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元老人说:
我们营的任务,是歼灭白莲市西南山的敌人。团里下达命令时强调,敌我双方主力都集中到黄竹、美亭地区了,这次会战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决战,一战决定海南岛命运。
西南山位于临高县通往海口的公路边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山上梯田层层,有日伪时期修筑的工事,国民党又加修加固,易守难攻,不然62军也不会把指挥所设在那里。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只从望远镜里影影绰绰见到山顶围寨里一根根电台天线,炮阵地上的山炮、野炮不停地轰击山下的43军,支援步兵进行攻击,判断至少是个师以上指挥机关。因为当时敌人为了增强机动能力,团以下单位都未编制山炮、野炮。
天蒙蒙亮,我们一动,敌人就射击,火力很猛,轻重机枪打得像刮风似的。
我命令2连副连长段金信,带领1排,加强个机炮班,从侧冀突上去。我强调,一要快,迅雷不及掩耳冲上去;二是冲上去就死缠硬打,许进不许退,坚决私住敌人,掩护主力插到敌人背后发起攻击。
在猛烈火力掩护下,段金信和1排长窦永成率领加强排,从隐蔽地一跃而起,一口气冲到敌人围寨墙根下。敌人从正面和两翼一次次反击,加强排弹药打光了就和敌人肉搏,也就ro多分钟工夫,55个人就剩下了5个。就在这用5O个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10多分钟里,我率营主力从后边杀上山去,一会儿就把敌指挥所和炮阵地打掉了。
这个打击对敌人是致命的。
敌人原想歼灭“偷渡”部队后,在海口大肆庆祝一番的。没想到另一支“偷渡”部队赶到,一下子就打掉了62军的指挥中心,包围43军的敌人就开始乱套了。
敌人向海口方向突围,我率营主力拼命抢到公路上,先头部队距我们就百把米了。机枪还未架上,后边白莲市的敌人也拥过来,更快,只有几十米了。敌人要逃命,也跟你玩命呀。我抓过一挺重机枪就打,每发子弹少说也能穿透两个敌人。那也不行呀,漫山遍野没别的了,黄乎乎的全是敌人,我们被夹在中间,眼看着就要被那黄潮淹没了。这工夫,团长黄德愁把预备队3营放出来了,一股风般从我们右哭杀出去,把敌人顶住了。
这时,算上炊事班和卫生所,我身边就剩20多人了,都和敌人打上了。周围那么多武器,随手就能抓一支,医生手里竟是把血糊糊的手术刀。后来大家跟他开玩笑,说你那手术刀是救人的,还是杀人的呀?
副教导员牺牲了,我和副营长负了重伤,就教导员是个好人,也打得血人似的。
顶住一阵子猛攻,接下来就不是“三猛”,而是“四猛”了―猛打、猛冲、猛追、猛抓。
光一个机枪连就俘敌800多。
四、天涯海角——“东北虎”之二十四
国民党全线大演退,共产党三路大追击。
东路40军119师和43军128师及琼纵独立团,4月23日经加积、乐会、万宁,向榆林追击。
中路43军129师和127师350团,25日由美亭地区出发,向北黎一线追击。
西路40军118师352团一个加强营,沿环岛公路向北黎、八所追击。
应该说是四路,因为还有15只机帆船,从海上直奔八所。
海南岛马拉松——看谁跑得快。
40军在海口缴获20多辆卡车,土八路还是铁脚板思维,那么多人看着,也没想到坐车追击。不知谁喊了一声,说这现成的10个轴辅多快呀!大家立刻醒悟、响应行动,没有司机就去俘虏堆里找,还动员几辆民用汽车。118师354团3营官兵,爬上汽车乐坏了:嘿!咱“东北虎”插上翅膀了!
那时都是第一次坐汽车,把九二式重机枪架在车顶上,轻机枪和冲锋枪手分列两侧,火箭筒和迫击炮放在后边。
22日晚10点左右,一支由30多辆汽车组成的“快速纵队”,风驰电掣驶上东路环岛公路。
凌晨3点多钟,车灯光柱里,路上横着几挺机枪,一群敌人在路边喊叫着让停车。这时就孤零零一辆首车,车队未跟上来,停车危险,开枪暴露目标。排长雷全禄说“冲”,司机一加油门,汽车就颠簸着闯过去了。
不久,又一群敌人拦车,都以为是自己的汽车来了。后边车队还未上来,一身敌军官打扮的侦察股长马辛卯,下车喊:排队,排队上车。队伍排列好了,车上官兵突然从车厢板后边站起来,枪口齐刷刷指向敌人,大喊“缴枪不杀”。马股长命令他们把枪机卸下来扔车上,扛枪往北走,自己去海口收容所报到。
随后一路上的俘虏,都照此办理
快中午时,在乐会追上敌人主力。路多宽,人多宽,黄乎乎望不到头,汽车赶上去像犁地似的,人群向两边自动闪开,刚过去又挤满了。有的觉出不对劲儿了,一梭子子弹打在车挡板上,车上轻重机枪和冲锋枪就开火了,手榴弹也往下砸。后边车队也在敌群中打响了,前边一支琼纵打阻击的部队也从山上压下来。原本就乱哄哄的敌人,也没怎么抵抗,几千人齐刷刷举起的双手,壮观得像一片森林。其中有几百军官,还有200多官太太。
郑需凡老人说:
这场海南岛大追击,比起广西追歼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海上一夜没休息,在海上就打,上岸又打,连跑带打赶到美亭,已经3天3夜没休息了。一场激战后,有的部队战场都未打扫完,又接到命令向南追击,那人都累得不成样儿了。
我带的那个侦察队倒没打仗,那路却跑得比谁都多,这下可苦了我们这些“老爷兵”了。从东北到华北,再到两湖两广,侦察队都是骑兵。渡海作战,马都留在雷州半岛了,这脚就遭罪了。侦察兵什么苦累、危险都不怕,可一双脚缺锻炼,娇贵呀,不就成“老爷兵”了吗?那也得走,还得走在头里,不然侦察什么呀。
路上枪支、弹药、衣物、文件包、手提箱,还有穿着红衣服的猴子,在树上蹦来跳去,都是敌人扔的。见到好枪捡起来,有吃的更不客气,饿呀。实在受不了了,就菇路边地瓜叶子吃,嘴都吃绿了。从海口到三亚,一个多星期,就在老乡家吃过一顿饭。老乡好啊,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我们,吃地瓜,喝又腥又臭的咸鱼汤,我们吃喝得那个香啊。4月底的天气,东北多凉爽,行军打仗多好呀,海南岛最热时30来度,脚底下都烫人。左边就是蓝汪汪的大海,光馋人,不能喝。又热又累,又饥又渴,昏倒了就架到路边树下,那时都有经验了,一般死不了人。
在加积这边,一个老乡跑过来,指着山上,冲我们伸出一个巴掌,意思是有敌人。我说5个?他连说带比画。我说50?他比画得更来劲了。没辙了,我派个战斗小组上去看看,刚上去就打响了。我让60炮开火,两炮过去,那人就黄乎乎地下来了,500多。一个军官跑到我面前报告,说贵军这炮打得太准了,我们营长、副营长和个中统特务看地图,一炮就打死了,我们就都下来“起义”了。
国民党部队,各市县官员,他们的老婆孩子,都往南走。让我们追上了,他们就坐那儿不动了,喘得呼哧呼哧说不上话来。只要他们不打,我们就不理睬他们,没工夫理睬他们。
夏克老人说:
我们向南奔,俘虏往北走。三五成群的,几十上百的,饿了也不敢去村镇弄吃的,怕老百姓收拾他们。走不动了,有的倒在路边,死人似的。有的坐在那里,傻呆呆地看着我们。
在和乐碰上43军部队,大家更来劲了,一溜小跑,都想抢到前边去。
开头我和师长坐辆缴获的吉普,跑半天没油了,扔了步行。我有匹小马,也是缴获的。南方那马比北方马矮一头,挺壮实,正当年,也没骑,就驮件行李,没到榆林就累死了
徐芳春老人说:
我们在东线追击,从文昌、加积追到榆林,山炮4个人抬着跑,跑了一个星期。
敌人带的椰子,逃跑扔路上不少,那东西水能喝,肉能吃,解饥解渴。咱们哪明白呀?头两天嗓子都冒烟了,也不知道捡一个吃喝。
徐国夫老人说:
355团3营教导员刘继泰,扛挺九二式重机枪的枪身,4O来斤。头10里还行,20多里后就吃不住劲了,那人也渴得不行了,就去路边稻田喝水。见个国民党兵趴在田埂下,一搭话,是山东老乡。刘继泰就说,你帮我扛机枪吧。这个挺壮实的山东小伙,就把枪身扛上了,也就参加解放军了,后来当了团副政委,叫赵巨山。
凡是干部流汗最多的部队,都是跑得般快的。
我们是4月30日拂晓,赶到榆林的。港湾里两艘军舰,正忙三火四地装运货物、人员,上船的急着开船,没上船的急着上船,哭声、叫骂声搅成一团。几只来回接人的灿板慌不择路,撞在一起,在海面上团团转。
355团迅速插向右翼高地,居高临下封锁了港口。那时没有高音喇叭、半导体喇叭,就一边招手,一边拼命喊叫“解放军优待俘虏”,让敌舰靠过来。舰上敌人不听,也可能是听不见,也不管码头上那些人了,起锚开船。没办法,只好枪炮齐鸣,集束手榴弹也砸下去,为它们举行了海葬。
先头356团越过榆林,直奔三亚,敌舰已经驶远了,只俘虏些未及登船的敌人。
张实杰老人说:
在凌水县城北边,约一个连敌人占领个高地,我们到那儿,敌人也不开枪。1营派个班上去,让他们缴械投降。敌人突然开枪,当即伤亡4个人。其中有个班长阎克林,黑龙江阿城人,是打天津时的爆破英雄。
追到三亚,天黑了。三亚那时就是个400来户人家的渔村,几乎都是茅草房。侦察报告,港外有许多敌舰,其实都是些商船。我抓个3连,就往那儿跑,不能让敌人跑台湾去了呀。跑到鹿回头那儿,机枪架上,喊叫让敌人投降,船上没动静。调上两门山炮,打了两炮,敌人下船上来了,1千多。
徐国夫老人说:
辽沈战役跑掉几万人,平津战役跑得更多,都是从海上跑掉的。在陆地上跑不掉,到海上咱就没办法了。咱们没有海军,机帆船也追不上军舰。长途追击也不能带上远程大炮,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跑掉。那时许多人发狠心要当海军,一定要建设强大的海军、空军。
最后一战结束了,我头重脚轻走进榆林海军要塞大楼,找个房间,一头倒在床上,睡了两天两夜。
郑需凡老人说:
我们从海口追到三亚,又从三亚追到天涯海角。
过了三亚,说前边还有敌人。我说有没有敌人,也不能在这儿歇脚,得去看看天涯海角。
过去听说“天涯海角”,以为就是个成语,形容多么偏远,都到夭边海尽头了。广西战役后,在南宁给韩司令、解副军长买关于海南岛风土人情和海洋、海战资料时,有本书介绍“天之涯,海之角”,心想世界上还真有”天涯海角”这么个地方呀,觉得挺有意思。
老远就看到一堆巨石,先看到“天涯”,后看到“海角”。看着看着,脑袋就沉了,眼皮就猫了,那人就瘫了,瘫在那沙滩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硬把我拖起来,说参谋长找你。
我说你不把我弄醒,这一觉能睡到共产主义。
1992年至2002年断续来访于沈阳、娜州、大连、长春、哈尔滨、兰州、西安、武汉、福州、广州
2002年至2003年断续写作于大连
2005年至2008年多次修改于大连
后记
后记:身后有只狼
写下这行字时,两本书稿赶到一块去了,每天像抽了大烟似的伏案20来个小时,大热的天已经个把月了。
每天工作15个小时左右,算是正常的。
没到50岁,60岁前的活已经排满了。2005年退休,70岁前的活早满了,而且还在不断加活。人生易老,精力有限,有两条命也有干不完的活。可有的活就像已经成了老伴的当年的那个姑娘,让你怦然心动,一见钟情呀。
有人请吃饭,我说“不会吃饭”。不会喝酒,那饭是不是就有一半不会吃了?有时是不能不去的,人在饭桌前,心在书桌上。连吃带唠加往返,少说也得两个小时,一天不就12个两小时吗?
有时就想,去了谁都得去的那个地方,在墓碑上挂个“请勿打扰”。
道光年间,我的爷爷的爷爷,即我的高祖父,从山东莱州府闯关东,走到辽宁省凤城县(今凤城市)弟兄山乡碾子沟。抓起把土,那土肥得要从手指丫冒油呀,高祖父那眼里放光呀。跪倒咣咣咣三个响头,那林莽际天、野兽出没的大山沟里,就有了第一缕炊烟。
鸡叫头遍,曾祖父就醒了。穿戴整齐,坐炕沿上吧嗒吧嗒抽袋烟,那只乒乓球大小的黄铜烟袋锅子,在脚侧的门墩上叭叭叭几下——这就是我家的“起床号”了。
天色还暗,曾祖父会出去给牲口添添草料,然后就在辽东大山里的那个庄稼院巡视。这是一天难得的闲暇,一颗心也进入遐想,就像那热炕头上的梦。天色还早,就坐在屋檐下滴水的石阶上,摸黑搓阵麻绳。觉得差不多了,烟袋锅子在窗台上叭叭叭,就把里面南北大炕上的鼾声打熄了。每天到得地头,刚好是能看得见干活的时刻。
每月农历十五前后,特别是“三春不如一秋忙”时节,几乎就是跟着太阳、月亮连轴转了。
那人困哪,干着干着,或是上工路上迷迷糊糊跌倒了,呼呼大睡。曾祖父照屁股踢几脚,说没出息的货,睡到啥时是个头?使劲干活,出身透汗,不就精神了吗?人这辈子觉还有睡够的时候吗?
听老辈人讲,那时像我的祖辈这样,下死力气劳作的人很多。而我的三个爷爷娶的三个奶奶,都是因为我们家的粪堆大、柴火垛大。曾祖父说明家穷,没钱,媒人几乎异口同声:你们家人这么能干,早晚那就是金山、银山。
我的祖辈太热爱土地,并坚信能从生长万物的土地中刨抠出一个庄稼人的梦,结果到了还是个梦——我正在修改着的一本书里已经写了,当然表现的不是这里的主题。
我这辈子也是因为爱,为了一个梦。
军营里的军人,每天是踏着12次(或13次)定时的军号作息的。我曾服役24年的某集团军,军机关20多年坐落在辽东大山里一座县城的山沟。除司令部作战值班室外,我家书桌上的灯光,几乎每天晚上都是最后一个熄灭的。
有时写着写着,军号响了,是起床号。
那时的节假日,放假不像现在这么多,春节也只休息5天。临放假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