须以天下事为己任,不能天天陷身于尚书省的事务堆里,这样不好。”
房玄龄小心答道:“皇上所责甚是,只不过臣与如晦刚刚入主尚书省,诸事忙乱,一时理不清头绪。”
“不错,朕看你们确实忙昏了头。
你们既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授任,这也是你们做宰相的主要职责。
朕听说你们每每听受辞讼,竟然日不暇给乐此不疲,还有时间替朕求贤吗?从今日开始,有关尚书省的细务可交尚书左右丞处理,惟大事及其他当奏者,方容你们过问。”
房玄龄和杜如晦急忙站起,齐声答道:“臣遵旨。”
李世民挥挥手,说道:“言归正传,赶快议事。”
各地此次报来的兴修水利项目,计有虢州欲修弘农渠,福州欲修材塘,绵州欲修折脚塘和云门堰,并州欲修栅城渠。
这些工程量其实都不大,只不过今年以来李世民多次诏令不许滥征民力,各州刺史极为慎重,不敢擅专,因报来请朝廷示下。
温彦博简略地将以上工程叙述了一遍,然后抬头征询大家的意见。
房玄龄说道:“今年天遭大旱,田亩无水,禾苗饥渴。
我看了各州报来的情况,北方的冀、魏、齐、郑、汴、陈、亳诸州以及关中地区的旱情稍轻一些。
究其原因,前隋所修下的运河等渠,使沿途百姓汲水方便,能够灌溉,才得以缓解灾情。
兴修水利有利于农桑,只是眼下百姓凋敝,似以不征役为佳。”
长孙无忌笑道:“看来隋炀帝并非一无是处,他开挖了诸多河渠,虽使当世百姓蒙害,然对我朝有利。”
魏征不赞成长孙无忌的观点,驳道:“隋炀帝穷尽民力,其留下的运河正好作为一面镜子,以为鉴戒。
岂能因获小利而沾沾自喜?无忌,我们位列宰辅,这样的念头一点都不能有。”
长孙无忌对曰:“魏大夫所说的都是圣哲大道,然眼下沿渠百姓皆蒙其利,这是事实啊!你总不能为了痛说隋炀帝之非,而将他留下的东西统统弃之不用,或者干脆将其开挖的沟渠再填起来。
我欲兴农桑,除了以农为本以外,还要充分利用好前朝留下的东西,方为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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擢房杜左右仆射 整吏治京官并省(9)
像原来蜀郡太守李冰造的都江堰,至今还在使用,即为例证。”
魏征又好气又好笑:“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将沟渠填塞了?”
温彦博摇手道:“别扯远了,皇上在侧,还是要议正题。
你们这样斗嘴,是宰臣之间说的话吗?”
李世民看到魏征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好笑。
心想素来伶牙俐齿的魏征,遇到长孙无忌歪说其理,给闹了一个手足无措,实在有趣。
此后高士廉、杜如晦陆续发言,魏征和长孙无忌也说了自己的意见。
这件事情并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说出了大概。
兴修水利可以排涝抗旱,又有舟楫之利,是百益无一害的事儿。
只是眼前不能滥征民力,这就显得很矛盾。
诸人议论罢,齐齐眼望李世民,由其一锤定音。
李世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徐徐说道:“朕以前多次说过,致政须顾民心。
兴修水利是为百姓谋利,不滥征民力也是体恤百姓,这两件事情都应该做。
其实百姓农忙之时也是有时辰的,若其农闲之时也不能将时间荒废。
此次兴修渠塘要改变以往的征役方式,可由当地官府召集所修渠塘能受益的百姓,先问明他们是否自愿出工修筑,若无阻碍,即可利用农闲时候开工。
各州只要依此方法办理,不是强索民力,今后不用再报,即可便宜行事。
你们若以为无不妥,就拟诏发下去吧。
如晦,渠塘修筑时候,你要让民部派员下去明察暗访,防止州县官吏为出政绩,变着法儿滥征民力。
唉,天下之大,不可放任不管呀。
往往一道诏令下去,总有人变着法儿想对策。
现在的吏治之风虽逐渐好起来,也不能掉以轻心。”
李世民在堂上行了几步,转头又道:“大力兴修水利是不错的。
天下山川纵横,雨水不均。
今年天旱已久,有些地方绝粒无收;然将来也有暴雨成灾、大水泛滥的年份。
现在国力有限,难以筹措大量人力、物力兴修水利。
待将来有了积累,这件事情还是要做的。
玄龄、如晦,民部的水部郎中和员外郎主持此事,要让他们立刻重新绘制天下的渠梁、堤堰、沟洫、运漕总图,将来在其紧要处逐年修建、疏通。
隋炀帝修筑渠沟使我朝借利,然他当时好大喜功,幻想自己驾龙舟纵横天下,滥使了当时的民力、财力。
这一点,朕任何时候不会取之。
兴修水利且修筑有度,此为朕之本意。”
李世民既然以农为本,势必明白水利工程的重要性。
此后,民部奉旨大力治水,并制订《水部式》颁行天下,以刑律保护渠水与堤防的合理使用。
为了监管京都周围的水事,又在京城设立了都水监,以掌管京师河渠疏浚与灌溉事宜。
议完了这些事情,李世民又将话题转到选才任能上。
他说道:“玄龄、如晦,你们随朕多年,知道朕对举贤才的态度。
当初朕令封德彝举才,然他许久未荐一人,并说天下无才可荐。
朕当时就呵斥了他,须知天下并非无良才,惜未被发现或者人未尽其才。
你们二人现在主事尚书省,朕刚才说了,要将一应庶务付与左右丞办理,把你们的精力放在选贤任能上。
还有,原来吏部侍郎刘林甫曾奏选人要四时听选,随阙注拟,朕也准了。
眼下虽逢灾年,然这件事情不可耽搁,现在进行得怎么样?”
房玄龄答道:“按旧例选人须在十一月毕集京城,自从陛下准了刘林甫所奏,吏部已经知会各州,算来到八月初,第一批来会试的举子就该到京城了。”
李世民屈指一算,现在离八月仅有二十余日,遂说道:“哦,没想到眨眼就到了。
擢房杜左右仆射 整吏治京官并省(10)
此次会试要提高主事者的规格,玄龄、如晦,就由你们来主持吧,具体事务由吏部考功员外郎辅佐你们。”
唐制,每年的科举考试例由吏部考功员外郎主持。
如今一下子由尚书左右仆射为主官,规格确实提高了不少。
“还有,闻喜宴之时朕要亲临,宴饮所费由内府支出。
嘿,这一下子吏部考功员外郎当不成座主了,举子们成了朕的门生。”
举子会试之后,放榜得中者由状元领头,前去拜谢吏部考功员外郎知遇之恩,敬称其为“座主”,并自称门生。
然后,及第举子凑钱在曲江设宴,邀请其“座主”居于主席,即为闻喜宴。
李世民今日金口一出,此次闻喜宴不用得中举子自掏腰包,皇上又亲临,岂不成了惊动天下的大事。
魏征谏道:“陛下为天子,则天下举子皆为天子门生。
眼下用人之际,陛下提高规格以示重视,实在有必要。
只是数年之后,须依国家制度进行会试铨选,臣以为恢复常制即可。”
李世民点点头。
魏征又说道:“陛下求贤若渴,臣想举荐二人。
然臣为谏官之身,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世民笑道:“举荐真才固然需要有司层层选拔,然你们作为朕的股肱重臣,居于中枢之地,眼光要比常人高上一筹,你们阅人又多,当然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如此,臣就冒昧举荐了。
臣以为侯君集和杜正伦二人,皆有为相之才,可堪重用。
请陛下细加审视,果如臣言,不妨简拔授用。”
侯君集多年跟随李世民征战,玄武门之变中立有大功,被授为车骑将军,封为全椒县子。
不言而喻,他是李世民的心腹大将。
至于杜正伦,就要寂寂无名许多。
他为相州人,曾经被举为隋朝秀才,在当地有些虚名。
李世民经略河北的时候,房玄龄闻其名将之收入秦王府文学馆,现在一直在弘文馆内托名学士。
李世民听说魏征举荐这二人,不免诧异,说道:“魏卿能举朕旧府之人,实出意料。
我的宗亲旧属,若其无能无才,终究不授任他一官半职。
像侯君集,朕一直以为他可为良帅,因命李靖教他兵法,使其有所受益将来能有大用。
你说他有相才,朕确实没有看出来。
至于杜正伦,他一直在府里寂寂无名,整日里沉默寡言。
魏卿,你因何判断他们有大用呢?”
“臣曾经在多种场合里接触他们,并用心体察。
侯君集虽为武将,然胸襟开阔,谋事甚详,又善于孜孜求教,则有无尽潜力。
其矫饰之举经过皇上谆谆训导,近年来也尽行隐去。
又如杜正伦,其忠直无出臣之右,且文章天成,有汪洋恣肆之气,从中可见其韬略风范。
鉴于此,臣以为他们可堪为用。”
李世民微微颔首,沉吟不语。
这时,杜如晦也奏道:“陛下,臣这些日子细细观察,觉得岑文本颇具才能。
其为邓州人,性格沉静敏达,又善文辞。
曾任萧铣之中书侍郎,赵郡王孝恭袭破荆州时,文本归降。
那时赵郡王部下欲行掠夺之事,文本挺身而出,说赵郡王道:‘隋无道天下大乱,我等所以归降大唐,意欲去危就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