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拿到凤冰翱贴身所藏之物代表自己在他心中有着特别的地位,这意义固然令人欣喜,但他宁愿见到本人,也不想拿这象征之物。
还记得那日正午时分,他独自醒来,见不着那应该睡卧在旁的凤冰翱时,那份空虚感吞蚀了他的满腔浓情,好似夜里的激情欢愉只是黄梁一梦,令他怅然若失。
身旁凌乱的卧铺,犹带微温的枕被,床榻旁的破碎衣片,却又再再证明了他与佳人曾度过一夜欢愉。
而且在激情迷乱之际,他好像亲耳听到凤冰翱低语地回应他的爱,可听得并不真确,令他又喜又疑,若有所思,虚虚浮浮地回想那些片段。
待他起身想寻佳人时,竟得知他擅自带兵出关迎战,霎时他又惊又怒,又气又怕,于是他愤恨地砸东西出气,将寝殿内所见之物尽数毁去,狂怒过后,四周一片狼藉,殿内所有摆饰无一幸存。
见着一地破碎,惶恐之心由然而起,他开始担忧凤冰翱的安危,害怕心底最深的恐惧成真,刹那间他当机立断地下诏亲征,势必追回凤冰翱。
终于在用尽手段,排除所有反对声浪之后,带齐京师所有精锐之兵,出关捉回那不听话、胆敢背夫出征的皇后 虽然他恼怒不已,可占据满心思绪的并非怒火,而是浓浓的忧虑与惧怕,他绝不能在终于得到所思所爱的人儿时却又在弹指间失去!
“嗯!好痛!”抚着暖玉的指尖传来痛楚感,龙烈璇抬起手指查看。
竟有一道血痕!怎么可能?!
一股不祥预感闪过,龙烈璇霎时心悸不已,不由得感到慌乱,他抬头看看天色,远方金光慢慢浮现,正是破晓时分。
他焦急不安地想尽快赶到砺桐关,但大军总也得轮番休息,不然纵使赶到战场,恐也失了大半作战效率。
望着前方的绿洲小湖,为了军队着想,龙烈璇只得举起手臂,示意大军缓下速度。
“全军停马,休息一个时辰。”
很快地,命令立刻传达至全军队,人人驱马减速,待到小湖畔,随即翻身下马,纪律严整地轮番喂马饮水并拿出干粮进食,稍微放松休憩。
“皇上,臣已命人搭好帐幕,请皇上进营帐好好歇息。”
“嗯。”龙烈璇将马交给旁人照料,立即进入营帐。
营帐虽然在急促之间搭成,却也样样齐备。
柔软暖和的毛皮铺在地上,一旁摆上小几,几上准备了干酪肉干清水等简便军粮,四周还置了烧得旺盛的小火炉,显得舒适温暖。
龙烈璇一进营帐,侍从随即上前俐落地拆下软甲,卸下军备武器,递上手巾。
略为地擦拭满脸尘土后,龙烈璇疲累地道:“好了,别来扰朕,朕想一人歇息,不用侍候了。”
“是,属下告退。”
“时辰一到,立即前来唤醒朕,不得误了大军出发时刻。”
“是,属下听令。”
“下去吧。”龙烈璇摆手促人退下。
等侍从一走,疲惫的身躯即刻倒卧在软毛皮上,连日连夜的兼程赶路,纵使是铁打的体魄也无法承受,更何况是养尊处优的君皇?
龙烈璇一碰到软毛皮立即陷入半昏睡的状态,但脑中的不安感却令他无法宽心歇息,阖眼半时辰后,随即撑起身体,拿起干酪、肉干宛如嚼蜡般地吃进肚里,为了保持体力,纵使再难咽下的东西也非得吃不可。
熏制肉干表面上的盐分使得龙烈璇的手指传来轻微刺痛感,霎时令他想起方才手指被暖玉割伤的事,不由得取下颈项间的暖玉,透着火光细细观察。
晶莹平滑的玉石表面竟有道破裂的细痕?!
他登时心神大乱,不由得猜测此是否为警兆?莫不是玉石的主人有了意外?
顾不得大军是否有获得充分休息,龙烈璇立即大声厉喝:“来人,整装,收营,大军即刻出发。”
不理那张张带着倦容和错愕的面孔,龙烈璇大声命人带马、整军。
然而精锐的大军并未让君皇失望,他们迅速服从命令,整备装束,整齐俐落地翻身上马,预备出发。
一刻钟后,大军立即继续往北方奔驰急进。
李修远率领大军来到砺桐关外五里处的坡地,他举起手示意大军停止前进,望向前方十里处,楼阙军队亦蓄势待发地集结在该地,天朝军与楼阙军各恃一方,静候开战时机。
李修远脑中浮现凤冰翱出发前的叮嘱:“修远,此次战役的唯一胜机在于牵制。需得尽全力将楼阙的主要兵力牵制在前方作战,用分散队形冲散他们战力,击溃草原民族擅长的马战,逼出敌军所有精锐,好让后方留守的军力降低,然后我军即可趁机一捣黄龙,直擒楼阙王,结束战争。”
“但万一……万一……”身经百战的李修远居然无措地低语,露出难得一见的慌乱神情。
“没有万一!”凤冰翱斩钉截铁地喝道。
那傲气坚毅的眼神及英姿飒飒的凛然身影,光彩耀人,夺魂摄魄,叫人不敢直视,李修远不由得屈膝行礼,折服在那威势下。
“是。”任何人在那钢铁般的意志下都只能屈从,根本没有抗拒的能力。
虽然他很努力想制止自己遵从那份命令,可最后他竟然还是抵抗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凤冰翱领兵而去。
暗叹口气,李修远将心思转回眼前,看着前方集结的军队,心中那份不敢违抗凤冰翱命令的无力感慢慢转成怒火,他恨恨地在心中立誓,非得让楼阙付出永恒难忘的代价不可!
“鸣鼓!”李修远厉喝。
战鼓声冬冬冬冬地响起,众军士气受到鼓舞,齐声大喝,声势之壮,连前方楼阙都可感受到那股魄力,亦跟着吹起号角,战火开始点燃。
“左翼、右翼采包抄队形,中翼突进。”李修远发出朗朗之声,明快迅速地下达军令。语调中带着沉稳,令军心大振。
“冲阵!”号令一下,大军嘶声呐喊,以着勇猛的姿态度冲向前方,迎战楼阙。
旌旗在空中飘扬,战鼓隆隆划破空气,刀剑铿锵声在大地响起,两军正式交锋。
青绿的草原染上鲜红,无情的刀剑长枪利器尽往血肉之躯砍去,凄厉的哀鸣、厮杀的怒吼交互响起,宛若不断奏起的壮烈挽歌,令人悲愤心恸,宽广的大地霎时化为活生生的地狱,充斥着无数牺牲的英灵。
大地哀嚎、血流成河、尸骨高叠……堆砌出一幅幅人间炼狱。
凤冰翱率领百名精锐小心翼翼地牵着战马通过悬崖小道,顺利来到平地。
战鼓、号角声自远方隐约传来,凤冰翱心中一凛,明白两军已经交战,立即一个翻身,策马急奔,众骑紧随在后。
他们毫不犹疑地投入危险中,只为了那一马当先的勇猛将领,那份信赖感使得他们愿意以一敌百,深入敌方,纵使身死亦无怨尤。
约莫一个时辰后,凤冰翱举臂示意众骑缓下速度,进入一林。
“停歇一刻钟,整束装备。将马匹藏在树林子里,这片林子另一方即是楼阙驻扎的重地,咱们必须步行,悄声潜进。”
凤冰翱边吩咐边将战备一一自马背上卸下。
两把匕首紧贴小腿而藏,腰际缠上锋利的软剑,腰侧系上两卷长鞭,肩膀挂上短弓,背着两筒羽箭。
众人跟着将所有战备一一穿戴,沉默且快速,动作十分俐落。
“分成四组,一组25人,各从不同方位潜进,整组必须互相掩护支援,不许落单私下行动,危害整组安全。一切须得悄声进行,不可惊动敌兵。切记三个原则─小心、敏锐、谨慎。倘若擒得楼阙王,以鸟哨通知。都听明白了?”凤冰翱低声吩咐。
“明白。”
“很好,去吧。祝大家武运亨通,顺利完成任务。”
“是。”
众人迅速分散,进入树林深处。
29
烈日当中,沸腾了大地,也沸腾了厮杀中的兵士们。
天朝军与楼阙军兵刃相向,互相红了眼发狂似地冲阵杀敌,将刀刃刺向每个与己方不同服色的敌人身上,杀声四起,哀嚎呼啸,血流成河,活生生的地狱在此呈现。
前方骑军持尖枪冲阵,所到之处,刃下无数亡魂;步兵压后破阵,宛若雷霆万钧般,势如破竹地砍杀敌军。
两军相交之处,横尸遍野。
那狰狞的面容,不屈的壮志,坚实的体魄,皆随着枪刃而归尘土,英魂怅然流荡,然而战争还是猛然持续着,踏着敌我双方的尸首,兵士依然奋勇前进杀敌,争个你死我活。
凭恃的是手中的枪刃,依存的也是手中的枪刃,若不能将敌方砍杀倒地,就只能眼睁睁地见着血自体内喷溅而出,生命随之消散,因此一入战场,便只能放弃人性化为修罗鬼,以杀戮为业。
战火持续燎烧蔓延,一波紧接一波的攻势让双方精锐尽出,求取最终胜利。
李修远凝神注视战场上的情况,不断地传令变更攻击队形,以削减敌军的攻势,并适时地调整攻击军力,让士兵轮番替换,借机养息,调节身体战力。
“李副将,右翼快被敌军击溃了!”右翼领军官快马来报。
“调后中翼的骑兵上前掩护,采用鸦兵撒星战术,三五一群,十骑一队,互成犄角之势,边掩护伤兵撤退边适时进攻,并且将攻击主力调整到左翼,分散敌军右翼的兵力。”李修远观望一会,立刻下指令。
“是!”一旁传令官立即策马前去传递军令。
李修远看着前方厮杀的战场,这种场面他并不陌生,还熟悉地像融入了血脉之中,然而此役却令他胆战心惊,倍感压力,大概是每每站在他身前的那道身影不在的缘故吧!
透过凤冰翱的肩背所看见的战场,虽然场面依旧怵目惊心,但却心中丝毫无惧,或许是深深明了前方那挺直背杆的将领,将会以着坚毅的意志,卓越的战术,冷静的理智带领全军迎接胜利吧!
任何认识凤冰翱的人都会以自身的方式去敬爱他、服从他,只为了在他面前有立足的尊严,赢得他的认同。
李修远嘴角略为扬起,暗想:就连自己也不例外。若非屈服于将军的意志,那他怎可能独当一面地站在前方领军呢?
但是,真的站在军队前方后,他才体会到凤冰翱所面临的考验和压力。
得冷静地注视兵士们冲锋陷阵,感受那挥洒热血的壮烈情操;得理智地下达任何一项攻势战略,以免让全军陷入困境,命丧沙场;更须有壮士断腕般的英明果断,毫不犹豫地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以获得全军最终的胜利。
他终于能理解凤冰翱为何会做出那项决策了,然而藉由此,却更让他却深深体认到自己是永远都无法成为叱咤风云的一代将领。
因为,那种大无畏的气魄是他所缺乏的,他永远无法超脱个人感情,只为了力求全军胜利,也无法眼睁睁地见着战场吞噬众人的鲜血而无动于衷。
思及此,李修远不由得感到一股对战争的厌恶。
他开始怀疑这种大规模的杀戮行为究竟有何意义?
是为了更好的生存条件?
是为了维护利益?
还是为了珍贵庞大的财富?
抑或是为了君临天下的权势?
诸此种种,真值得用武力去拚,用生命去换取,用血肉去堆砌?
难道真不能体会平凡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吗?
“禀报!援右翼军的行动造成中翼军兵力减弱,敌军利用此一时机采更叠驰突战术,如同凿子凿木一样,一点攻击长驱而入,突破我中翼军阵型,目前我军阵型正迅速瓦解,请李副将立刻援兵。”中翼官策马报危。
“禀报!敌军左翼架起连弩,其弩十箭连发,射程远、杀伤力强,我军死伤惨重,阵型溃散!请求立即支持!”左翼官负伤报危。
“我明白了。”李修远提枪上马,背上挂刀弓,头戴战盔。
“将伤兵撤进城内,下令集结所有可用兵力,此役已经到了最后关头,除了寄望将军得手之外,现今就只能拼死作战,势必要保住我朝最后关卡……”
顿了口气,李修远缓下肃杀之气,平和地面对着周围将领兵士,温言道:“我不愿眼见众弟兄白白牺牲,此役血染沙场是必然的结果,倘若有人想临阵退下,我不会阻止,甚至会欣然同意,要晓得那并非怯懦,而是明己。人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利,总不能强要你们牺牲奉献来成就他人,为国家、为人民奉献生命,情操当然难得可贵,但是为自己、为亲人保全性命也非羞辱可耻的行径,所以想清楚自己是否真心想上战场,若有丝毫不肯定,那就别去赴死了,好好保全自己珍贵的生命,想为国家奉献的方法并不只有上战场一途,还有其它更多更好的方式可以报效国家。”
人人相觑而望,不明了李副将因何在此时说出这番话来打击士气?
“副将,你不信任我们牺牲的决心?!”
“我们发誓与将军共进退、共存亡!”
“你这番话并不恰当吧?副将?!”
“难道你想丢下弟兄们独自上战场?!”
“副将!我们临阵脱逃,那如何对得起先前战死的弟兄们?!”
“你要陷我们于不义吗?!眼见他人牺牲,我们却苟活于世?!”
“大家不要吵!”李修远大喝地制止,露出痛心的表情。“我知道此话一说出,定会引来不满,可我是出自一片赤坦,真心想让弟兄回乡与家人团圆,重拾那份幸福,我并不想带领大家往死路上去,你们可分明?”
“虽知副将心意,但我们依然不愿舍下众弟兄。”
“副将不用再劝,正如你奋不顾身地想上前迎敌,我们也是心甘情愿当百姓们的屏障。”
“我们视死如归,决不弃将军与副将不顾!”
“你们……”李修远既感动又哀伤,暗中叹气惋惜,大好儿郎就这么断送沙场,叫人于心何忍?
明知劝不过,但总是努力过了,不愧自己良心。
“好!就让我们上前迎敌吧!”
整备的军队齐往前冲,迎向最后一战……
30
李修远率领众军士浴血奋战,力挽狂澜。
然而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楼阙军却渐渐逼近,阵型慢慢往中心包抄,眼见天朝军就要被团团包围住,成败在旦夕之间……
“可恶!难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