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起来。”
刘文静把他和裴寂接触的情形告诉李世民后,长孙无忌和长孙顺德、刘弘基从内室走了出来。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妻子长孙敏的哥哥,洛阳人,其先世源于北魏皇族拓跋氏,即北魏帝裔十姓之一,因担任过宗室长,故改姓长孙。祖父长孙兕,曾任北周左将军。父亲长孙晟,是“一箭双雕”的著名外交战略家,在隋朝担任右骁卫将军。“一箭双雕”后来成为了成语。父亲病故,舅父高士廉收养了长孙兄妹。高氏是渤海著名的衣冠右姓,从曾祖父到父辈历任北魏、北齐和隋朝的显官。士廉颇有才气,博古通今。长孙兄妹受他的影响,勤学好问,研习文史。兄妹二人都长得高而瘦,文质彬彬,差不多去掉了祖先重武的风尚。
长孙顺德是长孙晟的族弟,他袭承了拓跋氏的遗风,腰圆膀阔,孔武有力,显得粗犷而强悍。双肩格外的宽,胸脯像扇面一样展开,站在门口快把门框都给塞满了。因逃避征辽的兵役,他一直躲在李世民家里。二人都喜爱刀枪骑射,经常在一起练武,打得火热。李世民很欣赏他的武艺和豪爽性格,十分敬重他。他在李家比长孙无忌还要放肆,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耍就耍,有什么话从不存在心里,该讲就讲,没有丝毫顾忌。进门时,他听见了刘文静的几句话,便在门口站住了,粗喉大嗓地喊着问道:
“文静兄,到底有没有把握,裴老儿能启动唐公爷?”
“叔叔,”李世民依照长孙敏的称呼唤道,“你先坐下来,我们一起斟酌斟酌。”
“我这人性急,心里的疙瘩没有解开,就坐不下来。”
“你站在那里,嗨,就像一头大黑熊,把光线都给挡住了。”刘弘基望着长孙顺德咧嘴笑道。
“呵呵,嗨,我可没注意。”霍然,长孙顺德皱了皱额头,翘起了板刷般的兜腮胡子,“吓,你小子怎么骂人?我是大黑熊,那你就是一条大灰狼。”
刘弘基站起身来:“你再不进来,我就把你推出去。”
长孙顺德鼓出了突起的圆眼:“老子正闲得没事干,手痒痒的。你来,我跟你在外面比试比试。三个回合打不倒你,我跪下来跟你磕一百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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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变(3)
刘弘基一撩袍角,准备往前走,李世民伸手拦住了。他清楚这是两个泼皮似的人物,天不怕地不怕,好事坏事都干得出来,见面不打打闹闹,就争争吵吵,常常弄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刘弘基尤其狂傲,一对小眼睛翻上额头,对谁也不正面瞧一眼。他身高不足六尺,獐头鼠目,门牙像钉耙一样露出唇外。外貌丑陋,奇形怪相,猥猥琐琐,而力气却大得惊人,一手抓住飞奔的马尾巴,能够拖得它倒退。十八般武艺,件件皆通。他的骑射简直堪称一绝,跑马射箭的本领与李世民不相上下,顺射反射,箭箭都能穿透靶心。
“什么时候了,你们却有闲心斗嘴斗舌,争胜逞强。”刘文静走到长孙顺德跟前,把他扭了进来。
众人安静下来后,李世民兴奋地说:“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唐俭来了,他也劝家父趁势起兵。”
“人呢?”长孙顺德问道,“他跟公爷是怎么说的?”
“他对家父说,北方跟戎狄结盟,南方招揽义士,晋阳跃兵,是改天换地的壮举。”
“公爷的态度如何?”
“家父说,改天换地的气魄与艰难,简直无法想象。还说我若举兵,就私而言,不过希望活命;就公而论,是要拯救苦难的百姓,平定祸乱。然而他又叮嘱唐俭别露声色,让他再三琢磨琢磨。”
唐俭的父亲唐鉴,担任过隋朝的戎州刺史,跟李渊友好,二人又曾经同领宫廷禁卫。李渊在太原任职期间,唐俭与李世民这两个贵族子弟交往频繁,异常亲密。
室内又活跃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闹闹嚷嚷,刘弘基还哼起小调来了。刘文静扫视了一圈,双手向下压了压,提示说:“有两个人值得注意,一个王威,一个高君雅,要防止他们向朝廷告密。”
“抓起来,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先抓起来再说。”长孙顺德和刘弘基不约而同地吼起来。
“他们的身份特殊,”李世民解释说,“其名副留守,其实是皇上派来的钦差。不到那一天,不可动手。”
“还要等多久?”
“快啦。”李世民边回答边调度说,“诸位赶快分头行动,眼下到了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
第三章 美人关(1)
刘文静走了以后,裴寂坐下来算了算账,这次他又赌赢了一百零八两纹银。一种庆幸和陶醉的情绪汹涌起来,心弦甜丝丝地颤动着,他那像被斧头斫成的寡骨脸上泛着油光,忽而端杯畅饮,忽而恣意纵笑,接着又跳起了兜圈子:“财神爷对我真是青眼相看,格外关照,昨日赢了他的铜钱,今天又赢了银子。如果再赌下去,只怕要赢他的珠宝喽。”
檐前的鸟鹊唶唶地叫。御苑里的鲜花绽开,含笑吐艳,宛若绣锦一般斑斓多彩。树叶儿在春风中飒飒摇摆,风儿带着鸟语和馥郁的花香味儿,一阵一阵地飘过来。一只蜜蜂嗡嗡嗡绕着幞头飞舞,裴寂挥了挥袍袖,往后一退:“刘文静老谋深算,赌棍一条,他怎么会老输不赢?不对头,其中必有缘故。哦,”他在额头上拍了一下,“明白了,看来他想笼络我,故意输钱,让我开心,甘心情愿替李世民说话,说服李渊早日举兵。难怪他有那么多的银钱,原来是李世民拿出来的——小子不简单,想得倒真美——他网罗的人当中没有李渊的心腹,说话没有分量,不得不求助于我。”两只打闹的麻雀从宫门上跌下来,接近地面时松开了嘴,又扑棱着翅膀往上飞,边飞边扭结在一起咬咬呷呷地对吵,对啄。“咹,天下已成逐鹿之势,”裴寂瞟了麻雀一眼,“皇上大失人心,隋朝的一统江山统不下去了,快完蛋了。鹿死谁手?天意如何?如今到处传唱‘杨主虚花没根基,李子结实并天下’,然而,姓李的除了李渊,还有李密。李密的祖先也是西魏八大柱国之一。他的瓦岗军已经形成规模,雄兵数十万,正在围攻洛阳。如果攻下了洛阳,就等于取得了半壁江山。”两只麻雀飞开了。他望着空中翻飞的几片羽毛,想起了刘文静在赌博中讲出来的一些话:
“李密和我是姻亲,我当然了解他。此人胆略过人,也有些手段,然而志大才疏,缺少帝王气象,当一员大将尚可,想成为汉高祖那样的开国君主则明显有不足之处。”
“连他也成不了气候,那还有谁呀?”裴寂装糊涂。
“‘汉高祖’在太原。”
“你是不是指唐公?”
“取天下者,非他莫属也。”刘文静侃侃而谈,“李渊豁达大度,恭谦下士,比如说,他对你,对武士彟等人,都无虚情假意,坦诚相待,自然能赢得人心。他掌管一方,加上旺盛的人气,猜忌多疑的皇上对他放心不下,旨令王威、高君雅当副留守,左右监视。因此,他不敢出头露面,只得潜伏下来,以酒色行韬晦之计,骗开他们的注意,让二公子暗中交朋结友。”
“二公子怎样?你和他是忘年交,我倒想听听你的看法。”
“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依我看,二郎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弟兄,话是否说过了头?”
“如果说唐公是龙的话,那么二郎便是龙中之龙。他稳沉持重像刘邦,神武英明像曹操,年纪虽轻,却已显露出了王者的风范。”
裴寂套出了刘文静的心里话,摸准了李世民的底细,坚定了信心。他灵机一动,想出了法子——施展连环美人计,把李渊推进火坑,逼迫他起兵反隋。望着西天光怪陆离的落霞,裴寂索尽枯肠谋划了一气,又如此如此地安排之后——自我欣赏地笑了笑——好比投下诱饵的渔翁,垂钓江渚,坐等大鱼上钩。
紫霞从天际漫来,山光水色渐渐融合,屋宇楼台的轮廓愈来愈模糊,薄雾轻纱一样罩住了晋阳宫。李渊来到宫门口,没有通报,径直走了进去——他是裴寂的常客,又是正监,禁卫都认识他。裴寂听到脚步声,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拱手施礼道:
“早晨起床就听见喜鹊喳喳地叫,我晓得会有贵客到,噢,不,不,留守大人兼晋阳宫正监,你才是正宗的监管大人咧。”
“裴监,讲些客套干吗?你我彼此彼此,何必分个高低上下。”
“使不得,使不得。”裴寂两手连连摆动,“老朽算什么东西,敢跟国公爷平起平坐。但愿到了那一天,你不忘记老朽就不胜荣幸之至咯。”
李渊听出了裴寂话中的话,却不做正面回答,故意把话题扯开:“老夫五十有二了,你才四十多岁,敢在我面前称老,不怕笑掉牙?”
“公爷身强力壮,犹如钢铸铁浇一般,愈看愈精神。老朽瘦骨嶙峋,萎缩成了个猴样儿,看起来比你老多了。”
“你呀,人不老,心更年轻,酒色财气,嘿嘿,远胜过那些少年郎。”
“你可就冤枉我啰。”裴寂格格地笑着,“我们现在就比试比试,比喝酒也行,比玩女人也行。看谁比谁强?老伙计,赌打在前头,强者他就是老乌龟。”
“只有强者为王,怎么强者反倒成了乌龟?其实我不是替自己说话,你清楚,我夫人窦氏去世四五年了。强也好,弱也好,我都做不成乌龟了。”
第三章 美人关(2)
“夫人殁了,没关系,我来牵线,跟你续上两位小夫人。”
“讨一千个,抵不上先头一个。况且,儿大爹难做,还不晓得儿女们是怎么想的?”
“二郎已经拜托了我。”
“他怎么不直接跟我讲?”
“喔唷,只顾闲聊,差点儿把正经事都给忘了。”
裴寂若有所悟似的眨了眨眼睛,随即吩咐备酒伺候。偏殿内霎时灯火通明,太监宫女端出了美酒佳肴,摆放到乌木食案上面。不用招呼,裴寂和李渊就着锦垫在食案跟前坐了下来。宫娥上前给玉盅里斟满酒,退立到两旁。李渊和裴寂双双举杯喝了一口,裴寂拿起象牙筷子朝菜盘里点了点:
“今天是个好日子,弄了几样下酒菜,请明公品尝品尝。”
李渊夹起一坨獐子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带着戏谑的语调说:“今天又是通宵喝闷酒?老伙计,能不能换点新鲜味儿?”
“行,行。”裴寂诡秘地笑了笑,“别性躁,喏,你面前那盘是鹿鞭,滋阴壮阳,多吃点儿,提一提精神,贯一贯气劲。”
“吃得好不如吃得痛快。人生几何,对酒当歌。”
“好说,好说。只要你开口,要什么有什么,喜欢谁就是谁。”
裴寂伸出巴掌拍了三下。只听得一阵环珮丁当,兰麝幽香袭人,数名手执笙篁箫笛和琴筝琵琶的乐妓如彩练一般飘了出来。她们停在席前,朝裴寂和李渊福了一福,然后在左侧的锦墩上坐了下来。檀板敲响,管弦伴奏,歌妓们婉转歌喉,低吟慢唱道:
北窗朝向镜,锦帐复斜萦。
娇羞不肯出,犹言妆未成。
散黛随眉广,胭脂逐脸生。
试将持出众,定得可怜名。
李渊连连饮了两盅;忽然停顿下来:“咦,‘娇羞不肯出’,滑稽鬼,你是不是在故弄玄虚,还留了一手?”
“不错,好戏在后头。”裴寂仰起鼻子,“请往下看,鲜味儿来啦。”
李渊目光一闪,只见两名美若天仙的佳人舒展长袖,飞天般飘然而至。她俩体态轻盈,长发披肩,衣裙缀满珠宝,边唱边舞着,眼睛暗送秋波。李渊嘴张得大大的,却忘记了夹菜,煞像痴呆了一般。裴寂斜着睥睨了李渊一眼,心头微喟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呀!”他端起玉盏,意在言外地喊着说:
“公爷,请喝酒!”
“嗯,嗯。”李渊随口应着,下意识地将一盅酒倒进了嘴里。
裴寂随即又给他斟满了酒盅:“明公,饮好酒,我出去一会儿。”说罢,带着宫人离开了殿堂。
音乐的节奏舒缓下来,丝竹轻拢慢拈,歌声荡气回肠,美人丹唇微启,伴舞而唱。当唱到“只要消魂果真个”时,长袖一甩,颤悠悠地落到了李渊的身上,美人双双挨了拢来,攀肩贴背地擎盏劝酒。酒乱性,色迷人。李渊五脏燥热,满脸油光,一杯又一杯,不久就酩酊大醉了。迷迷糊糊的他,被人抬进了寝殿。
李渊一觉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自己居然躺在御榻上,惊慌得手足无措,急急忙忙翻身起床,却发现已被人脱光了身子。顺手一摸,龙凤被中还有两个赤身裸体的女子。仔细一瞧,正是昨夜那两位曼歌妙舞的美人儿。“哎呀,”一股冷气从他的脚心直往上冲,“完啦,我犯下了欺君之罪!”美人跟着醒来了,一左一右伸出粉臂绕着李渊的脖子,嗲声嗲气地喊道:
“公爷,醒啦?再歇一会儿呗,昨夜好辛苦的。”
“呃,我喝多了,”李渊上下牙齿捉对儿厮打着,“让你们把我给灌醉喽。”
“酒不醉人人自醉,醉了只能怪自己,怪不得别人。”
“应该把我送回去嘛。”
“吓,你这人真是,享受了我们,还说便宜话。”
“你们一直在陪着我?”
“陪伴你,伺候你,我们姊妹自觉自愿,不胜荣幸。”
“二位是什么人?”
年纪稍长的美人指着躺在李渊另一侧的妙龄女子,说:“她是宝林张氏。”然后指着自己,“我是婕妤尹氏。”
李渊打了一个冷噤,如同掉进了冰窟里似的,哆哆嗦嗦地说:“快,快让我起床。罪臣该死。咦,我的衣裳呢?”
“别急,”尹婕妤和张宝林同时在他两边脸颊上亲了亲,“稍等片刻,等我们穿戴好了,就来服侍你。”
说罢,二人露着酥胸下了御榻,穿上衣裙,梳洗了一下,回头又帮着李渊穿上了袍服。此时,李渊仍然压制不住心头的恐惧感,抖抖袍袖,低着头匆匆往外走。裴寂迎面跨进门槛,挤眉弄眼地瞧着李渊,说:
“昨夜的新鲜味儿如何,可曾尽兴?”
“好个贼精,”李渊一把抓住裴寂,“我正要找你,你可把我害苦了。”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