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滔索性坐起身将她硬拉进怀里,以两臂密密地将她圈紧。
顾忌著他有伤,她不好在他的怀里多做挣扎以免会弄疼他,可是她却发现她在排斥著这具胸膛时,竟还存著过多的惦念和经他双手揉拈而成的柔情。
想掉泪的冲动令她别开眼,不去看他紧锁住她的视线。
她觉得好软弱,一点也不像自己该有的模样。
「你又想逃了?」他以一指调过她冷涩的芳容,让她转首面对他。
「我并不打算逃避。」她用力以袖拭去初初淌下的泪,「可是我发现,我并没有介入你们的空间。」
「你们?」律滔总算是明白了,但,他却不解她指的人是谁。
「你与舒河。」
他的脸色瞬然一变,凝望著她的眼瞳不由自主地游离开来,无法正视她。
一颗泪珠落下她的脸庞,他的无言,正在摧毁她苦苦撑持起来的意志。
她幽咽地问:「你……爱舒河?」
「不,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爱。」他闭上眼摇首否认。
虽然他曾想过她可能会看出什麽,可是他没料到她将他洞悉得太过清晰,让他不得不正视起那道他一直不愿去正视的心锁。
「是兄弟之爱?」无论她怎麽看,那都不是所谓的兄弟之爱,可是她还是希望,他能亲口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不是。」他的否认,再次将她的心推落谷底。
沁悠难以再多忍受一分,急急想要逃开。
「听我说完。」律滔将她按回胸前,让胸口的衣襟汲取她的泪。
俯在他的胸前听著他稳定的心跳声,她很想给他一个机会。
他声调低哑地向她坦白,「我若爱自已,那便是爱他,他是另一个我。」
她怔怔地抬起螓首,从没想过他的答案会是这样。
律滔边说边以指揩去她眼角的泪,「在那麽多兄弟中,自小就只有他与我在一起,我们每日一块读书、习武、玩耍,一直以来,我与他之间,存有一种别人无法意会的默契,我们彼此惺惺相惜,了解对方更甚彼此,有时候我都会认为,我们是不可分割的彼此。」
「为什麽他会成为你的对手?」她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两人为何会从一面明镜,变成分据两端的水火。
「我只能说……」他微微苦笑,「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过往云烟已在岁月中走远,无论是再怎麽珍惜,也终究都将逝去。
随著他们的生命里加入了愈来愈多的人,他早已发觉,他们所走的路途逐渐分岔成两条终点不相同的道路,而他们本身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待他回过神来时,他才惊见回忆已远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没有舒河参与的未来。
他曾经觉得寂寞,觉得无人可一块分享的感觉令他无所适从,但後来他才明白,无论是再怎麽亲近的人,哪怕是父母、兄弟、朋友,都有片各自独有的天地,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永远在一起而不分开,他必须成长,而舒河也需要有个属於他自己的空间,他们两人若继续走在同一条路上依赖著彼此,只会困住彼此的步伐。
试著把舒河与他分割开来後,他看见以往所看不到的人事物,也得到想要去追求的东西,少了一份牵绊,他反而可以走得更好,而舒河亦然。
发生在他们交织的世界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场不会结束的游戏,如果这些单调的游戏是他必须加入的,那麽又何妨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相互较劲增添一份刺激呢?打败舒河是项有趣的挑战,因为打败他,就等於是战胜过去的自己。
「我这麽说,你能明白吗?他款款地抚著她的面颊,希望她能试著去了解他说不出口,但却不可否认的那份感情。
「我能明白。」沁悠凝眸著他,眼底的伤心仍是写得那麽分明,「但我呢?」
「你?」他怔住。
「我是你的谁?」在他一心想著舒河时,她在哪里?在他的心中,可以挪个空位给她吗?
律滔不语地看著她,在看向她亮如天上星辰的明眸时,也在她的眼底找到了他所造成的忧伤。
这是他所造成的?那麽,他是不是可以解释成,她的在乎已超过寻常人的限度,而她会超出这限度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心中有他?
「我只是你译兵书的工具?」她一句句地追问,「你会接近我,就只为了不让他人得到那部兵书而已?」
仔细聆听她的话语,他可以感觉到她的那份心焦,和她想与舒河争夺的心情。
不曾有过的喜悦在他的心底蔓延,汇聚成一种单纯的快乐。在舒河之後,首次有人将他端放在心头,用明灿的眼眸寻找他的身影,想加入他孤单旅程里与他同行。
沁悠俯身圈住他的颈项,在他的耳边低语,「就算这是你把我拉来你身边的唯一目的,可是,我不甘於只有如此。」
「你要什麽?」律滔拍抚著她的背脊,用全部的心神去领受她温柔的依附。
「记得吗?」她侧首看进他的眼底深处,「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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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女人追求的感觉原来是这麽虚荣,真是受教了。
从那夜沁悠主动向他承认她是他的未婚妻之後,她就像是要证明这一点,又像是想要争取他,不问他的同意,径自对他展开热烈的追求。
作风敢爱又敢恨的沁悠,打定主意後,便冲著他施行柔情攻势,以往她在长渊侯面前演的戏码,她全都如数地再搬出来用到他的身上,但她可不让他存有半点误会,人家葛大姑娘事前就先对他声明了,她是在玩真的可不是演假的,害他连想怀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每当清晨律滔张开双眼时,头一个出现在他眼底的画面,一定是她甜如画的笑靥,而他醒来的头一个举动,也一定是被位美女捧著脸庞细吻,让他在目瞪日呆之余,爱死了这种起床的方式。
形影不离不足以形容她紧迫盯人的方式,她几乎是成天赖在他的身上,不时还会送花、送手绢,再不然就是写写情诗给他看,她还会当著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歌颂他是如河的潇洒俊俏,是多麽的让她意乱情迷。
当他在办公时,她会用一种深情款款的目光看得他心乱如麻,怎麽也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公事上头,若想拎她出去,她水灵的大眼里会窜著泪花,彷佛随时都会落下,害他不得不继续接受那种心痒难忍的爱慕目光的注视,使得他的工作进度大大地落後。
於是他索性放弃办公乖乖地养伤,沁悠贤淑地为他熬汤药,日日亲自捧著汤药来喂他。闲著没事做时,她会伴在他的身旁陪他聊天解闷,可他的心思不在她聊天的内容上,她靠得那麽近、把他搅得那麽紧,自她身上沁出的诱人芳香,总会让他心猿意马,每回拥著有一副玲珑身段的她,光是那一身滑腻细白如雪的玉肤,就足以让他的两眼走位、两手不务正业、两片薄唇移至不该去的地方。
这种日子,实在是太上火了,再挨下去,他准会更伤身。
男人追求女人的方式,女人追求男人的方法,她双管齐下地用在他的身上,让他不禁很想问,她究竟是打哪学来这些十八般武艺的?
无法否认,她的作法……对他而言太过受用也太有效,每当她又为他做了什麽事时,他几乎可以低头在他的胸口看见,他的心花正因她朵朵灿开,就像个情窦初开的芳华少艾,总会为了她的一个小举动,而暗自在心中窃喜上大半天。
但在虚荣感遭喂哺得满满之馀,他日渐发现,他的男性自尊开始出现危机。
现在的他,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每天陶醉在她营造出来的浪漫情怀里,全心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觉。
可是当沁悠勤快地对他示爱时,他也不免接收到仇项和宫垂索己爱笑不笑的眼眸里透露出来的讯息,在他们的眼里,他才赫然发现,他们两人的情况……好像是有点性别错置。
再怎麽说他也是个大男人,一天到晚让女人追著跑,这也太……太有损他的男子气概了,他怎麽可以就任她一个口令,他便一个动作地迎合她,还快乐得任她牵著鼻子到处走?
他决定找个机会好好和沁悠说清楚,并设法重振他的男性雄风。
在亦州的公务告一个段落,他们一行人便离开了长渊侯府,前往下一个已汇整好在秋收过後的赋税的郡县,目前已大致完成圣上所交予的圣差。
近中秋的夜晚,律滔选择改走水路返回京兆,租下了一艘楼船,格外有心情去体会月儿在江面东升,夜色茫茫江侵月的风情。
站在室内一隅的宫垂雪局促不安地出声,打扰正在楼船楼栏边欣赏月夜江景的律滔。
「王……王爷。」他怎还能看得那麽出神?难道他都没有听到吗?
「嗯?」
「就、就是郡主她……」宫垂雪拚命向他暗示。
「她怎麽了?」只可惜律滔看不懂他的提点。
宫垂雪长长叹了口气,满面通红地指著楼船另一边的窗扇。
「她正在楼下唱情歌给你听……」他开始崇拜这个女人了,为了王爷,她什麽事都敢做,也都做得出来。
律滔呆怔了许久,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又有新花样了?」真是服了她,这又是打哪学来的招数?该不会又是她爹教她的吧?改天他得到她爹坟上,好好问候他老人家一下。
「嗯,而且她还唱得很动听,你快点去听听。」宫垂雪边说边推著他来到楼船的另一边,并为他打开窗扇。
迎著江面上秋凉的西风,站在窗畔的律滔举目往下四看,看见了她站在楼下的甲板上,正仰首轻唱。
「我会在这儿等待,是为了能在午夜里,为你吟唱一阕清歌。我会在这儿等待,是为了在你失去笑容时,一解你的忧愁。即使握紧你的手、亲吻你的唇,我仍旧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我在这儿等待,是为了告诉你,虹彩易逝、花儿易凋。请你,请你不要再等待,不要,错过我。」
聆听著沁悠清脆悦耳的歌声,站在窗边的律滔,不禁仔细凝眸探视沁悠那张沐浴在月光下的美丽容颜。
他的双眼,离不开她。
他的双耳,沉浸在她的歌声里,虔心倾听她心底的希望。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从未抗拒过她,也没有阻止过她入侵他的心房,直至他已陷落在她编织的情网里时,他才终於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而他该给她的又是什麽。
她恐怕不明白,她擅自以为是情敌的舒河,从不曾像她这般闯进他的心底占据他的情愫,也从没有人像她这般想让他捉紧在手心里。如果她允许的话,他可以为她辟建另一座天空,在那片天际上,只收藏她这颗星子,只让她为他闪耀。
身为旁观者,却是脸红心又跳的宫垂雪,在看律滔只是安静地聆听後,忍不住伸手轻扯他的衣袖。
「王爷,你还要……再让郡主继续这样下去吗?」瞧他一脸的陶醉,他不会是乐在其中乐上瘾了吧?
「你有什麽意见?说来让我参考参考。」他心情很好地问。
宫垂雪只能想到这个,「赶快娶她过门吧。」还好现在他们并不在京兆,若是回到京兆他们还在玩这个把戏,就不知……全朝的文武百官在撞见这些场面後,会不会也跟他一样脸红。
「好主意。」律滔同意地搓著下巴。
他兴匆匆地搓著两掌,「你若同意了,我就去叫仇项拟份奏摺奏请圣上批准你们成亲。」
律滔很是纳闷地盯著他兴奋不已的神情。
「你在急什麽?」他们这些局外人,怎麽反而比他这个正主儿还来得心急?
宫垂雪不平地白他一眼,「每天看你们情意绵绵的你来我往,这对单身者是个很大的打击你不知道吗?」
「回京後我尽快娶她过门就是。」律滔漾著笑,乾脆一次满足他的心愿也满足他们的成全之情。
「仇项,他同意了!」宫垂雪得到他的这句话後,随即对等在楼下书房里的仇项通报。
仇项振奋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马上准备文房四宝!」
「你们喔……都被她给带坏了。」律滔摇摇头,又把双眼移回楼下那名比月色还要明媚的人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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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靠在自已房里的门板上,沁悠一手抚著嫣红的小脸,有感而发地幽然长叹。
「我愈来愈没有节操了……」居然连唱情歌这麽糗的事她都做得出来,这要是让她娘亲知道了,娘亲八成会蹲在地上狂笑上半天,并在往後都以这事来取笑她为乐。
不过换个方式想想,当年她娘亲也是用这法子追到她老爹的,往後和娘亲一块闲磕牙时,她们也有个可以一起用力嘲笑对方的话题。
唉,人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才会做些不经大脑的事,而她,却是为了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到现在却连个表示也没有,想来就叫人沮丧。
她甩甩螓首,「不管了,反正做都做了,也没什麽好後悔的。」唾弃自已不是她的作风,她得加把劲把律滔给拐过来,以正她未婚妻的名分。
静谧的室内,窗扇忽地遭人轻敲两下。
「律滔?」他总算是打算来跟她谈谈了?
沁悠漾著满足的笑意来到窗边,打开窗後,映入眼帘的脸庞,却不是她预料中的律滔。
「你……」她试著想出声,来者却迅速掩上她的小嘴,并将她自窗内拖抱出去。
整理好满腹的思绪,好不容易才想出该怎麽跟她谈的律滔,此刻心情轻松得很,带著轻快的脚步走下楼船的阶梯来到她的房门前。
他的指节轻点两下门板,「沁悠,你睡了吗?」
等待了大半天後,门内并无传来任何回音。
「沁悠?」律滔有些好奇地推开她的房门,踏进房内後,也没有见著她的身影。
只是在空无一人的房里,那扇窗扇正迎风拍打著,他走近古边,在月光下,他看见登船者留下湿淋纷乱的足印,自船缘一路蔓延至窗边,远远地,还能听见江岸上马蹄疾奔而去的声音。
「垂雪!」他振声往外一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