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不知要淹死多少人,就凭那头发也美死你,扎一根乌黑的大辫子,辫梢垂到脚后跟,一走路在身后婆娑起舞,上下扎一大截红洋头绳,那个好看,十乡八里的少见。
可是现在,这个大美人要到处托人找婆家,这是人受的吗?她想着她要嫁的人不是芦店人能想象的。五年前李家还是镇上的望族,李亨汉常常来找哥哥,有天中午,他们在院子里讲话,看见子丹在旁边仰脸看着,李亨汉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子弹壳递过去,笑着摸摸她的头,叫她到旁边去玩。那一年子丹十一岁。两个月后,李家的几十间房屋在疯狂的叫喊声中成为一片火海,烧疼了整个芦店镇,也烧疼了子丹的记忆。她固执地留着那个子弹壳,以一个孩子的正义巴望有一口好看白牙的汉哥哥早早回来找那些坏人算帐。
乱世纷杂,五年弹指一挥间,熙熙攘攘的芦店淡去了许多过往云烟 ,没有人再提起李家,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除了子丹手里的子弹壳,李家在芦店似乎完全消失了。但子丹不这样想,子丹确定他看见了汉哥哥。那时春事正繁盛,子丹坐在门前的桃树下绣一方手帕,桃花落了一头一身,她一边飞针走线,一边欢快地唱着庐剧《女驸马》:“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珠圆玉润的歌喉令行人止步,草木倾心,有几枚桃花落到手帕上,她拿起来抖抖,迎着阳光照照,就照见一个穿着长衫,礼帽戴得很低的年轻人微笑地站在旁边,羞得她飞红了脸,有些生气的别过脸去。年轻人歉意地说,姑娘唱得好听,没好意思打扰,能不能讨碗水喝?子丹看见一口好看的白牙,楞了一下,讲水呵,你等着,转身去家舀水。等她把水端出来,人已经走了,想着这人真是怪,就坐下来准备继续绣花,竟怎么也找不到那方手帕,却在丝线里看见了一枚弹壳。她一下子惊住了,心咚咚地跳起来,连忙跑到村头的大路上去看,人来人往的,刚才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她后悔得哭起来,确信那就是李亨汉,并明白从小就喜欢他的汉哥哥一直喜欢她。
没有比这更让子丹心悦的了,她兴奋地去告诉大哥,以为哥哥会和她一样高兴,没想子玉并不感兴趣,讲你看错了,牙白又不是他一个,子丹就把那个子弹壳拿出来,子玉看都不看,讲你锄田搞不好都能锄到,这年头,子弹壳有甚么缺景的?甭乱讲。
子丹就很委屈,但她没有把手帕的事说出来,她不愿意,她觉得藏着这个小秘密很温暖。就算讲出来,哥哥说不定讲是大花猫叼走了呢。她笑了一下,想着这花猫有一口白牙,自己羞红了脸。从此她就不停的绣手帕,并且坐在同一个位置,她晓得李亨汉喜欢牡丹,以前他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牡丹,开起来云锦一般好看。她相信只要她不停地绣牡丹,她的汉哥哥就会平安。很多的牡丹手帕将两颗弹壳包在中间,像乱世里的花园,虽有惊悸,但总有花在盛开,天地还是亮堂的。比如眼前有小日本,有刘一刀,有国民党,有伪军,但也有汉哥哥他们共产党,中国人就还有盼头。每个日子她都觉得是新的,希望的,那次向哥哥要钱买衣裳,就是想把自己打扮得再漂亮一点,让汉哥哥下次看到一个更好看的子丹。
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是她没有想到的,可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因为刘一刀大张旗鼓的来提亲,芦店十乡八里的竟没有一个人敢要她!简直死都来不及。这个结果也是子玉所没有想到的,他似乎无路可走了,来找镇长,看能不能帮着说说情,让刘一刀抬抬手,放子丹一马。
镇长叫子玉坐,给他沏了茶,自己装了烟,呼噜呼噜抽,讲子玉呵,你还没想到,他这是冲着你来的,你那一次也太扫他面子了,他是什么人呵?叫人三更死,不能到五更,给你那么大面子,你不去接他的茬,他哪能饶你?转人来找过我,我也去跟你说了,你没当回事啊!
子玉想起来,刘一刀是邀请他去当二把手,他没应承,晓得他心里不快活,可也不能这么下作吧?以这种方式来叫板也太不上台面了!那多让人瞧不起呵!刘一刀还真什么事都能干吗?他子玉也不是个没名没姓的人,这么做算屌呵?!强盗也不是什么屌事都能做的!
镇长说,你现在肯定着急,不如想想吧,想想再讲。
子玉讲,我肯定没想的,我总不能去当强盗吧?你老人家糊涂了!子玉很激愤,控制不住自己,他晓得刘一刀肯定给老镇长施加了压力,他才这样言不由衷。
回家的路上,子玉想着还是把子丹送走比较保险。自己先去找刘一刀谈谈,看他能不能网开一面。
第二十四章 去见刘一刀
第二十四章 去见刘一刀
在芦店镇,方圆一百里,能跟刘一刀抗衡的,只有谢老毛,就是谢老毛,真枪真刀的和他对峙,也值得考虑,否则还不早把他崩了,留着祸害乡民。
因此刘一刀想的东西从来没有要不到手的,子玉也不过是个地方上有头面的人物,相对于刘一刀,不可同日而语,刘一刀发出的那个邀请,事实上对子玉的身价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于他刘一刀虽没什么损失,也没什么光彩,窝火是肯定的,但来这一手就太过火,显出强盗本性了,是狗到底改不了吃屎。
子玉决定亲自去见刘一刀,他是没有把握的,只是想作最后的努力。
站在圩外看过去,占地三百亩的庄园横竖成方,整齐划一,四面有四个大闸门对外,周围是四方的外壕沟,圩内又有一道四方的内壕沟,成回字形,中间是丈余土夯的围墙,内外以吊桥沟通。房屋坐北朝南,正房与兵营有近百十路,十分的气派,第一眼就对人形成威慑,只觉得甭惹他,得躲便躲是了。
而今他是再也躲不过了。
刘一刀到是没有对他摆什么架子,反而很客气,讲子玉难得来一趟,坐,坐,咱兄弟俩好好啯啯。
子玉当然只有坐下来听他啯的份,从上午啯到下午,再从下午啯到晚上,连他七姨太的小猫都啯到了,硬是一句没提到子丹。子玉只得自己提出来,讲子丹还小,母亲还想在身边留两年。刘一刀好象想起来似的说,噢,好象子丹十六了吧,也不小了,男到十六当家汉,女到十六持家婆嘛,也该到出嫁的年龄了。
子玉只得摊开跟他讲子丹不合适他,请他高抬贵手。刘一刀哈哈大笑,讲子玉你看不起我呵,你觉得我配不过子丹吗?你怕他跟我会受苦吗?我的家业不算大吗?我的人马不够多吗?我在芦店集上一跺脚,横竖一百里都动弹,还有哪个比我面子更大?!
话说到这份上,就一点余地也没有了,子玉赫地站起来,一捶桌子,讲万不能!你欺人太甚!
刘一刀很少看到子玉失控,这个只比自己小五岁的年轻人他一直很欣赏,心心念念要把他揽到自己帐下,他竟然这么不识抬举,敢驳他刘一刀的面子,以为还是小时候呵!不给他一点厉害尝尝,他不晓得我刘字怎么写的!
在他眼里,子玉到底还嫩着,当然,敢在他刘一刀跟前拍桌弄板凳的人少有,是个人种。他因此怀有一种惺惺惜惺惺,英雄惜英雄的感情来,却并没有撤退,似乎他更喜欢这个年轻人的挑战。望着子玉愤怒的情景,他顺下眼皮吸了一口烟,慢条斯理的讲,我要是不依呢?子玉说,你不要把事做绝了!刘一刀说,我向来什么事都做绝,芦店人也不是不晓得!
子玉拂袖而去,在他的身后有夸张的拉枪栓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离开刘圩之前,事情已经发生了。
自从刘一刀提亲以来,子丹就一直没有出过门,子民子凡也不再去店里,在家守着,以防万一。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何况被强盗(芦店人向来把土匪叫强盗)惦记,那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本来他妈一直陪在子丹跟前,但因为子玉去了刘圩一直没回来,一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强盗呵,什么事做不出来,他手一动,你命就没了,还吭都不敢吭一声,这是什么屌世道啊!
子丹心急如焚地坐在小凳子上,因为太担心,加上这一阵的折磨,她不停地淌汗,子民子凡见她这个样子,劝她去冲个凉,急也不是个事。她眼水吧唧的跑到后院,打了水,坐到盆里洗澡,心里想着李亨汉赶紧带部队去打刘圩,然后一枪把刘一刀打死了,他的枪可准了,刘一刀甭想跑掉。在她的想象里,就没有她的汉哥哥做不成的事。对于共产党新四军,她和芦店人一样,都只晓得四爷好,四爷厉害,不干坏事,为穷人打天下,可以信任,是君子队伍。不知道这个集体有铁一般的纪律,个人必须服从组织,凡事得从大局出发。就算李亨汉明白她目前的处境,也不能自作主张,带部队去打刘一刀。谢老毛打游击那会,刘一刀烧他家房子,掘地三尺,又挖他家祖坟,一地方的人都替他不平,都盼着他拉队伍过来找刘一刀算帐,都说刘一刀这回够喝一壶,钻老鼠洞也要被掏出来,不死也要蜕层皮,人家手里有家伙,不是吃素的角。搞得刘一刀也紧张兮兮的,挺得硬邦邦地叫嚣就是等游击队来送死。结果人家根本没接他的茬,心思对付小鬼子呢。到是刘一刀觉得灰头灰脸,搅这一趟浑水,起这个跷子(方言找茬子),就是为了发个飚,叫地方上看看,就没有他刘一刀不敢动的主。谢老毛是一方英雄,他就要灭灭英雄的威风,长长自己的志气。到头来人家头都没回一个,没把你作个数。百姓反而议论他刘一刀没见识,只能当当强盗。讲谢老毛能干大事,能忍世间不能忍之事必成大器,差点没把他气死,到是自此真的变乖了,从不主动去招惹老四(芦店场面上管新四军叫老四),心里服气,人家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小日本他都敢日弄,他不敢日弄你?就算打不倒你,踢你一脚,揣你一拳在他们是家常便饭,游击,游击,游着击,比跟你后面撵着可怕多了,那叫跑着打,能看得见。游就不见得,游完全是一种自如状态,游玩游玩,游而不玩,你要他怎地?藏猫猫打你呗,是大玩啊!他们把这大玩叫做“击”。这也算是他刘一刀对“游击”的新认识。。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十五 澡盆里抢走子丹
第二十五 澡盆里抢走子丹
老四会游着击,他刘一刀也会游着玩。子丹只顾泪水长流地想着李亨汉快来救她,根本不晓得厢屋的草顶上早已被扒了一个大洞,多少天的观察,强盗们早已熟悉了她家的生活规律,以及她的习惯。本来也没有准备今天动手,只是远远的看着,怕她偷跑了去。可是今天她大哥去了刘圩,刘一刀认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从本心上讲,刘一刀到并不全是因为子玉驳了他的面子,早这两年前她就看好了子丹,等着她长大。他喜欢她的一对小酒窝,喜欢她如脂的皮肤,喜欢她的大眼睛,喜欢她的通红的嘴唇,喜欢她的的笔挺的仿佛任性的小鼻子,喜欢她的大辫子,喜欢她走路的样子,总之,他喜欢她的一切。不能不说,他对子玉的欣赏里,有子丹的缘故,虽然子玉是那么出色,于他本心来讲,他是想鱼和熊掌兼得,子玉子丹他都想要。既然子玉他得不到,子丹绝不能再与他失之交臂。在子玉这件事上,他已经感到了失败,子丹这件事,他是一定要做成,随便也正正子玉给他带来的影响。他晓得这事做得太出格,可强盗本身就是太出格,不出格能是强盗吗?他的七个老婆,除了大太太以外,哪一个不是逼来的?六姨太七姨太不也是抢来的?哪个敢讲他?到是这个子丹,他总觉得这么做不合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子玉,他自己也件不清,到底是因为子玉才喜欢子丹,还是因为子丹才喜欢子玉,他对这两个人就是割舍不下,又掌控不了,第一次他尝到了强盗也有做不成的事,也有不能随意的时候。
他是想用八抬大轿来抬她的,他是想让子玉看到他的诚意的,但他没有机会表示,子玉不让他表示,这就不能怪他了,先礼后兵,他也只能这样了,好在他本来就是个强盗,也没有什么多大的不合适,对他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只有需要不需要。
本来他是想亲自动手的,还没有选定时机,不想子玉来了,根据他的分析,子玉不在家而上他这里来,应该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因为家里人没有办法不分心,而且这样一个强干的人不在现场,下手也要容易得多。因此他在子玉一来的时候就布置好了,当晚务必得手。
子丹赤条条地从澡盆里站起来,美丽的*在灯光下闪着鱼一样的光,当她无意中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声惊呼还未出喉,屋顶上的人已落到了地下,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拽过她的澡巾塞住了口,顺手扯过床上的床单,麻利地一裹,像扛一卷布一样扛在肩上,在同伙的接应下跳过墙头,风一样刮走了。前面是子凡和子民似乎听到后院响动有异,但是妹妹在洗澡,不好随便过去,以为大哥还在同刘一刀讲话,不至于马上有什么动静,哪晓得刘一刀之所以成为刘一刀,不是他们所能想象的。
当村头的铜锣咣咣地响起来,人来人往地喊“有强盗来了!”,各家开始关门闭户的时候,其实强盗已经走了。母亲赶紧推开厢房的门,却没看见子丹,澡盆水还没倒,一地湿乎乎的,换洗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小凳子上,是不是上茅房了?赤着身子上茅房也是不可能的事,这丫头古板着呢,洗个头也要在院子里,不穿衣服出房门万难想象,心下有不祥之感,急步走过去,喊了一声“子丹”,没有人应,立刻充满惊恐地又喊了一声“子丹”!随脚跨了进去,哪有人影,吓得哭起来。
前面的子民子凡听见不对头,拉开后门奔过来,一个没穿衣服的女娃会跑到哪里去呢,兄弟俩站在厢房中央一时不敢乱动,怕万一撞上难为情,母亲抖抖的拿了油灯去茅房,还能掉进去了吗?子凡一抬头,呀地惊叫一声,子民也看见了,兄弟俩不由分说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