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么多的粮食出去了,须使朝廷知道去向。
二位大人,你们上表中可以略提一提,以资验证。
至于种种溢美之词,可以免了。
要知邓州此行非为树私恩,毕竟是皇上的恩荫所至。
这一点,请二位大人切记。”
二人连连点头,他们知道当今皇上虽开明,然为臣子者若跋扈傲扬,那也是遭忌的,他们保证说上表时候自会注意分寸。
此后数日,邓州衙役们组织蒲、虞二州灾民回归家园。
灾民们听说回家后有粮吃,有田耕,毕竟热土难离,遂雀跃欢呼,欣喜而行。
在他们的身后,满载着粮食和良种的车儿辘辘行走。
灾民们一走一回头,生怕这些车儿又凭空飞走了去。
针对各地发生的粮荒,李世民决定再从国库中拨出粮食赈济灾民。
这时,司农卿面露难色,禀道:“陛下,去岁以来,仓廪只出不入,已近极限。
朝廷有制,仓廪储粮需保有常数,以备急需。
若倾库放出,万一朝廷有事无粮供给,则是臣之罪。”
此时,已迁为黄门侍郎的王?在侧,他插话道:“是啊,现在北有颉利可汗、梁师都在那里虎视眈眈,西有吐谷浑及西突厥觊觎中原,司农卿说得对,国家应该保有存粮以备万一。”
李世民沉吟片刻,然后说道:“王卿,你以为隋文帝若何?”
王?答道:“隋文帝勤劳思政,亦是励精图治之主。”
“不错,隋文帝的确是位贤主。
然你仅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欺负孤儿寡母以得天下,深恐群臣内怀不服,因不肯信任百司,每事皆要自己决断,他自己劳神苦形,结果未必能尽合于理。
朝臣既知其意,更加不敢直言,宰相以下,惟知道承顺而已。
朕以前说过,以一人之智决天下之务,若无臣下匡谏其失,则乖谬即多。
其后隋炀帝独断专行以致亡国,应该说也有文帝的责任。
我们今日不多说这个话题,还要说储粮一事。”
“文帝时候天下富饶,其储粮最多。”
“朕前日读了一段书,不知道你留意没有?隋开皇十四年大旱,当时各地百姓极度缺粮。
是时国家仓库里粮食盈溢,文帝竟然不许赈济,而让百姓自己想办法。
文帝不怜百姓而惜仓库,到了他执政末年,其仓库存粮可供应天下人食用六十年。
结果呢,隋炀帝恃此富饶,所以奢华无道,终于灭亡。
由此来看,隋文帝非贤主也。”
隋文帝在当时人的心目中,为一代贤主。
王?和司农卿今日第一次从李世民的嘴中听到如此言论,可谓独到。
李世民接着道:“朕说了这么多话,是想说明一个道理。
凡理国者,务必积德于人,不在盈其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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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州出粮济蒲虞 柴绍引军围朔方(3)
古人云:‘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但使仓库可备凶年,此外何烦储蓄!眼下正是凶年,此时不用存粮,何时再用?至于颉利可汗等人,不足为虑。
传朕旨意,可拨仓库存粮一半以赈济灾民。”
司农卿受命而去。
李世民又仰头思索了一阵,对王?道:“百姓受灾,须使百官知之,以节衣缩食赈济百姓。
要使百官有所动作,朕须示范之。
如何示范,就需要压缩宫中开支。
去岁虽出宫女五千,然太上皇宫及掖庭宫宫人还嫌太多,可择而出之,令其回乡任求伉俪。
王卿,你可向杜正伦和岑文本传达朕之旨意,让他们二人主持此事。”
此后数日,岑文本和杜正伦立于掖庭宫西门,手持宫女名册,择多余者出之,并随发路费令其归家。
宫女们长期幽闭深宫,闻听要放自己出去并且可以自主嫁人,其欢喜之色跃于脸上,一个个接过钱物雇驴回家,前后共出宫三千余人。
百官见皇帝尚且如此,一个个不敢怠慢,纷纷向户部捐出钱物赈济灾民。
捐钱物最多者当推裴寂,他宦中所积甚多,许是想在李世民面前表现一番。
果然,李世民闻讯后,意甚嘉许。
不料裴寂还是犯下事情来。
原来去冬以来,京城里来了一个名叫法雅的和尚。
他一直在五台山设坛讲经,有相当的名气。
此次来京后居于通化坊净影寺内,日日开坛讲经,将一部《金刚经》讲得天花乱坠,惹得京城内的善男信女簇拥于此。
其时天下信佛者众,李世民刚刚被立为太子,即下诏罢傅奕抑佛之议,佛法更是大行其道。
当时宫中及百官以崇佛为时尚,像李世民即皇帝位时,将高僧玄琬召进皇宫,为皇太子及诸王受菩萨戒。
在皇帝的影响之下,百官及富豪纷纷舍宅立寺,以作为功德。
法雅此次入京讲经很快出了名,京城中的达官贵人自然竞相邀请其入宅讲经。
裴寂现在虽名为司空,然终日无事情可做,他将法雅邀入宅中,竟然盘桓五天之久。
法雅若一心讲经,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
偏偏他口无遮拦,讲话漫无边际,竟然与时事相连。
他一日当众讲道:“时下灾异连年,为佛嗔其弊。
欲使天下平安,须多立寺院讲经以修其罪衍。”
这话传入了李世民的耳中,让他登时大怒。
他立刻召来戴胄,命将法雅投入狱中,大骂道:“这个该死的妖和尚,竟然敢在朕眼皮底下妖言惑众,其罪当诛。
戴卿,你好好查一查,这个妖僧的背后还有什么人?他从五台山来此,凭空里怎么能说出这样无端的话?”
李世民认为法雅这样说,定是影射自己在玄武门杀兄诛弟的行为,那是不能容忍的。
戴胄下去一查,立即查出法雅在裴寂家中呆的时间最长。
李世民铁定以为裴寂心怀怨望,才借妖僧之口散布流言。
李世民当时雷霆大怒,立刻下诏免去裴寂的一切官职和一半实封,令其返乡。
裴寂接诏后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已经年老难受下乡之罪,遂厚着脸皮求见李世民,请求道:“罪臣年老,望皇上念着老臣有佐治之功,乞留京城养老。”
李世民看着裴寂那可怜兮兮的面孔,心中更是生厌,将忍了多年的火气一下子迸发出来:“朕原来念着你佐太上皇取得天下的功劳,不问你逊职平庸,仍然与你的恩泽为群臣第一!你位居司空,实封最多,何以还有怨望之心?其实你的罪衍也很大,像武德年间,朝廷贿赂公行,纪纲紊乱,皆是你蒙蔽太上皇而致。
朕以你有旧勋不忍责你,今日让你返归乡里得以养老,已经宽宥之极,你还有脸面再来提要求吗?”
裴寂看着李世民那坚毅的脸庞,想起自己当初与李建成、李元吉抱成一团的往事,心想今日的结果正是自己那时种下的种子,怨不了别人,遂叹了一口气,黯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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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州出粮济蒲虞 柴绍引军围朔方(4)
当日,他就带领家人回到了故乡蒲州。
蒲州的张刺史得知裴寂受贬回家,又知道皇上对他的态度,自然暗派人员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一日,一位叫道行的道人来见裴寂,言称裴寂有天命,有皇帝之相。
裴寂刚刚吃了苦头,不禁大惧,令家丁将其杀之以灭口。
此事被张刺史得知,遂上表将此事奏闻。
李世民此时余怒未息,阅表后大怒道:“裴寂有死罪四:身为三公之职而与妖人交游,一也;既免职,而妄称国家之兴皆赖其所谋,二也;闻妖言不奏,三也;杀人以灭口,四也。
朕依其罪若杀之,谅他也无辞。
不过裴寂毕竟为太上皇的老臣,朕不忍杀他,流之即可。”
此后,李世民下诏将裴寂流放至静州。
裴寂最终死在流放地上,享年六十。
李世民得知了他的死讯,念其毕竟有定天下的首功,赠其为相州刺史,民部尚书,河东郡公,算是给了他一些哀荣。
李世民将裴寂逐出京外,又想起了萧礒及陈叔达等老臣的好处,遂下诏授二人为特进,令其参与朝政。
萧礒、陈叔达被免职之后,李世民在待遇方面没有亏待他们,还不时亲往其宅中探望。
李世民此次将他们复职,是想在朝中能听到各方意见。
同时,他还调整了其他一些职位:迁魏征为秘书监,授为特进,令其参与朝政;迁王?为门下省侍中;授孙伏伽为谏议大夫。
高士廉任职以来,因办事少有成色,被人密奏其“寝而不言”,此次被罢侍中,出为安州大都督。
经过几番调整,李世民基本上将重臣都换了一遍,其根据各人的才具和特点委以重任,可谓恰到好处。
此次授任诏书一下,萧礒等人自然当堂谢恩。
李世民微笑说道:“自古以来朝中重位如宰相者,人们皆纷竞谋求。
其实为君为臣者,若尸位素餐,仅仅谋其位以享其荣华,当然做得越大,实惠越多。
其实官大一分,则责任又多一层。
譬如朕即位以来,遭遇灾年,与卿等劳心费力,共理国是,并未感到为君者的快活,还不如为藩王时自由自在。
朕今日授任萧公等人的职位,其实是想让你们愈加尽力为朝廷办事。”
萧礒等人又复谢恩。
李世民又道:“萧公,朕如今君临天下,以天下为至公,不敢偏私。
武德七年以后,太上皇有废立之心,朕实有功高不赏之惧,且为兄弟不容,朝臣中以随隐太子者为多。
独你和陈公二人,不惧威权,每每与太上皇面争,真社稷臣也。
你与陈公的这般好处,朕时刻牢记。
然你守道耿介,善恶太明,常有失处,这正是上次罢你与陈公官职的原因。
你们今日复职又擢以高位,请谨记此点。”
陈叔达答道:“陛下即位以来的作为,老臣一直瞧在眼里,喜在心中。
臣等职位或降或升,皆以大计为本,其中道理臣等心知肚明。”
“你们知道就好,朕也就不多说了。
朕即位以来,不管老臣新臣,或者原来与朕私交远近,皆平等视之。
人人只要心想国是,朕都有相应的封赏。
裴寂此次被贬归乡里,那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事儿。
望卿等以裴寂为鉴戒,不可效之,否则事情做出来以后,我们君臣心里都不是滋味。”
这时,给事中杜正伦出班奏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世民示意他讲话。
杜正伦奏道:“臣闲暇时候整理武德年间的起居注,发现已故之封德彝实在阴险,且善伪饰,蒙蔽皇上至今。”
起居注是史官随侍皇帝身边所记录下来的皇帝言行,当时在位皇帝按例不许翻看。
李世民有些不满意杜正伦的行为,说道:“杜卿这样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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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州出粮济蒲虞 柴绍引军围朔方(5)
要知朝中之臣多在武德年间任职,你如今泄露太上皇起居注的内容,极不妥当。
这样吧,你今日只将封公的言行择要说出,其他的一概不许涉及。”
杜正伦面对李世民的斥责,不免冒出冷汗,遂颤声答道:“封公在武德七年之后,对陛下面上做一套,背后做一套,其密言太上皇曰:‘秦王恃功,颉颃太子,若不早立,则亟图之。
’对隐太子曰:‘为四海不顾其亲,乞羹者谓何?’太上皇欲立陛下时,是他极力谏止。
臣以为其两面三刀,与其赠号不配,请陛下还赠改谥,以彰其恶。”
封德彝死后,李世民下诏赠为司空,谥号为明。
李世民极度震惊,想起自己当初与李建成相争之时,封德彝多次在自己面前言说李建成之短,并数进忠策。
这样一个两面三刀之人,看其表面时显得非常恭顺,居处衣服等也很朴素,而险佞如此,人莫能探其膺肺。
想起他居然能在自己的手下得以善终,李世民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他有心想出言詈骂一番,然朝堂之上终为不妥,遂立起身来,呼道:“取笔墨来。”
台下群臣寂静无声,不知道李世民要行什么动作。
那边的太监快步送来笔墨,将绢纸铺在龙案之上。
李世民手执毛笔,微一凝神,飞笔在纸上写了一首五绝。
他侧头观察了一番,觉得还算满意,遂抬头道:“萧公,朕今日赐诗一首,你可向群臣宣读。”
萧礒接过绢纸,见上面写道: 赐萧礒诗 疾风知劲草 板荡识诚臣 勇夫安识义 智者必怀仁 萧礒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心里激动万分,大声将该诗念了一遍。
李世民道:“萧公,想后面的人并未听清楚,你可再大声念上两遍。”
待萧礒声歇,李世民说道:“萧公,这首诗名为赐你,其实也是赐给众卿的。
你与封德彝相比,一个昭如日月,一个幽暗如鬼。
朕说过要行清明政治,君臣之间,臣臣之间,官民之间,皆须行阳谋,不得行阴谋。
望众卿谨记。”
下面群臣应道:“臣等遵旨。”
李世民接着道:“至于杜卿所言,似有必要。
可诏夺其司空之赠,另改谥号为缪。
封德彝在世之日,毕竟也为朝廷做了一些有益之事,实封就照旧吧。”
李世民说到这里,想起了当初围攻洛阳之时,是封德彝回京找李渊陈说,终于挽回了李渊的回兵之意,才有了此后的洛阳、虎牢大捷,此功很大。
朝会散过后,李世民召来魏征责怪道:“魏卿,朕看你对杜正伦的评语有些太过。
封德彝既有恶行,其后终将彰显。
他不该当堂将起居注的内容泄露出来,你以为呢?”
魏征点点头:“不错,他今日的行为有些孟浪了。
臣回头找他,要深深规诫一番。”
李世民颔首同意,心里有了一点得意。
他以往与魏征交锋,每每居于下风,今日在杜正伦的事儿上方才讨回了一些便宜。
这年四月之后,北方诸州普降甘霖。
饥渴的大地有了雨水的滋润,绿草复起,半枯的树木又绽出了新芽儿。
百姓眼望喜雨,松了一口气。
田亩中所种下的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