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沉思着,缓缓踱了起来:“黄文越、葛斌都是十年前构陷黄国公的帮凶。事隔十年,两人先后被一个神秘的刺客椎击而亡,此案当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五平县频暴杀吏案(14)
李元芳走到狄公身后低声道:“大人,我想那个神秘的刺客定是黄国公李霭的后人。”
温开凑到狄公近前压低声音道:“学生也是这么看。十年前的那桩冤案,以平南侯薛青麟为主谋,黄文越、葛斌从之,因而,与黄国公李霭一家结下了深仇大怨。当时黄国公一家十五岁以上的男丁被全部处死,其他人发配岭南为奴。十年后的今天,黄国公的后人们长大成人,寻仇至此,先杀了黄文越。葛斌闻讯后非常惊慌,前来五平县找薛青麟商议对策,没想到凶手尾随而至,将其杀死在客栈之中。先生,看来,这个凶手的最终目的是薛青麟。”
狄公仍然徐徐地踱着步,没有回答。李元芳道:“不错,温大人所言极是。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黄、葛二人同样牵涉十年前的旧案,又一前一后,被同一个凶手,以同一种手段杀死。”
狄公停住脚步:“看来,目前这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但却还不能说就是此案的结果。”
李元芳问:“哦,为什么?”
狄公道:“这里面有一个问题需要澄清,那就是黄国公李霭是不是留有后人。”
李元芳愣住了,目光望向温开。温开道:“先生,这一点如何澄清?”
狄公摇摇头:“很难呀。你们可能都知道,发配到岭南的李姓宗嗣,都被皇帝赐虺姓,注销宗族家谱,编入朝廷的流人籍中,因此,很难查到究竟谁才是黄国公的后人。而且,岭南乃瘴疠之地,流人死于役所者十之###;这些人死后便被草草掩埋,不立碑,不造册,而且年深日久。因此,我们即使要查也无从得知这些李姓宗嗣孰死孰生。”
温开点点头:“不错,这一点学生也是知道的。”
李元芳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狄公摇了摇头:“我之所以说目前还无法定案便是缘于此。还有,你们想到没有,黄国公的冤案自江州始,波及大江南北,牵涉了所有李姓宗嗣。这样一宗巨案岂是薛青麟、黄文越、葛斌三个小人物如此轻易便能做成?”
李元芳倒吸了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
狄公道:“首先,薛青麟在朝中定有靠山。其次,他的手下定然不止黄文越和葛斌这两个帮凶。”
温开猛吃一惊:“先生,您的意思是,江州还有类似葛斌、黄文越这样的官员存在?”
狄公笑了笑:“而今,事情尚不明朗,我不过是推断而已。”
温开忐忑不安地道:“如果真如先生所说,那、那这些人岂不都身处危险之中?”
狄公点头:“温开,看来,我们的追查不能仅限于黄文越和葛斌这两个人身上。这样,你命僚属遍查所有江州官吏的旧档,看看还有什么发现。”
温开点头,快步走到属下官员们身旁,低声吩咐起来。狄公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身与李元芳对视了一眼。李元芳轻声道:“大人,看来这里的水很深呀!”狄公点了点头。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永忠飞奔而入。狄公上前一步:“怎么样,永忠,有什么发现?”
林永忠道:“县衙的捕快们奉令遍查全城的旅店、客栈,果然如老先生所料,悦来客栈的店伙计告诉捕快,昨天夜里薛青麟、葛斌与另外三人曾在店里会面。”
狄公道:“哦,还有另外三人?”
林永忠道:“正是。”
温开倒抽了一口凉气,望着狄公。狄公沉思了片刻道:“走,到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已被五平县三班衙捕团团围住。狄公一行飞奔而至,翻身下马,快步向店内走去。店小二陪同狄公、李元芳、温开、林永忠等人走进一间客房。屋内的方桌前,摆着五张椅子。小二道:“就是这间房子。”
狄公四下巡视着。温开问小二:“当时房中就是这个情形?”
小二点点头:“正是。薛侯爷走后,小的害怕他老人家还会回来,因此,吩咐店里的伙计,房中的一切都不要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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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平县频暴杀吏案(15)
温开点点头。狄公道:“他们一共有五个人?”
小二回道:“正是。三个人先到,薛侯爷和另外一人是最后来的。”
狄公道:“看到了吧,我刚才说过,薛青麟的帮凶绝不止黄、葛二人。”
温开由衷地道:“此案的每一步都被先生事先说中,真是神乎其技啊!”
李元芳轻声道:“另外三个人会是谁呢?”
狄公道:“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三个人定与葛斌一般,乃是江州大吏。”
温开倒吸了一口凉气。
深夜,平南侯府一片寂静,只有东厢房还亮着灯。冯万春、张贤拱、吴顺三人坐立不安,焦急地等待着。吴顺腾地站起身道:“怎么还没有动静?”
冯万春道:“稍安勿燥。我相信五弟,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吴顺冷笑一声:“有办法,我看不见得吧。”
冯万春愣住了:“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顺道:“大哥,难道你不知道,老五一直将咱们几人视为眼中钉,我们一日不死,他的秘密就有可能泄露出去。”
冯万春惊呆了:“老三,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顺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道:“大哥,您想想有没有这种可能,六弟黄文越和四弟葛斌是老五所杀?”
冯万春一声惊叫:“什么?”
张贤拱站起来,走到他身旁轻声道:“大哥,小弟也早有此虑。您想一想,在昨夜会面之前,我们已在五平县中住了三天,大家都安然无恙。可恰恰是在昨天夜里与老五见面之后,葛斌被杀死在客栈之中,这难道不可疑吗?”
冯万春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老五离开悦来客店后,暗暗潜进葛斌的住所,将他杀掉?”
张贤拱道:“难道不是吗?时间、空间完全吻合。您再想一想,我们来到五平之事是绝对保密的,除了老五,还有谁会知道?”
冯万春的脸色有些变了。张贤拱接着道:“而今,老五将我三人关进侯府之中,一旦他起了歹心,那咱们可就是羊入虎口啊!因此,依小弟看来,咱们还是尽早离开侯府为妙。”
冯万春摇头道:“不,这不可能!老五这个人我了解,虽然心胸有些狭窄,但断不会做这等绝情绝义之事!”
吴顺道:“十年不见,他现在的想法,您还会知道吗?”
冯万春沉吟着道:“以二位贤弟之见呢?”
张贤拱轻声道:“不辞而别。”
冯万春思索良久,低声道:“不。我看还是待今晚的结果明了之后,明日我们再赶回江州。”
张贤拱长叹一声:“大哥,今晚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们都中了老五的圈套,您想一想整个事情的经过,还不明白吗?如果黄国公真有后人前来寻仇,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老六黄文越离任后才动手?”
冯万春道:“二弟,如果六弟是老五所杀,他为什么不在五平下手,而要等六弟卸任来到江州,那岂不是白费了很多力气?”
吴顺道:“大哥,您糊涂啊!首先,如果六弟死在五平任上,我们立刻就会想到一定是老五做的手脚。第二,老五之所以在江州动手杀死六弟,就是为了要让我们觉得是黄国公的后人前来寻仇,惊慌之下,我等定会前来五平找他商议对策,而他在这里做好了一切准备,将我们一网打尽,从此便再无后顾之忧。所以,大哥,如果说今晚有结果的话,那结果就是,我三人被他杀死在侯府之中!”
冯万春摇摇头:“我不相信五弟会做这种事。”
张贤拱无奈地道:“既然大哥不信,小弟也不便强求。大哥愿意在此等候,悉听尊便。我二人就不陪您了。”
冯万春急了:“你们……”
吴顺道:“二哥所言极是。待到二更末,我二人便潜出侯府,连夜赶回江州。”冯万春长长地叹了口气。厢房外,一条黑影静静地听着屋内三人的对话。此人正是薛青麟的师爷张义。他深吸一口气,四下里看了看,转身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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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领旨查察侯府(1)
夜,狄府正堂上,狄公正与刺使温开分析黄文越、葛斌两宗命案的涉嫌人。狄公听了温开说出参与悦来客栈会面的其他三人的姓名,猛地抬起头来:“冯万春、张贤拱、吴顺!”
温开道:“正是。冯万春是江州长史,张贤拱和吴顺分别是江州法曹和银曹。刚才僚属们在秘档中查到,这三人也是十年前黄国公案后由布衣直跃为七品官秩,与葛斌、黄文越的情形完全一样。”
狄公道:“看来,悦来客栈中另外三人就是他们!”
温开道:“这一点已可以肯定。”
狄公道:“温开,你立刻传令五平县令林永忠,发动县中所有衙捕,遍查全城所有旅店、客栈,一定要找到他们!
温开道:“是!”说着,他转身奔出门去。
狄公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看李元芳,轻声道:“这三个人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此时,江边埠头,几盏渔火在风中摇曳,江水拍击着崖岸,埠头旁停靠着七八条渔船。静夜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两骑马飞奔而至,马上乘客正是张贤拱和吴顺。二人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埠头旁高声问道:“有使夜船的吗?”
中间一条渔船上传来了一个声音:“去哪儿呀?”
张贤拱道:“江州。”
一个头戴斗笠的渔父从舱内钻出来,走到甲板上问道:“明早走行不行?”
张贤拱道:“有急事,必须连夜返回,请大哥莫嫌劳顿。”
渔夫想了想道:“纹银十两。”
张贤拱笑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川资奉上!”
渔父接过,仔细看了看,而后道:“二位客官,请上船吧!”说着,将跳板搭到埠头上。张贤拱、吴顺顺跳板走上船去。渔父收起跳板,撑动渔船,驶入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张贤拱和吴顺坐在舱里的小桌旁,边饮茶边低声说着话。忽然,船尾的摇橹声停止了,张贤拱抬起头问:“这船怎么停了?”吴顺高声问道:“船家,为何停船?”没有回答。张贤拱看了一眼吴顺,说道:“我去看看。”说着,他站起身,向舱外走去。
甲板上,一个黑影提着一条铁椎,走动着。张贤拱从船舱内走出来,喊道:“船家,船家!”船尾没有人。张贤拱愣住了。背后,黑斗篷高高举起铁椎。张贤拱觉得事有蹊跷,颤抖着转过身,黑斗篷的铁椎已经重重地落了下来,“砰”的一声巨响,鲜血喷射而出,张贤拱的尸体摔倒在甲板上。
吴顺听到声音,站起来,伸手抄起船内的一条短棍向船尾走去。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铁椎从天而降,船篷四散碎裂,迸飞出去。吴顺一动不动,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鲜血从后脑缓缓淌下,接着,尸体重重倒地。
船尾人影一闪,那位撑船的渔父站起来,摘下头戴的斗笠,正是张义。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在他对面的黑斗篷慢慢转过身去,人们无法看清他的面目。
狄府正堂上只剩下了狄公一人,他边踱步边沉思着。李元芳推门进来,狄公抬起头来:“元芳啊,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呀。”
李元芳道:“睡不着啊。”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在想这件案子?”
元芳点了点头:“是啊。大人,自打我跟随在您的身边,多少年来风风雨雨,见过的大案小案不计其数,可这一次的五平案却令我第一次感到有些困惑。”
狄公道:“哦,说来听听。”
元芳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桩案子,令人感到非常别扭。”
狄公笑了:“别扭?这个词用得有些意思,嗯,说来听听。”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道:“在这之前,不管是幽州使团案、湖州蜜蜂案、洛阳无头将军案,还是两年前的崇州‘蛇灵’案,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蹊跷诡异,极尽复杂变幻之能事。然而我却从没有产生过困惑,因为,我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凶狠的敌人,而不是……”
狄公领旨查察侯府(2)
狄公抬起头来:“不是什么?”
李元芳长叹一声道:“自从五平案发后,我时时感受到一种不平。那些本应使人同情的受害者,现在却一个个都是阴险歹毒、强凶残暴的恶棍。从死在江州的黄文越,到五平身亡的葛斌,这些人都是罪恶累累的无耻小人。这么说吧,如果我不是朝廷的将军,而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豪侠,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下手将这些恶贼除掉!”
狄公叹了口气,徐徐点了点头。李元芳苦笑道:“我真不知道,是非在这里到底代表了什么。正义用在这些人的身上是不是被彻底歪曲了?”
狄公道:“我能够理解你的感受,也能够感觉到你的表现。在‘蛇灵’大案中推理如神、独闯蛇穴的李将军在这桩案子里却很少发表意见。”
李元芳轻叹一声,点了点头。狄公道:“元芳啊,我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这桩案子破获出来,恐怕会令你我都大吃一惊。”
元芳一愣:“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狄公道:“不要觉得这是桩小案,可内中的曲直情由,却并不比我以往破获的那些大案简单。千万不要以为我们已经接近了真相。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我们所知的,连皮毛都谈不上啊!”
元芳茫然:“大人,此案不是已经很清晰了吗,黄国公的后人为报家仇杀死了那些构陷无辜的恶贼。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葛斌和黄文越之死?”
狄公摇摇头:“元芳啊,你被情绪所左右,判断已经出现了偏差。”
元芳一愣。狄公笑了笑:“我可以这样说,小小的五平县城中,集合了多股势力。”
李元芳吃惊地道:“多股势力?”
狄公点头:“是呀,虽然目前我还说不清这些势力都代表着哪一方,但是,我已经从几天的案发之中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锦娘、神秘的刺客、薛青麟以及那几位江州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