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辛酸、剧烈,难以破解的矛盾,令人想起太平天国后期,参谋的厄运在太平天国最后的日子里,李秀成以大军主将而兼有天王参谋的身份。
李秀成说:“后苏兵带洋兵攻打乍浦、平湖、嘉善,三处失守。苏州太仓、昆山、吴江等处,俱被李抚台打破……印子山营,又被九帅攻破,主更不准我行。苏杭各将告急,日日飞文前来,不得已又启奏我主。主及朝臣要我助饷银十万,方准我行,后不得已,将合家首饰,以及银两交十万。”
李秀成说:“奏完,天王又严责云:‘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不用尔奏,政事不由尔理,尔欲出外去,欲在京,任由于尔。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者乎?尔怕死,便是会死,政事不与尔相干。王次兄勇王执掌,幼西王出令,有不遵西王令者,合朝诛之。’
“严责如此。那时我在殿前,求天王将刀杀我,免我日后受刑……如此启奏,主万不从,含泪而出朝门,满朝从臣前来善劝。”
天王装疯卖傻或真疯真傻,总是以欺侮老实人为擅长,在诈徒面前就不大行得通。秀成良知、人性始终充溢,始终苦撑。对农民被迫充当炮灰而抱以深深的同情。他多次建议不守南京,此时仍在作最后突围的努力。洪天王者,千古草包也。上上策不听,中策不听,下策又充耳不听,那就只好等着死亡通知书了。
每天都在风口浪尖上过活,斧钺加诸前,淫妖断诸后,可怕的四面楚歌,怎一个惨字了得。而天王先天执迷不悟,劣迹斑斑却又毫不示弱,横说竖说,好说歹说,总是噎塞不通;此时迷妄更似走入黑洞。“不用尔奏”一节,真千古荒诞奇文。难怪秀成听完,求天王以刀杀他,盖神经受此谵言妄语打击,意识、内心痛楚有如撕裂。
抗战中的参谋之厄:长衡会战中的参谋伤痛
长衡会战,实际上是第四次长沙会战,只是这次又加上衡阳方面的战斗连为一个整体。此前,1938年至1942年春,已发生三次长沙大会战。
其中贯穿战区头号幕僚即参谋长赵子立和司令长官薛岳的矛盾。
该战区包括川军、粤军和中央军混编的大量部队。
应当在哪里决战的矛盾。
第一案,因当局考虑桂林行营主任李济深有“左倾”迹象,故派白崇禧来桂林指导大战,这就引发薛岳极大的愤懑,这一案是要在广西境内决战。参谋人员以为有优点,即敌人进攻,战线越长,就像拉橡皮一样,超过弹性限度,就要绷折。
抗战烽火的浇铸之二(7)
第二案是薛岳按照前三次长沙会战的部署,依然守株待兔,就在长沙外围作战。
第三案是战区参谋处的意见:集中全战区的兵力,借周围几个战区的援助,展开特大型决战,而将中心置于衡阳。此案有利于兵力集中,且周围没有瞰制它的高地。事实上,从军委会,直到行营、战区及以下的集团军、独立部署的军、师等,意见都呈相互抵触状态。
一天,赵子立在汇报时,说到不能用死架子打人,白崇禧立即插话:荒谬!薛岳是不听我的话的,但是委员长也没个一定的主意。
日本军先打长沙,因第四军是薛岳的私人关系,所以,不想让其守长沙。既定,又害怕留下来指挥。二十七集团军副总司令欧震即拉拢赵子立,商其留下指挥,而其本人逸去。赵子立和薛岳搬到岳麓山指挥所,顿见大势不好,发现日军师团旅团之番号达*个之多,一时不知所措。这时,薛先生的太太就来急电叫他到后方去了。
薛岳抽身,但还要遥控指挥他的亲信第四军军长张德能。张德能和赵子立军阶相埒,因为指挥权问题,赵、薛二人互相摔了电话机。
薛岳又叫他的亲信、参谋、随从、甚至关系好的熟人统统后撤离开长沙防地。一个美军联络官,大概是实战经验少,日军轰炸机一来,吓得呜呜哭泣,也走了。剩余的指挥参谋也不多了,赵子立见此情景,也劝其他参谋离开,但陆军大学将官班毕业的高参马良骥和几个副官,坚执不走。
日军从几条河流河口上溯,欲突破长沙。赵子立下命令,已不说是命令,而是说,我建议你,如何如何,但四军军长张德能还是不听。他说,主官叫我守长沙,我即以主力守之。赵子立捏了一把汗,要向重庆军令部汇报备案,但电话线全断了。岳麓山则兵力稀薄。
赵子立回忆说:“……日军进展很快,前面三次大战中大显神通的街市地堡,变得一蹶不振。以前叱咤风云的炮兵,至此则声嘶力竭。为什么?形势变了。以前破坏道路,日军后方补给不济,此次日军则开辟水上交通线。开来大量各种炮兵,尤其是平射炮,对于暴露的地堡,一炮就破坏一个;以前我炮兵多在山麓,此则在城郊,大受敌机压制……”
半夜里,四军军长张德能沮丧地给赵子立打电话,想转到岳麓山。赵说:“能过来吗!晚了吧!”
结果是大溃败。电话各路均中断,参谋部和军部失却联系。于是自行突围。由日军围攻新墙河开始,将近一个月,而长沙的战斗仅占一天一夜。
施利芬,德意志帝国时代的第三任陆军参谋总长,一次大战前他所拟订的“施利芬计划”赫赫有名,他毕生致力于战争的研究与战略的推演。为了支持德国即将面临两线作战,他提出了四项基本原则,一是大战中,德国必定两面作战,二是战争应以东守西攻的方式进行,三是西线主力集结于右翼,四是德军必须假道比利时,即破坏其中立国地位。以大迂回完成两个战略重心,创造出超级的打击力量。
中国军队在抗战中并不缺少类似施利芬计划的战略人才,可是人事的纠纷拉扯毕竟为欧洲国家军队所闻所未闻,慷慨赴死的将领多,而另一些打肚皮官司的部队长也不少。庞大的战斗体,并不是一个如臂使指的整体,再杰出优异的战略拟定,一旦动作起来,不知何处就出漏洞,于是一环影响另一环,导致前功尽弃。
抗战烽火的浇铸之二(8)
抗战时期的军队动员组训总体上属于仓促应战,看出问题的幕僚不少,但很少能够改变大局,只能局部改进或部分改变,积弊太深,包袱太重,难以作为。
日本侵华,自前清同治末年起,已经70余年,以遂其由蚕食而鲸吞的阴谋。在这长久的时期中,我们的国家未能做到自固吾圉的必要措施,这是应该忏悔并切实反省的!
部队训练及整体建设肤浅、虚矫、不精确、不周密、敷衍塞责、得过且过的习性,譬如驻扎华北的宋哲元部队,守卫斡旋用心良苦,但处境艰难。既要妥协而又不能屈服,为了争取抗日,延长抗日准备的时间。训练是为了作战,但在南郊的部队,赵子立先生说,他们防守经年,并没有完成野战训练。只派了很多岗哨部署在南口要道,从事查察奸*,至于实施战斗训练,则完全说不上。
譬如武器保养一项,士兵射击后,用枪支附有的铁通条,往返摩擦,直至膛内发光,方算合格,这种保养热心而不得法的传统方式,对武器生命损害极大,而上下始终遵照传统墨守成规,从来没有人提出异议。
北平市郊已成了战地,官兵的伙食是在北平市买来的面包、大饼、馒头等。吃大头菜佐食,以喝开水代羹汤。露宿在屋廊下、庙宇、学校、或民间空屋内……部队没有后勤设施,单就吃饭一项,食物都是在北平市临时买来,没有一定用餐时间,买来什么吃什么,有时分发到连的熟食,都已发馊变味。没有青菜,甚至没有开水正常供应。没有厕所,要向附近的高粱地行方便。一周之后,住地环境已完全不堪闻问,营地才开始有计划地挖厕所。各人洗自己衣服,挂在阵地外的丛树、墙头,凌乱不堪。连上为了怕士兵逃亡,不准身上带较多的钱,硬要求发薪饷后,每人都要存钱,由文书上士管理,以连长名义集体储存起来。是怎样存法?交何银行?以何种存款名义代存?有无利息?没人讲过,也无人过问谈论。(赵本立《华北抗战忆往》)
民国肇建,北洋系更形成军阀割据局面。国民革命军北伐成功,号称统一了中国,但实际上却是国府与部分地方势力妥协,凑合而成的一个统一假象。
抗战军兴,促成罕见的民族意识的觉醒,不过地方势力并无雄心大志,他们对参加中央政府没有兴趣,但也不容许中央干涉他们的地方事务(包括省府及保安团人事等)。
嫡系部队同时也要控制地方势力,对于接受中央指挥的地方部队,国府就给予番号、粮饷,也配发部分基本枪械弹药。要以诸如“吃空缺”等手段来笼络和控制地方军事强人。所以部队往往虚有其表,其真正战力究竟如何,难以断言。
军政大佬的个性脾气,一旦在关键时刻发作起来,幕僚往往彷徨于无地。曹聚仁《战地八年》系抗战前线的人物观察,可供参考。
曹先生谈道,记者比较讨厌的是薛岳,他很专横,不开通。后来做湖南省主席后好一些。
陈诚,装得一副蒋委员长的样子,好像世界上没有一个他看得上眼的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对于军事政治,懂得并不多。其实记者大多无求于他。他的左右说他个性强,其实就是愚而好自用。
李宗仁、白崇禧算是最善于应付记者的军事长官,他们态度诚恳,有说有笑,乃是懂得宣传的人。新闻记者乐于在五战区工作,这和政治上的派系,全不相干,只是个人觉得环境不错。
抗战烽火的浇铸之二(9)
薛岳和陈诚的部属,战战兢兢,唯恐出什么乱子。
刘峙的记忆力最好,这是练兵、用兵的好条件之一,白崇禧的记忆力也不错,他见记者的面,往往把往事细节说出来,顿增亲切感。
衢州保卫战高参仗义执言
浙江衢州守卫战陷落,全凭第三战区长官部参谋长温鸣剑仗义执言。他严正指出,负责衢州东门的是一○五师一个营,敌人正是从这里突破的,诿过于二十六师是无理的,这才将四十九军军部说得哑口无言。二十八师一个团几乎打光,也因他的仗义执言免除不白之冤。当时任师长的曹天戈感慨说,温公一语积阴德不浅。
1941年6月,二十六师归入四十九军建制,在衢州抵抗反攻的日军。四十九军的一○五师是东北军班底,而二十六师是川军班底,任务分配不公的现象严重。1941年末,国军攻击绍兴,当时一○五师作为助攻等于袖手旁观。此后的几场大仗,二十六师都是作为马前卒迎战保驾。1944年夏天的守卫战,造成了二十六师灾难性的遭遇。战前一会儿撤防、一会儿接防,一会儿立即投入战斗,曹天戈感到这是“交接防务问题上,竟会掩盖着一幕啼笑皆非、穷于应付的恶作剧”。日军一个旅团包围该师的四个营,“一整天,在敌我双方反复较量中,炮火、枪声之激烈、战况之紧张,达到了惊人的高峰”。结果在敌人的疯狂反扑之下,一○五师防地被突破,二十六师七十八团二线变一线,在敌人交叉火力之下,浴血奋战,走后无法立足,打算泅水强渡过江,但处于日军有效射界之内,部队不死于城,便死于江。衢州再度失守。(曹天戈《龙游、衢州战役的沉痛回忆》,见《闽浙赣抗战》425~428页)
南昌会战参谋之厄
赵子立出身黄埔六期,后入陆大第十四期、西南军政大学高级研究班毕业。曾任第九战区、第五战区和郑州绥靖公署参谋长。他的《失守南昌道经过》记述了这样的事实,1939年春,与第九战区抗衡的日军有六个师团。薛岳代陈诚为司令长官。薛氏不大理会白崇禧,盖有历史恩怨,而对陈诚颇表忠敬。白崇禧以行营主任名义的电报或公文,如不合他的心意,常见他批复:不理,胡说。
赵子立时任九战区长官部参谋处副处长。他认为,在薛岳的范围内,幕僚尚有发挥的余地,如得他首肯的计划,“幕僚可以放胆办事,不像后来笔者跟着刘峙那样,处处要受上级和下级的干扰或阻碍”。
对付日军的六个师团,九战区的部队如下:十九集团军罗卓英,指挥五个军。吴奇伟军团辖三个师。三十集团军王陵基辖两个不完全军。湘鄂赣边区游击总指挥樊嵩甫辖八个推进纵队。二十七集团军杨森辖一个军。十五集团军关麟征辖两个军,建制完备。二十集团军商震辖三个军。第一集团军卢汉辖两个军。战区直辖军俞济时辖三个师。此外还有战区特种部队,如重炮、工兵、布雷、通信等等。
赵子立和战区高参杜建时负责拟订作战计划。他首先分析了地形,鄱阳湖一带,水网纵横,河流有的可以徒涉,有的非船渡不可,有的地区高地和盆地交替。
对日军的进攻估计:大兵团运动困难,对双方都如此。估计日军将利用赣江阻碍将国军顺势纳入其包围圈。
我军决战地点的选择:力图避开日军重炮的射界,决定向西牵制,逐次抵抗,潦河南岸向北反击,将日军反包围于奉新、安义地区。故采取诱敌深入法,对鄱阳湖至潦河部队,实施纵深配备,多路火力封锁港汊阻挡日军登陆。修河南岸部队先防御,后逐次采取攻势;控置部队采取东西两面夹击的态势;交通方面,将日寇即将进攻的地带道路全部破坏…… 。。
抗战烽火的浇铸之二(10)
这个计划送交薛岳斟酌时,已经打了一个折扣。罗卓英又对修河南岸部队予以调整,参谋处非常着急,但无法制止,又打一个折扣。
3月中旬日军首先向罗卓英部发起第一波攻击。“不断由突破口注入兵力,并在修河北岸升起气球,指挥炮兵向我阵地密集射击,继以猛烈冲锋,(我)四十九军不能支持,向南溃退……”日军又攻其侧背……于是当时国内哄传,罗卓英连失三城。
第二阶段日军由其所占领的安义,向*进。此时参谋处的意见,认为日寇孤军深入,可利用还有战斗力的部队和援军接战,有可能转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