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的,还是刚补入的解放战士戴着的没了帽徽的毡绒的、棉布的帽子,从头到脚都得拾掇整齐、干净。理发、刮胡子,棉衣刷了又刷,都刷得白了巴叽的,再把得的军功章都戴上。这是接受党和人民的检阅,要让北平人民看着威武、漂亮。
如今条例规定,齐步走每分钟116步至120步。那时没这个。那时下令做个战术动作,保证迅速、逼真,个顶个的实战动作。那是战场上练出来的。那时不大练队列,战场也不需要“齐步走”、“正步走”,况且一仗连着一仗,没工夫练这个。这回也只是突击了10来天,那动作与今天的阅兵式没法比,关键是那股子精神头儿。胜利之师,威武雄壮,那虎气、威势,是战场上打出来的,从骨子里冒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上午10点,入城式开始。军乐队伴奏,按装甲兵、炮兵、步兵顺序开进,我们7师成4路纵队行进。沿途那人群、那欢呼、那口号呀,还有秧歌队,喜笑颜开,扭得那个欢呀。青年学生胸前背后挂着“天亮了”、“解放了”的标语牌,爬上坦克、装甲车、炮车,拦住队伍,拉住我们,说这说那,和我们照相,那个热乎劲儿呀,这辈子是忘不了了。
过前门就奔东交民巷,那里是外国领事馆区,一向被帝国主义视为“禁地”。我们是特意要经过那里的。那里静悄悄的,街面上空无一人,但我们知道窗户后边有许多眼睛。美国领事馆也在那里。全部美式装备,美式翻毛皮鞋把路面震得擂鼓似的咚咚响。突击10来天队列训练,这工夫才觉得走出点味儿。到一领事馆门口,队列中就下去两名战士,去那门口站哨。这是中国的土地,中华民族任人宰割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下午4点钟,我们从朝阳门出城,离驻地还有20多里。平时行军,一天百多里也没觉怎么的,这回也就60里左右,却觉得挺累,却又觉得不累。战争年代讲“行军、打仗”,行军是为了打仗,能走才能打。这回就是行军,本身就是任务,打的政治仗,高兴、紧张、激动呀。可这也正是不累的理由。东北野战军12个纵队、48个步兵师,北平附近占了一多半,让我们7师代表步兵参加入城式,多光荣、自豪呀!
离休前为广州军区文化部副部长的李长华老人,当时是四野政治部文工团演员队副队长。
老人说:
部队正式进北京前3天,我们文工团5辆卡车进城转一圈,张贴“约法八章”。
前边一辆彩车,第二辆是军乐队,后边都是文工团的。上午9点来钟从西直门进去,沿当时的环行电车路线,经新街口、西单、天安门、北新桥,下午3点多钟出城。军乐队一路吹吹打打,他们累了,我们就唱,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军进行曲》、《说打就打》、《林总命令往下传》,那歌多去了。看个地方行,下车就贴。谁刷糨糊,谁往上贴,谁再拿笤帚刷牢实,谁从车上往下递,分工明确,流水作业。
有两条规定:不准说话,不准和群众握手。
那人多呀,一进西直门就拥上来了,到西单和天安门前就是人山人海了。学生最多,跟着车跑,三轮车工人也跟着跑,像大游行似的跟着你。一个小伙子跟我要张“约法八章”,抓住我的手不放,说我叫王栋,朝阳大学的,你叫什么名呀?我用手指在手上画个“李”字,他说你怎么不说话呀?我想参加解放军,行不行呀?我点头,他就要上车,跟我们走,我就使劲摇头,把他摇糊涂了。他红头涨脸地说,你们怎么光唱歌不说话呀?你们到底要不要我呀?我参军找谁呀?我那话几次到嘴边了,也没敢说出来。后来他还真找到我们了。我们文工团在北京的大专院校都演遍了,他帮我们搬道具,我们开会,他就在门口站着。他是独生子,父母没让他参军,后来到苏联学习了,毕业分到新华社。
我们唱的歌,那时老百姓还都不会唱,若是会唱,那就是一路万人大合唱了。见了解放军,他们高兴、激动啊。就是不明白,你们怎么不说话呀?我们反对国民党,拥护解放军、共产党,你们就说句话吧,告诉我们你们就不走了吧。
我们一个个热血沸腾,激动呀,也是说不出话憋的。就是呀,八路军、解放军到哪儿都宣传群众,鼓动群众,那嘴叭叭的。我们贴那“约法八章”,讲的就是部队进入城市后应该遵守的纪律,也没说不准和老百姓说话、握手呀?怎么就让我们当哑巴呀?
我们都瞅带队的协理员王地之。大冷的天,他那脸也憋得通红,到底憋出一句话:可以握手,握手,同志们握手吧!
直到现在,想起这事,还觉得有些对不起北平人民。好在可以握手了,那手握的呀,多少也能表达一下我们的心情了。其实在那之前,许多人已经握上了。那时候就怕我们哪句话讲错了,影响不好,那也不能不让说话呀!
后来领导讲了,不准说话,不准握手,是错误的,是对我们的同志不信任,也是对人民群众的不信任。
姜树华老人说:
我们4纵进北平前搞教育,光吃喝拉撒睡,就有六七个“不准”。光有“不准”也不行,还得有“准”,还得告诉怎么“准”。在农村,到了宿营地,就有人去找个隐蔽、方便的地方挖坑搞厕所。这城里除了房子就是马路,刚到东北时,在城里不会用“洋厕所”,有的憋得团团转,有的蹲在坐便上方便——自古谁听说还有坐着拉屎的呀?这回就在操场上各式各样的画几个,讲解怎么用,像幼儿园的阿姨教孩子似的。钻山沟、住农村轻车熟路的土八路,进城到处都是新问题。出点洋相没什么,犯了错误了不得。
我们队列科住在报子胡同的一个四合院。我是司令部机关党支部宣传委员,嘴巴子就得勤点,耳朵也得尖点。唠嗑中得知房东是回民,赶紧找行政科调房子。打胜仗要改善伙食,改善伙食离不开猪肉,这可不行。
搬到帅府胡同,这家挺有钱,对我们带搭不理的。那院子里垃圾堆成个小山,科长赵川说咱们把它消灭了吧。五六个人说干就干,先弄出院子,再用车运走。房东一家人很感动,给我们烧开水,说“林彪大军”真好哇,世上少有。
周之同老人说:
我们30团负责警卫中南海、故宫、前门、景山公园、东交民巷、建国门里,团部设在景山公园后边两排公房里,水泥地铺上板子就是床。东北有句话,叫“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我们这睡法也跟“傻小子”差不多。若是今天,不用多,就一晚上,第二天能爬起来那腰也完了。那时年轻,那心头也真热乎。在东北,雪地里都能睡一觉,有房子住那不就是天堂了?更何况都住到这皇帝住的地方来了,这革命铁定要成功了,能不高兴?
我和团长、副团长、副政委,每天带领机关干部,分头到营连执勤点检查工作。无论固定哨位,还是游动哨,那精神头儿和认真劲儿甭提了。东交民巷一带的官兵更是自豪,说咱的一举一动不但体现军威,还代表新中国。
来慰问的群众很多,学生更多,那个热情呀。问你打过什么仗,立了多少功,是不是战斗英雄,拉你照相,让你签名。农村兵本来就不大会说话,又没经过这阵势,一个个弄得红脸大汗的。女学生就笑,说你们打仗像老虎,见了我们怎么倒成大姑娘了?
有个解放战士说他可开眼了,一班岗见到28个“查摩登”(即时髦女郎)。班长听见了,立即跟他谈话,又召开班务会,大家说你这是人在岗位上,眼睛被花花世界弄花了,心叫资产阶级思想掳去了。
平津战役中,我们30团获“英勇善战”、“团结巩固”、“秋毫无犯”三面锦旗,这“秋毫无犯”,说的主要就是进北平后城市纪律好。
1月31日进城,4月20日南下,80天就听三轮车工人说过一句:解放军什么都好,就是不坐三轮车这一条不好。
我们下营连检查工作,一天几十里,就是走。公交车不能坐。自行车那时是奢侈品,最方便、最多的就是三轮车。上级指示不准坐,就是让坐也不能坐。咱为穷人打天下,进城了,你坐在上边,让穷人拉着你跑,那成了什么样子?那时就是这么想的,这么做的。
杜博老人说:
打下天津,打扫完战场,部队就在路边等着号房子。正是三九天,打仗一身汗,歇下来透心凉。有的地区那房子也不大好找,官兵又累又乏,许多人坐那儿就睡着了。不打仗了,老百姓出来了,让我们进屋去,没有命令谁也不进屋。老百姓围着我们,看枪看炮看大洋马,说东北大军人好、枪好、炮大,大洋马膘肥体壮真漂亮,还说我们对国民党俘虏太好了。
营部驻在一个中学教员家。他们早晨油条、豆浆、小菜,中午、晚上大米饭、馒头,炒几个菜,相当于团级干部的小灶。我们就是高粱米饭,红了巴叽的,上顿下顿白菜、豆腐炖粉条子,有几片肉。头一天房东给我们炒几个菜,非让我们吃不可,说你们不是讲军民一家吗?一家人还客气什么?我们说解放军有纪律,军民一家不在这上头。房东大嫂啧啧感叹,说大军太苦了,打仗还要出生入死,太不容易了。
我们2纵在沈阳纪律不好,受批评,政委吴法宪还受了处分。这回打天津,上上下下都狠上了,谁也不准出问题。一级抓一级,人人写保证书,班排也写,支部表态,仗要打好,长处更长,短处要变成长处。结果,2纵虽然只在城内住了个把星期,但是攻城、守纪双胜利,打了两个漂亮仗。
虎师雄威——如果仅仅是表现在战场上,那迟早是要变成纸老虎的。
肖陈、钟袁、邓吴并告黄:①
据黄敬同志来平谈,天津我军有以下不良表现,盼注意检查,并严格纠正。
(一)占住民房太多。
(二)打纠察队。
(三)不听军管会的指挥(应听军管会指挥)。
(四)逛街部队更多。
(五)汽车压死人现象尚未停止。
(六)部队出问题后,部队首长只解释而不注意纠正。
林罗刘
八日十二时
应该说,这些问题都存在。
还应该说,比起沈阳,天津的城市纪律好多了,北平就更好了。但这并不意味共产党人对自己的错误视而不见,而是恰恰相反。
置身于一座枪打炮轰的城市,与接收一座比较完整的城市,那环境、景物、氛围给人的感觉,是不可能一样的。特别是刚从血火中冲杀过来,目睹那么多战友在身边倒下,周身的神经和细胞都被那血与火激动着,若没有像2纵官兵那样被一种强力敲打、警示着,某些人的行为就可能出格。
当然,这里也有些误会。
就说“尚未停止”的“汽车压死人现象”吧,人命关天,这应该是个最严重的问题了。土八路进城,本来就有些发懵,道路不熟就更容易出差错。更要命的是,东北是左侧通行,这关里、天津是右侧通行。新司机技术差容易出事故,老司机习惯了左侧行驶,猛然间见辆汽车迎头驶来,赶紧打方向盘,还是容易出事。而在一些不了解个中缘由的天津人眼里,就是这“林彪大军”不懂规矩,不遵守交通规则,打了胜仗,老子天下第一,横冲直撞,什么都不在乎。
第八章 (二)大改编
(一)北平周围改编部队,从廿七日起开始向我各军指定地区开动,到今天止,除原三、一军军部,原二○五师(学生军)原一五七师(广东部队)及原新骑四师因等待另作处理而留在原地外,其余两个兵团部七个军部廿二个步兵师均已先后到达我指定地区。
(二)在向指定地区开进过程中,原三一一师第一团第一营全部及三营机枪连两个排在丰台等车前向西山逃去,下落至今不明。原五六师一六八团五个连两个机枪排向怀柔方面逃跑已被我廿兵团全部缴械。原一二一师三六三团两个连企图拖走已被我二纵六师全部歼灭,原五师十三团第五营全部拖走,下落不明。除此四件事外没有发生整批的叛变行为,在行军途中发现单个的或三五个的逃跑行为,以及在行进途中乱打枪撕掉或涂掉我区标语,撕掉我革命领袖的像,讽刺在路旁欢迎的群众,强拉大车等行为则比较普遍,表现个别坏的是九四军军部十三军军部、九四军军部及十三军军部在上车时捣乱车站破坏电线打骂和扣押工人四师一零一师及各师均比较老实,在出发途中均没有发生大的问题。
这是3月5日,罗荣桓和刘亚楼发给军委的电报中的两段话。
北平国民党军队陆续出城,开到指定地点后,即被东北野战军和华北2、3兵团隔离,改编工作亦随之开始。
对20多万国民党军队进行改编,这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
2月26日,中央军委发布改编命令,将国民党军队两个兵团部、8个军部和25个师,分别编入解放军各部队。
华北“剿总”搬出中南海,重回西郊原“剿总”营房后,一些人把办公桌椅劈开当柴烧取暖,在村子里拍卖衣物。到了晚上,推牌九的,掷骰子的,各处室喝五吆六、稀里哗啦响,一派醉生梦死的末日心态、景象。
当初,傅作义刻意将“剿总”设在城郊农村,为的是避开城里花花世界的诱惑,保持察绥军的艰苦奋斗精神。傅作义抓部队也确实有一套办法,尤其严禁部下赌博,而今可没这心思了,也管不了了。都交给共产党了,让共产党管去吧。
张秀川老人说:
我带80多人,到庞各庄改编16军的一个师。
80多人,除一个警卫班外,全是政工干部。一个师政治部,3个团政治处,机关干部近30人。3个团政委,10多个教导员,30多个指导员,每团、每营、每连一个。
师长大个子,一口山西话,挺粗,也挺朴实,据说挺能打仗。我到第一天,他召集团以上军官训话,说咱们的傅总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