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幸,为什么这些人总是要像府尹大人一样把他搁在火上烤?
“让我来试一试如何?”
姬瑶花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
几乎每个人都本能地想到,姬瑶花不会是想用美人计来让那愣头愣脑的少年说出石清泉的下落吧?
小温侯的脸色微变。
马云龙心中暗自叹了一声。
姬瑶花走近那少年,蹲了下来,轻声说道:“你不愿意说出石清泉的下落,是因为你是他的弟子,而我们如果找到你师父,就会加害于他,对不对?”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拂过山林的春风,那少年不自觉地睁开了眼,对着她温婉诚挚的目光,咬咬嘴唇,没好气地答道:“换了是你,你会出卖你师父吗?”
他对其他人看都不看一眼,却愿意回答姬瑶花的问题。
每个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姬瑶花一看起来就是那种习惯于为他人着想的温婉女子,即使站在敌对的立场之上也令人信任。
小温侯的脸色又是一变。
姬瑶花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要找你师父,也许的确违背了他不想与我们这些人打交道的意愿,可是也不见得就是要加害于他呀。”
她突然伸手连点那少年七处大穴,令他不能自绝心脉或是咬舌自杀,出手之快、认穴之准令得近在身边也不及防备的马云龙暗自吃惊。
那少年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手,气愤地瞪着她,姬瑶花仍是微笑着说道:“就算你不想说,我也有法子让你说出来,只是那办法太恶毒了,会毁了你的神志,将你变成一个白痴,所以我不忍心用。你不相信?想必你已见识过我刚才的点穴手法,那是峨眉派的探花手。你必定也听说过峨眉派还有一种能够令人丧失神志的刺穴法,当你神志不清之时,你会说出所有你知道的秘密。而当你清醒之后,你会因为经脉受损而变成一个疯子或是白痴。你心中是不是在说,这种刺穴法历来只传峨眉掌门,我不可能学到手?告诉你,在我手上,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你想不想试一试?你的样子本来就有点儿呆头呆脑的,想必变成白痴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只可惜石清泉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子,到你这儿就要绝了圣泉峰这一脉了。”
那少年的眼睛瞪得更大。
姬瑶花又是一笑:“现在我再告诉你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想不想让你师父做这个渔翁?”
那少年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姬瑶花看着他蓦然醒悟的眼神,说道:“如果你愿意将你师父的去处说出来,你就连眨三下眼睛。小心哦,不要骗我。你咬舌的速度是快不过我的手的。我可只给你一次机会。”
她右手一拂,那少年发觉自己已能说出话来,急忙说道:“我师父应该在雨花台!”
姬瑶花盯着他:“金陵雨花台?”
那少年道:“是。他说想看看春天的雨花石。”
姬瑶花一笑:“那就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顺便也好向你师父解释一下,你不是在出卖他,而是在救他。”
两队人马连夜启程,那少年由马云龙看管。
小温侯策马走在姬瑶花身边,沉默了许久,问道:“姬姑娘,你真的习练过峨眉派的刺穴之法?”
其实他很想问一问姬瑶花究竟是哪一派哪一人的弟子,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但是踌躇许久,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姬瑶花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我不会让人知道答案的,这样才会让人心存忌惮。即使是小侯爷你,如果处在那种境地,也不敢冒险一试,对不对?”
她仍是拒绝任何人对她有更多的了解,但是这一次的拒绝之中隐隐带着一丝不自觉的顽皮的调侃,令得小温侯恍惚之中感到似乎与她的距离不再那么遥远,不觉微微笑了起来。
姬瑶花蓦然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口吻似乎有些过于随意的娇嗔,立刻又回到了向来的庄重冷淡的态度。
小温侯嘴角的笑意更深。
姬瑶花对那少年威逼利诱时的精明老练,只不过是她的表象吧。
真正的她,仍只是一个肩负了太多责任、不能放纵自己却又难免有女儿娇态的年轻姑娘。
姬瑶光在他们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许久,他嘴角漾起淡淡的笑意,仿佛是无奈,又仿佛是怜悯。
七.
金陵雨花台,三国东吴时称石子岗、玛瑙岗、聚宝山,南朝时,高僧云光法师在此设坛讲经,心志虔诚,佛理精深,感动上苍,落花如雨,始得雨花台之名。
雨花石在金陵城外的六合、仪征亦有出产,但以雨花台所出,最负盛名。
然而石清泉并没有住在雨花台附近,而是住在偏处远郊的凤凰台畔。
小温侯等人在凤凰台前勒住了马,为他们引路的当地捕快,嗫嚅着说道:“如非马总捕头指点,卑职当真没有想到那石清泉会躲在金陵。卑职想着就算他要来金陵搜寻雨花石,也会选在秋冬季节、水枯石出的时候。”
马云龙挥手示意他退下。
凤凰台颓废已久,站在台前,远远望去,江水滔滔,长天漠漠,山势清峻,林木葱茏,旧时禁苑王宫的断壁残垣,依稀可见。
宫苑尽头,林木稀疏,巨石嶙峋,山势陡峭,即使是明丽的春阳之中,也隐隐然透着傲岸肃杀之意。
金陵捕快说,石清泉如果真的在金陵,肯定就住在那座无名石山之上,因为其他地方都已经翻了个底朝天。
所以金陵城的捕快,和闻讯而来、打算助小温侯一臂之力的金陵豪杰,已将这座无名石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温侯回过头来看着身边那少年:“你认为你师父会在那上面吗?”
那少年白他一眼:“我怎么知道!师父他上次只说想看看春天的雨花石,又没告诉我住在哪儿!”
小温侯微微一笑,反手自腰间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烁的小刀,挑断了捆在那少年身上的牛筋绳:“我倒是确定你师父一定就在上面,因为山下的许多石头都是近两天才挪到那个位置去的,所以石头底部的青苔还没有被太阳晒干。我看不出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摆的是什么阵势,但是我知道如果有人贸贸然闯进去,只要触动其中一块石头,就很可能被埋在乱石堆里。所以还是让你先上山去通报一声比较好。顺便告诉你师父,不要想办法逃走,是是非非,都得当面说个明白,否则他一世都不得安宁。”
那少年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脱身了。
马云龙虽然不太情愿将一个这么好的人质给放走,但转念一想,小温侯这么做,当然有他的用意,也就没有出声阻拦,只是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那少年接过齐天棍,答道:“师父叫我石头。”
马云龙脑中轰然一响,直到那少年走远了,方才回过神来。
小温侯与那少年动手时,姬瑶光曾经对他姐姐说:小温侯一定可以将那块石头敲得粉碎。
这是巧合吗?
他们眼看着那名唤“石头”的少年在乱石丛中左纵右跳,有时候似乎是毫无道理地拐一个大弯。马云龙恍然大悟,急忙叫手下好生记着他的每一步落脚之处。
等了近一个时辰,山上射来一枝响箭,小温侯伸手一抄,接在手中,响箭上绑着的纸条上只写了四个字:
要来便来!
笔迹奔放,力透纸背,令人仿佛能够看见那个傲岸不驯的写信人。
小温侯一笑掷去箭枝与纸条,看向不远不近地停在一边的斡兀尔一行:“你先还是我先?”
斡兀尔毫不迟疑地说道:“我先!”
他自信已经将那少年上山的路径记得很熟。
小温侯也不与他争执,扬手示意请他先行。
马云龙不满地道:“这蛮子,一点也不懂得谦让。我看他好像很有把握一样啊。”
小温侯不以为意地说道:“斡兀尔以为这石阵是死的,就让他去碰一碰吧。”
马云龙讶异地道:“石头又不是人,摆在那儿就在那儿,难道还会变幻阵法来拦住那蛮子不成?”
小温侯哈哈笑道:“石清泉倘若只有这点本事,就枉负他‘石疯子’之名了!等着吧,我看石清泉必定有法子让这石阵活过来!”
姬瑶花在他身后轻轻说道:“小侯爷的口气,就好像这些石头都有生命一般,只待有人来唤醒。”
小温侯对她的主动出言略感吃惊,却又觉得心头暖意融融,姬瑶花终于开始主动关注她弟弟之外的他了。
他突然想到,石清泉来金陵,是想看看春天的雨花石,难道在石清泉眼中,雨花石会因为季节风物的不同而有着不同的心情与面貌、仿佛有生命之物一样?
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触。
斡兀尔已经入阵近百步,山上突然间飞来几颗小石头,分别击在几块巨石之上,那些巨石竟当不住这小石子的一击,轰然倒了下来,撞动周围的大石,令得山下仰望的众人那一瞬间都恍然生出满山巨石遍地乱走的错觉。
斡兀尔大喝一声挥刀击向滚滚而来的石块,仗着一股蛮勇之气,在乱石流中向上冲了近百步,马云龙不由得叹口气道:“这蛮子,当真不怕死。”
斡兀尔的身上已伤了十数处,但他的人也冲上了山腰。
马云龙不觉紧张起来。
山上又是数块大石滚下,斡兀尔停身之处略为平坦,他站定了脚,挥刀左劈右挑,将大石挑了开去,然而紧随大石而来的还有三块小石,斡兀尔横刀一拦,两块小石自两侧横飞开去,另一块小石竟裂成无数碎片,飞向斡兀尔面门。这些碎石自然伤不了他,但也足以令他不得不闭上眼睛以免碎屑飞入眼中。
也就在这一瞬间,横飞出去的两块小石在两侧的巨石上一撞,被反弹了回来,正中斡兀尔的左右脚踝,那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即使是壮健得如一头蛮牛的斡兀尔也感到一阵酸麻,立足不稳之际,被小石块撞上根部的两块巨石失去平衡,已当头砸了下来。
斡兀尔大叫一声倒翻了下来。在他头顶,又有几块大石凌空落下,其势必定要将他埋在巨石底下。
小温侯拍马迎了上去,临近石阵之时,自马背上一个倒翻,去势如箭,人在空中,手中双戟已合为一枝长戟,凌空飞腿踢歪一块巨石,身躯横飞,长戟拦住另三块巨石,奋力一格,将它们挡落在地,长戟在石上一点,人已倒纵回马背之上。
逃得大难的斡兀尔,喘息方定,将刀还鞘,向小温侯抱拳说道:“我输了,不过我还是不会走,神人指点我来,我就一定要找到石清泉!”
小温侯摆一摆长戟,说道:“你请便。”
斡兀尔的决心和毅力,当真不可小觑。
他必得要抢在这誓不罢休的蛮子之前找到石清泉。
临上山之际,小温侯不由得回头望了望姬瑶花。
斜阳之中,姬瑶花望着山顶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温侯心中有微微的失望,但随即将之抛到脑后。
他要找石清泉,已经不再仅仅为了姬氏姐弟丢失的青苗玉,更为了石清泉心中的天下矿脉。
八.
小温侯自乱石阵中冲突而上,一枝长戟左挑右劈,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足以将纷飞的大小石块堪堪挡落在地,而不至于反弹回来。
春日迟迟,山风四起,暮鸟归宿,绕枝乱飞。
小温侯已冲近山顶。
迎面而来的不再是石块,而是石头手中呼啸的齐天棍。
但是暗中一人喝道:“让他过来!”
石头硬生生地收了势,悻悻地退到一边。
小温侯双手一分,长戟又变成两枝短戟,负在背后,缓步走了过去。
一间小石屋外,站着个短发蓬乱、褐衣赤足的瘦长汉子,目光灼灼,注视他许久,说道:“小温侯的大名,石某早就听说过了,原本以为不过是世人吹捧,没想到你倒的确有几分真本事,居然能够只受了一点儿轻伤便闯了上来。”
小温侯微微一笑:“天下并不只有石兄一个人懂得石头。不过,我虽然也知道每一块石头的形状与打出去的力道,决定了它飞行的路线与时间,却不能真正地控制它的飞行。这也就是我与石兄的差别了。”
石清泉哈哈一笑:“你能懂得这一点,就足够与我论交了!请坐——”
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将身边几块大石垒了起来,再垫上几块石片,不过片刻之间,一张简陋而坚实平坦的小桌与两张同样简陋而坚实平坦的小凳子已经出现在他手下。
小温侯心中一阵震憾。
那些形状不一的石头,在石清泉手中,就仿佛有生命一般灵活多变,就仿佛是石清泉那双粗大刚劲的手的延续。
他们对面坐下,山风浩浩,荡人胸怀。放眼望去,暮烟蔼蔼,令人顿生苍茫之感。
选择住在这样一个地方的石清泉,必定是心胸开阔、别有怀抱之人吧。
那名唤石头的少年一声不吭地站在师父身后。
石清泉看着小温侯说道:“早两天我就已知道你们在找我,石头也已经告诉我你的来意,先前我没有回答,是因为懒得搭理你们这群人,成心想教训教训你们。不过现在当然不一样。我告诉你,那尊太湖石,我没有拿;至于青苗玉,我自己也有一尊,并且不认为天下还有另外一尊真正的青苗玉。”
小温侯注视着他的眼睛,许久,喟叹道:“我看得出来,你是那种不屑于说这种谎的人。不过你说天下没有第二尊真正的青苗玉,我认为你错了。我相信我的眼睛不会骗我,姬氏姐弟手中曾有的那尊的确是真正的青苗玉。”
小温侯顺手抓过身边一块青石,反手在腰间一抹,手中已多了一柄小刀。
石清泉饶有兴趣地看着小温侯手起刀落,碎片纷飞,青石慢慢变形。
但是他的脸色突然大变,叫道:“等一等!”
小温侯停住了手。
石清泉定一定神,说道:“让我来将剩下的雕完。”
小温侯诧异地看看他,将青石递了过去。
不过片刻之间,石清泉已经雕好。
那正是小温侯曾见过的青苗玉的形状。
石清泉收起小刀,说道:“这尊玉形如手掌,所以名为‘仙人掌’。我原本是将它收藏在巫山的。在我的宝玉谱上,我将它排在神器第一。”
小温侯皱起了眉:“但是姬氏姐弟告诉我,那尊玉是他们家祖传的。”
石清泉双目灼灼:“你相信他们?”
小温侯迎着石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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