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五胡春秋- 第55部分

　　败兵回报殷浩，殷浩大怒，令囚姚襄诸弟，并请朝命，使龙骧将军刘启去守谯城，迁姚襄于梁国蠡台，表授梁国内史。姚襄不敢违命，只得率众北徙，屯于蠡台。既到蠡台，屡见有可疑之人出入，姚襄越加疑惧，遂遣权翼去寿春质问道：“姚平北诚心归顺朝廷，勤心王事，并无逆迹，与公共为王臣，休戚同之，何故逼迫太甚？”殷浩盛气道：“姚平北每举动自专，甚失辅车之理，岂所望也？”权翼道：“姚平北英姿绝世，拥兵数万而远归晋室者，以朝廷有道，宰辅明哲之故也。公今轻信谗慝之言，与平北有隙，愚谓猜嫌之端，在此不在彼也。”殷浩怒道：“姚平北姿性豪迈，生杀自由，又纵小人掠夺我马。王臣之体，固若是乎？”权翼道：“姚平北归命圣朝，岂肯妄杀无辜？奸宄之人，本也王法所不容，杀之何害！”殷浩道：“然则，何故掠我马也？”权翼即指其心道：“实乃公嫉姚平北雄武难制，终将讨之，故取马欲以自卫耳。公若坦诚相待，姚平北又何至于此？”殷浩闻言惶愧，故作一笑，敷衍道：“何有此邪？卿可还告姚平北，尽可放怀。”权翼于是告辞，还与姚襄道：“翼观殷浩，号称名流，其实难副，量小心狭，嫉公之心不死，终需小心。”姚襄大叹。

　　却说殷浩前因北伐无功，复谋再举。王羲之劝道：“足下起于布衣，任天下之重，当董统之任，当引咎责躬，更为善治，省其赋役，与民更始，先为不可胜之基，待根立势举，谋之未晚。若犹以前事为未周，复求分外之功，一旦再败，恐宇宙虽广，难有足下容身之地矣！‘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愿足下三思！”殷浩不听，令谢尚进兵。谢尚遂率河南太守戴施、荥阳太守刘遯、冠军将军王侠来攻许昌。杨群大败，退屯弘农。殷浩大喜，密遣使去诱秦雷弱儿、梁安等，使杀苻健，许以关右之任。雷弱儿、梁安等即告苻健。苻健笑道：“殷浩乃一书生，只知清谈玄学，我何惧之？可诱他来！”雷弱儿、梁安于是遣使去寿春，请殷浩发兵接应。殷浩不疑，即由寿春起兵七万，北伐关中，先发文书到蠡台，令姚襄为前锋，率部先进。

　　姚襄得书，即召僚佐议道：“殷浩常有害我之心，今伐关中，又以我为前锋，究是何意？”权翼道：“殷深源嫉贤妒能，又贪功心切，欲以北伐之功博取威名，成功则归功于己，威名一著，越发不能容将军矣！”薛赞亦道：“殷浩以将军为前锋，非欲器重将军，实则包藏祸心：从之，则借苻秦之力削弱我众；不从，则必加将军违命之罪，以兵讨我。”姚襄道：“如此，奈何？”众皆愤恨道：“终究难免，不如击之！”姚襄乃道：“殷浩掌朝，终是我患，我计决矣！”遂令起军，不向西进，却向南来，就于山桑伏兵数道，以待殷浩；遣使去向殷浩说道：“姚襄谋欲夜遁。”殷浩大惊，即率众来追。到了山桑，姚襄率伏兵四面大起。殷浩大败，遂弃辎重而逃，见南回之路已被姚襄堵死，遂往北走，逃入谯城。姚襄率兵纵击，俘斩万余，尽夺其资仗器械，遂使其兄姚益守山桑，姚襄进取淮南。忽有姚益使者来报，说殷浩使刘启来攻山桑，姚襄遂自淮南来击，正遇刘启，一枪刺死，余兵败走。姚襄遂又鼓行渡淮，屯驻盱眙，招掠流民，众至七万，分置守宰，劝课农桑；遣使去建康，罪状殷浩。

　　于是朝野纷纭，皆责殷浩不能抚众，逼使姚襄反戈，以致丧败。桓温闻报，即上一表，要废殷浩。表曰：　

　　按中军将军殷浩，过蒙朝恩，叨窃非据。宠灵超卓，再司京辇，不能恭慎所任，恪居职次，而侵官离局，高下在心。前司徒臣蔡谟，执义履素，位居台辅，师傅先帝，朝之###，年登七十，以礼请退，虽临轩固辞，不顺恩旨，适足以明逊让之风，弘优贤之礼，而浩虚生狡说，疑误朝听，狱之有司，几致大辟。自羯胡天亡，群凶殄灭，而百姓涂炭，企迟拯接，浩受专征之重，无雪耻之志，坐自封殖，妄生风尘，遂致寇仇稽诛，奸逆并起，华夏鼎沸，黎元殄悴。浩惧罪将及，不容于朝，外声进讨，内求苟免，出次寿阳，顿甲弥年，倾天府之资，竭五州之力，收合亡赖以自卫，爵命无章，猜害罔顾。羌帅姚襄，率命归化，浩不能抚而用之，阴图杀害，再遣刺客，为襄所觉，襄遂惶惧，用致逆命。生长乱阶，自浩始也。复不能以时扫灭，纵放小竖，鼓行毒害，身狼狈于山桑，军破碎于梁国，舟车焚烧，辎重覆没，三军积实，反以资寇，精甲利器，更为贼用。神怒人怨，众之所弃，倾危之忧，将及社稷，臣所以忘寝屏营，启处无地。夫率正显义，所以致训，明罚敕法，所以齐众。伏愿陛下上追唐尧放命之刑，下鉴春秋无君之典，即不忍诛殛，且宜遐弃，摈之荒裔，虽未足以塞山海之责，亦粗可以宣诫于将来矣。谨此表闻！

　　朝廷不得已，遂将殷浩召还，废为庶人，放逐于东阳之信安。自此，朝廷内外大权，皆归桓温。桓温、殷浩自幼齐名，而桓温以雄豪自许，素轻殷浩，曾问殷浩：“卿何如我？”殷浩答：“我与君周旋久，宁作我！”久之，桓温与亲信郗超道：“浩有德有言，若为令仆，足以仪刑百揆，朝廷用违其才耳。”遂欲起复殷浩为尚书令。

　　却说殷浩徙居信安，只有外甥韩伯一人相送，殷浩感伤，随口吟曹颜远诗道：“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登舟而去。既到信安，心虽愁怨，不形辞色，每日谈咏不辍，有时忧从中来，则书“咄咄怪事”等字。忽有桓温书到，将欲起复他为尚书令。殷浩欣然应许，复书作答；其书已成，又怕书中文辞有误，反复检阅十数次，最终竟忘记将书封入。桓温得信，竟是空函，不禁大怒，遂与殷浩相绝。殷浩始终不得朝命召回，忧病怨望，卒于徙所。

　　桓温既掌大权，议伐关中，朝中再无阻碍，遂于永和十年二月乙丑，统率步骑四万，出发江陵。又命梁州刺史司马勋，出兵子午道，掠秦西鄙；并遣使入凉，使起兵攻秦：两路策应。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第五七集　　桓温伐秦屯灞上　　王猛扪虱谒辕门
却说晋永和九年十月，凉州牧张重华忽得重病，医药无效，遂立其十岁子张曜灵为世子。时有长宁侯张祚，乃张重华庶兄，倾巧、吏干而有勇力，见张重华病重，世子年幼，即密结张重华嬖臣赵长、尉缉等，结为异姓兄弟，谋图非分。都尉常据密向张重华进言道：“长宁侯倾巧多诈，权幸用事，近见公患重疾，交通内外，志欲非常，恐公一旦不讳，长宁侯便非少主之臣。宜即出之外镇。”张重华道：“吾方欲以祚为周公，使辅幼子，君是何言也？”常据道：“公既不出长宁侯，当即召酒泉太守谢艾入侍，以安公室。”张重华即手令征谢艾为卫将军，监中外诸军事，回姑藏辅政。张祚、赵长等匿而不宣。十一月丁卯，张重华病卒，年仅二十七岁。众文武遂扶张曜灵嗣位。赵长等即议道：“时难未夷，宜立长君，曜灵冲幼，宜立长宁侯祚。”张祚带甲而入，登殿嗣位，遂废张耀灵为凉宁侯，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凉公。

　　永和十年正月，张祚又纳尉缉、赵长等议，自称凉王，下书道：

　　昔金行失驭，戎狄乱华，胡、羯、氐、羌咸怀窃玺。我武公以神武拨乱，保宁西夏，贡款勤王，旬朔不绝。四祖承光，忠诚弥著。往受晋禅，天下所知，谦冲逊让，四十年于兹矣。今中原丧乱，华裔无主，群后佥以九州之望无所依归，神祇岳渎罔所凭系，逼孤摄行大统，以一四海之心。辞不获已，勉从群议。待扫秽二京，荡清秦燕，然后迎帝旧都，谢罪天阙，思与兆庶，同兹更始。

　　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追尊曾祖张轨为武王，祖张实为昭王，从祖张茂为成王，父张骏为文王，弟张重华为明王；封弟张天锡为长宁侯，张曜灵之弟张玄靓为凉武侯；设置百官，郊祀天地，用天子礼乐。郎中丁琪切谏道：“凉州自从武公以来，世守臣节，抱忠履谦五十余年，故能以一州之众，抗举世之虏，虽战事屡起，民不觉疲。殿下勋德未高于先公，而亟谋革命，臣未见其可也。彼士民所以用命，四远所以归向者，以吾能奉晋室故也。今而自尊，则中外离心，安能以一隅之地，拒天下之强敌乎！”张祚怒道：“孤家累世忠晋，功勋卓著，称王有何不可？何来背晋之说！”即斩丁琪于阙下。忽有桓温书到，令凉州起兵攻秦，张祚遂使秦州刺史、后赵降将王擢攻秦陈仓，以应桓温。

　　却说桓温兴师伐秦，以其弟桓冲，侄桓石虔皆为前锋。原来，桓温共有四弟，长为桓云，字云子，次为桓豁，字朗子，三为桓秘，字穆子，四为桓冲，字幼子：皆为江东才俊，而以桓冲最受桓温器重。桓石虔，小字镇恶，乃桓豁之子，少有才干，骁捷绝伦，少曾随桓温在荆州围猎，一虎身中数箭而倒，众督将素知其勇，戏令拔箭。桓石虔即抢步上前，拔得一箭，那虎猛跳来扑，桓石虔也跳，高于猛虎，又拔一箭而还，众皆叹服。

　　时桓温率军出江陵，遂由襄阳溯汉水北上，入均口，到达南乡，然后弃船登岸，自淅川直指武关。――武关北依少习山，南临武关河，依山傍水，雄伟险绝，与潼关、萧关、大散关并称“关中四塞”，为关中东南门户，兵家必争之地。时晋兵前队哨至武关，回报桓温，说：“秦以大将金城郭敬守把武关，十分严密。”桓温遂率三军进至关下，以桓冲居左，桓石虔居右，自领中军布于河南。收集船只已定，桓冲、桓石虔皆请渡河攻关，桓温道：“秦兵气势正足，恃有险关，此时进攻，必多损失，且待夜晚，我早布下破关之计矣。”便令鸣鼓，佯作进攻之状。秦兵大惊，皆呼喊上关来战，而晋兵不进。如此再三，天色已晚，秦兵皆怠。忽听关内呐喊，须臾，四下火起。原来，桓温早令百余壮士化作商客混入关内，见秦兵已疲，趁夜放火，大叫：“秦兵早降！”秦兵不知就里，惶惶自乱。桓温见关内起火，即令击鼓，三军渡河而进。火光中，桓石虔飞身上关，秦兵皆避。郭敬急待要走，桓石虔已到，只一合，擒下郭敬，秦兵皆降。

　　桓温麾军继进，又取上洛、青泥，遂令桓冲率一万步骑为侧翼，自与桓石虔等率三万步骑为正兵，径奔蓝田，下临长安。苻健惊怒，欲与桓温决战，遂即遣太子苻苌与淮南王苻生率军四万去战桓温，又令丞相苻雄与平昌王苻菁率骑一万去战桓冲。

　　且说苻生，字长生，乃苻健第三子，素性粗暴，幼瞎一目，其祖苻洪戏谑道：“我闻瞎儿一泪，信乎？”苻生即拔佩刀，自刺其目，指目血道：“此亦一泪也！”苻洪大惊，叱道：“汝乃贱人，只配为奴！”苻生应道：“何如石勒？”苻洪大怒，恐苻生妄言招灾，以鞭鞭之。苻生大喊求饶：“性耐刀槊，不堪鞭棰！”苻洪乃与苻健道：“此儿狂悖，宜早除之，不然，必破汝家。”苻健遂欲杀苻生，苻雄劝道：“及儿长大，自然会改，何可遽杀？”苻健乃止。苻生及长，力举千钧，手格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

　　却说苻苌率军来战桓温，两军遇于峣柳，各依平地列成阵势。三通鼓罢，苻生舞刀纵马，就于晋阵前往来驰骋数周，以刀指晋阵喝道：“我乃苻生，谁敢来战？”桓石虔大怒，舞刀欲出，桓温止道：“汝乃先锋大将，且先压住阵脚，待观秦军气势如何。”又向阵后问道：“谁敢出战？”裨将应庭应声而出；战不三合，被苻生一刀劈死。刘泓大怒，挺枪也出。不五合，苻生一刀磕飞其枪，两马一错，擒刘泓过马，两臂一张，将刘泓撕成两半；正见晋阵为首那人，披大红战袍，跨棕色大马，料是桓温，飞马直冲过来，厉声大叫：“桓温受死！”桓温大骇，慌走入阵；即上中军台，擂鼓摇旗，变换《八卦阵》：以西北乾、西南坤、东南巽、东北艮四间地，布成天、地、风、云四阵，作为正兵；又于左、右、前、后四方，依水、火、金、木，布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阵，作为奇兵；八阵相生，又生六十四阵；阵后另设骑兵二十四阵，往来策应，阵法无穷。

　　苻生看得眼花，犹豫不进。桓温居于阵中，喝道：“苻生贱贼，敢入我《八卦阵》否？”苻生大怒道：“什么八花阵，也敢阻我？”拍马舞刀，直冲入阵。苻苌见了，也即拔剑向前，麾军入阵。桓温转动旗帜，晋阵变化如流。那正是：

　　阵间容阵，队间容队；以前为后，以后为前；

　　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四头八尾，触处为首；

　　敌冲其中，两头皆救；奇正相生，循环无端；

　　首尾相应，隐显莫测；料事如神，临机应变。

　　秦军大乱，陷于阵中，互相不能相救，直被晋军杀得肢飞颅滚，人仰马翻，鬼哭狼嚎，哭爹叫娘。苻生单骑独战，出入战阵十数回，杀毙晋人无数，血染战袍，而晋阵犹如铁桶一般，密不可破。自辰时直战到酉时，秦兵大败，死伤大半。苻苌急退。忽一阵弓弦响，苻苌身中数箭，翻身落马。晋兵突前来捉，秦兵皆惊散。苻生大怒，翻身死战，晋兵乃退，苻生遂护苻苌逃回长安。

　　桓温大胜。忽闻桓冲正与苻雄、苻菁大战于白鹿原，即令桓石虔率三千骑去援。桓石虔得令，飞驰而去；正见桓冲被秦兵困于阵中，左右冲突不出，桓石虔乃大喝一声：“桓石虔来也！”跃马直冲入阵；所到之处，秦军如波开浪裂，惊骇奔溃。桓冲在阵中，见有援军到，大受振奋，遂与桓石虔内外合击，大败苻雄。苻雄折兵大半，得苻菁等将保护，也逃回长安去了。――苻雄一生征战无数，从未一败，因遇桓石虔，铩羽而归。秦人震恐，时有患虐疾者，闻说“桓石虔来也！”病者多愈，其惶怖如此。

　　桓温遂与桓冲合兵一处，进屯灞上，与长安咫尺相望。三辅郡县皆来归降。桓温抚谕居民，使安堵复业，严肃军纪，秋毫不犯。秦民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