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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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的目光-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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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王氏家族的主人们迷离的幻想在工匠的手中成了永恒。〃封侯挂印〃、〃诗礼传家〃,都在无声有形的时光中酝酿着成就自己的美梦。窗棂上的雕花早已经漆黑的落满斑点,厢房内总是黑洞洞的,有的门环上已不见了锈蚀的门锁,随着搀杂着尘土的响声推开屋门,潮闷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想,纵是祠堂的管理人员也不见得喜欢进入这样的屋子,如果没有人陪伴,屋檐的压迫感总能够使背后生出了一种凉意,在转身的时候总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按住了你的肩膀,你会忍不住玄想是否某位古人召唤你同他一谈。没有人居住的华宅,纵然是皇宫,也只是历史的坟墓。如果当初的显赫的主人看见今天的颓境,他也会忍不住放声长哭。     
  好在祠堂的旁边有一个花园,一池碧水,几块湖石,数棵高树,让人窒息的感觉暂时缓解。其中的一块湖石上,有许多奔跑的鹿的斑纹,仔细辨认,这些在月光下把身体扭成圆环状的灵兽姿态优美异常。     
  王渔洋自幼聪颖超人,有神童之誉,他为王氏家族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尊荣。其人八岁能诗,十二能赋,十五岁出版第一本刊物《落笺堂初稿》。清顺治元年,王渔洋十一岁,某日,祖父王象晋,偕从弟王象咸会饮,酒阑兴酣,象晋把酒命诸孙与他即景作诗对句,看到正在挥毫的王象咸,便随口吟道〃醉爱羲之迹〃,诸孙面面相觑无应对答,年仅十一岁的王渔洋应声答道〃狂吟白也诗〃两位老人惊喜,齐声称好。并说:〃此子必早成〃。      
  王渔洋其后在官场果然一直春风得意。顺治十五年进士,翌年出任扬州府推事。康熙三年入为礼部主事,十五年由户部郎中改为翰林院侍讲,入值南书房,做到刑部尚书。而他在清初文坛是当之无愧的、绝对的一流诗人,他在文学上的创见,力避公安派的俚俗、竟陵派的纤仄,倡〃神韵〃说。在文学史上,凡能提出一种使别人〃翕然从之〃的文学主张,都非等闲之辈。他强调〃兴会神到〃,追求〃得意忘言〃,以清淡闲远的风神韵致为诗歌的最高境界,此论对清代初叶的诗风产生过影响,说他是清初诗坛执牛耳的一代文宗,不算过分。     
  此人在二十六岁上以新科进士出任扬州府推官时,掌管司法,勘问刑狱,短短五年时间完钦案件83件,使民无株连之苦,僚属惊叹,士庶称绝。而康熙皇帝和他更是私交颇厚,亲征他的精华之作,定名为《御览集》,皇帝做编辑给一个文人编诗集,恐怕是空前绝后的。他屡屡得到康熙亲笔字画的赏赐和康熙专为他写的〃带径堂〃〃信古斋〃两堂额。更有甚者,在王渔洋遭罢免在数年后,他七十七岁高龄时,康熙帝诏他官复原职,可惜他已经垂垂危矣,此后一年,病逝于新城。     
  康熙四十三年十月十三,这位文宗遭罢黜离京回归。据传当时送行者堵塞街巷,无为攀辕哭泣。可见此人果然盛名之下不虚其实,而他随身携带仅是〃图书数麓,万首诗〃,两袖清风,一派潇洒。     
  王渔洋有一个怪癖。他常常到京城宣武门外下斜街的慈仁寺去逛旧书摊。有人要找他,去他的家里往往找不见,到慈仁寺书摊里反而很容易碰见。在《古夫于亭杂录》中,他自己写道:〃昔有士欲谒余不见,以告昆山徐司寇。司寇教以每月三、五,于慈仁书摊候之。已而果然。〃《桃花扇传奇》的作者孔尚任,有一首七言绝句,就是记载这个情形的:〃弹铗归来抱膝吟,候门今似海门深。御车扫径皆多事,只向慈仁寺里寻。〃原诗末尾有作者的一则注解,他说:〃渔洋龙门高峻,不易见。每于慈仁寺购书,乃得一颜色。〃可见此人果然嗜书如命,据说他藏书达七、八万卷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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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回望的目光(26)       
  退回故里的王渔洋似乎也惧怕家族的高墙大宅,可能童年的严苛生活给他留有阴影,他于周村城西长白山下修建别墅一栋,名曰〃夫于草堂〃,并不常住,但有闲功夫便常往。我时常揣摩,世家大族为何能够让人心生恐惧和威仪呢?单从家族的日常生活里便可推见端倪,在家族里,生动的景物被场景代替,生活被演绎好的片断不停重复,每一种光芒的存在构成了对心灵极大的震慑。     
  士大夫的家族生活比起普通人家来,除了礼仪的繁复,最枯燥的莫过于数十年要在家族的私塾中读儒经,我所怀想的白衣秀士恐怕只有在太学里才见得到。而王氏之所以数百年人脉文脉不衰,大概和他们的治家有关,在王氏的正厅中堂上,写着这么一道祖训〃绍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这和近在咫尺的周村商埠繁华流金的生活态度,形成了多么强烈的对比。     
  在那个下午,我抚摸着王氏家族牌坊坚硬的底座,然后匆匆离去。无论如何,我们很难超越自己的想象不顾一切的揣摩过去的种种蛛丝马迹。我想,家族的存在,更多意义上是在延续血脉……身体的秘密编码。尽管我们可以有多种的方式去解读它,但从我们可以捕捉的细节来看,每一个我们所怀想的过去都是那么的残忍而美丽。所以那些凋敝的房屋,和所有逝去的岁月一样,不该被遗忘。     
  六、词的片断:商人、家族和文人     
  商人。尽管《史记》上说五千年前我们的先祖神农氏就〃教人日中为市,交易而退〃,但事实上中国商人最早源于商代。据说伟大的商汤曾采取伊尹的策略,让妇女们赶织丝麻以换取夏人的粮食。海贝是商代的货币,以朋为单位,这种货币一直沿用到春秋战国。商亡后,众多的殷遗民在〃殷人重贾〃的风气下成为职业商人,商人也就成了这一阶层的代名词,沿用至今。从历史渊源上,我所知道的中国商人仅限于此。     
  而关于齐国,更多是瞬间即逝的工商奇迹。齐国临海,有渔盐之利,就奖励捕鱼煮盐,实行海盐国家专卖。当时各国贫盐,管仲单方面抬高盐价,致使他国黄金流失万余斤,天下黄金越少,齐国越提高金价,高价收买各地黄金,以至于形成黄金垄断。齐国的工商业是在国家的保护下成长的,管仲死后,人亡政息,商业和商人的命运也奄奄一息。     
  管仲以后的中国一直处于一个重农社会中,数千年的〃耕战〃传统决定了商人低下的社会地位和常常是悲剧性的命运。甚至,到了明洪武时期,农家可穿绸纱,商贾则只能穿绢布。一代思想家黄宗羲曾经提出〃工商皆本〃,但这种伟大的思想甚至到了现代中国才被真正重视。于是,在漫长的时代里,商人其实更多是一种〃奇怪〃的阶层,没有人真正思考这个阶层对社会和国家可能产生的影响,在《剑桥中国晚清史》中,著者感慨到〃从圆仁和尚或马可波罗时代起一直到今天,那些个人对城市生活的观察却往往只强调其熙往攘来的商业特征……这真是咄咄怪事!〃     
  现在,商人已经等价于财富,更准确的说,是金钱、地位或荣华富贵,当然,由于一开始的商人便依附于国家政权,他们〃奇怪〃的社会阶层也就理所当然让人模糊不清……中国商人一直以来并没有形成独立的社会人格。他们和农民、知识分子有血缘上斩不断的联系。甚至,到了现代中国,商人仍然由于〃求利〃的本性而被一般平民视为畏途。相同的是,中国人对于〃财富〃的认识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误解。     
  家族。皇室、商人、平民,不管是无立锥之地的贫民,还是权倾朝野的豪门,传统中国人一直以家族的形式超越阶级界限而维持玄妙的关系。这种家族式的生存方式决定了以下这些事情:短命的王朝、易碎的商业霸盘和无上的家庭伦理。     
  对皇室来说,家族意味着统治,意味着从〃始皇帝〃到〃万万代皇帝〃都是一个家族统治其他家族的春秋大梦,有意思的是,中国皇室的生殖力却并没有因为家族的存在而旺盛,往往开朝的皇帝子嗣众多,争权夺位,到了末代却盼不到接班人。比如清帝国,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两个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并建立强权王朝的之一,当家国危危时,也只能找非直裔血脉的皇室继承人来掩饰王朝的虚弱。     
  商人家族作为平民一种,离开了商号和财源,就如同丧失了手艺。在商人世家那里,家族最终因为银子越来越多而成为分遗产的障碍。     
  中国平民阶层历史上一直都不是为政治而斗争,而是一直在逃离家族的道德枷锁:族长、家长和丈夫天生的权利。于是,中国历史上平民的起义叫〃造反〃,而不叫〃革命〃,革命是后来的事情了。     
  所有家族溃败的原因只有一个:利益。不管是内在的,还是外来的。     
  文人。传统的中国文人是可悲也可敬的阶层。他们用柔弱的肩膀扛起王朝阴暗的面,却挡不住皇帝的喜怒哀乐,罢官、流放,招之则来,挥之则去。有时候,还要丧失自己独立的人格来完成理想。     
  在文人的世界里,寒窗苦读和应试几乎成了必由的职业道路,传统的中国文人一直以这样的人格来面对世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正是这样一个清贫的阶层,却是商人所向往的,因为文人可以考取功名,拥有政治地位。长久以来,商人纷纷在生活方式上效仿士子,他们希望自己的后代也能够走一条科举的路。现在,我们仍然把有文化的商人叫〃儒商〃。中国优秀的文人们曾经一度希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庙堂和人民,一直是他们关注的对象。但文人血液里的柔弱注定了他们悲剧式的失败,他们总是在时代的狭缝中优柔寡断。     
  许多时候,我们在漫无目的的行走的时候,其实是在找寻一种感觉。有一种东西,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静静流淌。商人、家族和文人,纠缠在历史的影子里,我们进去的时候满身尘埃,出来时却恍如隔世。只是那些我们曾经体味的细节,从此之后,将不再有人从同样的角度去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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