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京城,一座用琉璃瓦和红砖墙堆砌起来的国都,有着历代以来发展的悠远痕迹、斑驳凋零之地,也有着夸耀势力的繁荣华丽、雕工精致之处,正如光与影的对比原理,在其绚烂壮丽的外观下,也暗藏着污秽鄙陋的内在 当旭日东升时,展现出其活力热闹的首都生气。酒楼、茶馆、饭堂、戏院四处林立,随处可见喧哗的人声;穿梭的车潮;商市交易的热络;人人穿着华美精致、举止优雅迷人,身上有着身处盛世朝代的气度,互相礼让,互道安好,显得一切和乐融融、歌舞升平。
若华灯初上,夕阳西下,夜幕慢慢拢上时,便由纸醉金迷的靡靡世界取代。纵情酒色、放浪骇形、尽情狂欢的场面比比皆是,沉溺在一片糜烂的情色中。
如此两极的面目给了蟠京城两样的名声,一是名震四夷、受人景仰的国都;一是讲究享乐、迷惑人心的逸乐之都。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唯一相同的是:蟠京城永远是人们心中不灭的憧憬和象征。
但事情总有例外,离京城约莫百里外的地方,就有一人打从心底不希望再见到此城,甚至巴不得远远地离开,直至它的势力无法到达为止,然而事与愿违,纵使再不愿意,命运——还是将他带往蟠京城……
七彩的琉璃瓦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万丈光芒,炫烂无比,远从百里就可看见金光。
百里外,黄沙滚滚,约莫十骑的骏马正在急速奔驰着,朝着京城前进。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的神色,但却丝毫不敢稍作休憩,依然马不停蹄地赶路,只为了能早一步进入蟠京城。
凤冰翱抬头望着远处传来的光芒,明了那里就是京城的所在,心中一沉,霎时感到难以负荷,有股想回过马身、奔回嵚州的冲动。
依照他们如此迅速的奔驰速度,应当可在正午时分抵达京城大门,然而越接近蟠京城他就越感到惶恐,那是对未知的命运所产生的畏惧,也是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所预测的警示。
“停马歇息一下。”在察觉自己的举动前,凤冰翱已经举起右手,大声喊着,要大家稍作休息。
“将军,不赶路吗?再一个多时辰就可以抵达庆呈门了……”
李修远策马来到凤冰翱身旁低声问着。
按照他们这几天日夜快马加鞭的情况推断起来,他应该是心急如焚地想赶回京城解救右丞相一族才是,怎么反倒在快要抵达时下令休息呢?这跟他往常的行事风格不符合呀……
“修远,不知在战场上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我居然有点胆怯起来……很奇怪吧?”
凤冰翱翻身下马,将马牵到树荫下乘凉,并解开腰际间绑着的水袋,打开,仰口畅饮。
李修远照著作,也将马牵到树荫下,稍微避开其它人。“不奇怪,将军这现象叫近乡情怯,你离开将军府也快十年了,府里的人一定很挂念,这次回京我娘肯定开心极了。”
“你还不是一样?随我出征那么多年,要放你假回来看看奶娘也不肯,小心她骂你不孝。”
顺着李修远的话题,凤冰翱乐得轻松地谈笑着,暂时不想那恼人的问题。
“拜托,如果放个长假回到京城这个花花世界逍遥,谁还肯再去嵚洲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呀?为防我真的犯下逃兵的大罪,所以才不愿回京城,这叫先见之明,懂吗?”
“哈哈哈……好个先见之明,原来是因为如此你才抵死不回去,我还以为是因为奶娘催你成亲呢!”
凤冰翱取笑他,先前奶娘早就写信跟他抱怨过了,李修远不敢回家的主要因素根本是想逃避婚姻大事,哪是他口中所说的歪理。
“你知道啦?”李修远懊恼地苦笑着,定是他娘通风报信出卖他。“知道就别笑我,小心你也逃不过我娘爱作媒的坏习惯……啊!对不起……”
李修远轻轻自掌嘴巴,知晓说错话了。
若皇帝对凤冰翱的执念不变,那他想要娶亲的事大抵要下辈子才有可能了。
“无访,你不用太介意。”凤冰翱强自漾出一丝微笑,固作轻松地将烦恼的心事说出。“如果我目前的感觉可说是近乡情怯的话,那还好解决,但你我都清楚实际情形不是这样的……此番回京,吉凶未卜,哪知会遇上什么难事,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要知道京城里当头做主的可是皇上,他若真要刁难起来,我可是逃不了的,只能任他摆布……一想到此,不免有些丧气。”
“放心啦!据我对将军的了解,依照你驯人的能耐,说不定被驯伏的那一方是皇上。”李修远挤眉弄眼、故意调侃凤冰翱,希望藉此冲散他不安的思绪。
“还记不记得前几年那些被送来嵚洲反省己过的王公子弟?都是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动不动就哀叫,活似个娘们的绣花枕头。但几个月训练下来,个个都成了有担当、有气魄的好男儿,叫那些亲王们感激涕泪,直称你是活菩萨,让他们子弟脱胎换骨,成了朝廷栋梁。”
“皇上怎能同那些人比?我的官阶比他们大,又操生杀大权,当然能够降住他们,但现在情形可刚好相反,是皇上操生杀大权,稍有不顺意,可能连坐好些无辜的人替我受罪,怎么能一概而论?”
凤冰翱伤脑筋似地揉揉眉头,可见这些问题真的困扰多时,才会让他如此伤神。
“将军真是当局者迷耶!”李修远摇摇头叹口气,有点同情因为压力而导致心神混乱的凤冰翱。“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又不是叫你去硬碰硬,直接挑战皇上的权势,而是转个弯,换个方式,用怀柔的手腕去说服皇上,用屈意承上的表面功夫改变皇上的决定。”滴水可穿石“,这道理不是你常常挂在嘴边的吗?”
听着听着,凤冰翱的唇角弯起一抹飞扬的笑,神色也意气风发起来。“修远,好兄弟!好参谋!你可真是我的智多星。”
“将军客气了,你只是一时慌了神才会想不透这层道理。”嘴里说着客套话,但看李修远那得意的笑就知道凤冰翱这番夸奖可正中他的心意,受用的很。
“这虚退实进、实退虚进的道理,正是敌弱我强进、敌强我弱退的用兵之计,修远,这兵法你可参得十分透彻呀!”
宛如茅塞顿开般,凤冰翱马上理解李修远这番话的用意,立刻眉开眼笑地恢复往日神采。
“好说、好说,是将军平日的教导啊!”
“罢了,再客套下去就太虚伪了,你就好生接受这些赞美吧!”
“是!多谢将军。”李修远刻意地弯腰行礼打揖,答谢凤冰翱的夸赞。“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启程回京了? “当然,传令下去吧!”
俐落地翻身上马,凤冰翱立刻抢先策马奔驰。那晶莹的明眸里有着坚毅的理智,纤瘦柔韧的身躯里也蕴藏力量,足以迎向任何的挑战。
等着瞧吧!皇上,想要我凤冰翱屈意承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定要你付出同等代价。
“哈哈哈……”快乐次意的笑声随着奔驰的速度散开,表现出凤冰翱个性中的豪气与不服输的精神。
李修远宽慰地尾随在后,很高兴他们将军又恢复那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豪迈气魄。
“这才像将军嘛!要小心啰!皇上,如果您期待的是一个服从听话的凤冰翱,那肯定是会失望,且会一败涂地的。”李修远不由得骄傲地想着。
一行十骑朝着蟠京城前进,迎向即将面对的命运……
4
午后三刻,凤冰翱一行人通过庆呈门后,终于回到这令他朝思暮想、却又满怀畏怯的国都——蟠京城。
看着依旧繁荣富庶的京城,他内心既宽慰又感叹,宽慰的是自己耗尽心力戍卫边疆的努力付出,换得国家的富强安乐;而感叹的是,人事依旧,景物已非。
眼前这流动的人潮和吵杂的声响好似快要将他给淹没,从四面八方不断涌上,比起十年前离开他离开蟠京城时,更加热闹富裕数倍。
“天呐!才离开几年,怎么人多成这样?马车也多成这样?商贩更是多得离谱……”李修远在一旁嘀咕着表示不满。“看我这拙样,简直像乡巴佬进城似的——少见多怪,啧!”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们离开十年不曾回来,当然会不习惯啰!毕竟嵚洲那块土地朴拙古实辽阔,可见不到这样车水马龙的光景。”
凤冰翱轻笑着,他十分明了李修远心里的感叹。
“将军,请问咱们要先回兵部报到吗?”一旁随行的卫士请示着。
“不用了,都已经过午了,明日再说吧!你们也离开家里许久了,必定十分想念家人,今天就先各自回家探望家人,明日早朝后再到兵部报到。”
“是!多谢将军。”众卫士喜出望外,高兴地答复。他们轻轻拉动缰绳策马慢行,通过一波接一波的人潮,往自己家里前进。
“修远,咱们也走吧!”凤冰翱回过马身,避开大道,转进小路,目标是位在京城北边的将军府。“奶娘见到你回来一定很高兴。”
“是吗?她见到你大概会更高兴吧!至于我,说不定就一叠声地骂”不肖子“呢!”李修远可不那么乐观。
“哈哈哈……不会的……”
“咱们可以赌赌看……”
“奶娘,我回来了。”远远瞧见那略为丰满的熟悉身影,凤冰翱立刻大声喊着。转眼间,加快马速,随即在将军府前立定,翻身下马,上前拥住那身影。
被一把抱住的奶娘当下愣住,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开口。“少……少爷……是我眼花了?我不是在作梦吧?少爷,真是您吗?”
“当然是我,奶娘,你没眼花看错人,也不是在作梦。我设想过千百次回家时的情形,但怎么也没想到迎接我回府的,居然是这番情景?!你们在做什么?大清扫吗?”
凤冰翱好笑地看着敞开的大门,里里外外都有好些佣仆拿着清扫用具正在打理四周,他原本以为会有一场盛大的迎接,想不到居然是这样混乱的场面。
“是啊!咱们正在大清扫,好欢迎许久不曾回府的少爷,希望让您见到焕然一新的将军府……”语气未罢,奶娘随即想到该叫人欢迎将军回府,急忙大喊:“哎呀!瞧我多么胡涂,来人呐!将军府当家回来了,快快列队迎接呐!”
“娘,你别那么夸张好不好?有必要大声嚷嚷叫全部的人都来吗?”李修远有点受不了她那说风就是雨的急惊风个性。
“好啊!你这死小子、不肖子,居然还有脸到我跟前来?”奶娘停下叫唤人的举动,转身看着这儿子,好似现在才见着他似的。“这十年来不但连个影见不到,甚至连任何只字词组也没问候过半句,你这儿子是怎么当的?心里还有我这娘亲的存在吗?”
“娘呀!要骂我也该先进屋吧!我们赶了十几天的路程了,又累又渴、又脏又臭,能不能暂时饶过我?让我先休息再说?”
李修远很无奈拉拉满是尘沙的衣服,向他娘讨饶,也不忘跟凤冰翱抛个眼神,好似在说:看!我先前说得没错吧!
“是呀!奶娘,我跟修远都累了。”见状,凤冰翱赶紧帮腔。
“我真是年纪大胡涂了,少爷,都忘了您累了,瞧瞧您苍白的脸、疲惫的神情,而我居然还拖着您说话,真是太失职了!来来来,快进府里休息吧!”奶娘拉着凤冰翱进府,边走边要旁人赶紧去准备食物、热水,好让他洗去疲惫,填饱肚子。
“多谢奶娘。”凤冰翱满是感激地道谢。
“娘,那你儿子我勒?”李修远很可怜地自动跟在后头。
“自己不会跟着来吗?难不成还要做娘的服侍你?少爷,赶快进来,这边走。”
“偏心!差别待遇……”李修远嘟嘟嚷嚷地抱怨着,认命地自动尾随。
“呼……好舒服,真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沐浴过后,凤冰翱穿着简单的宽敞服饰,来到饭厅,轻松地坐在檀木桌前品茗,等待奶娘将饭菜送上。
就见他一手支住下颚,一手端着茶杯,放松紧绷的精神,细细品尝茶香,然后赞叹一声,露出满意的微笑,毕竟在嵚洲那种地方很难得喝到这种上等好茶。
因为在自家里,所以凤冰翱放松平日在营地的拘谨,装束也较随意,他将微湿的乌黑长发匹散在肩上,只用条藏青色的带子轻轻系住,脸颊上浮现因热气而熏红的颜色,再加上因享受好茶而露出的微笑,让原本白皙的脸孔添上一股丽色……
那份清丽,女子见了犹让三分。
李修远一踏进饭厅就看见此幕,心里猛然一跳,他从不知凤冰翱有这般风情……
他们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相处二十余年,凤冰翱那副脸孔早就熟悉得一如自己,他当然知道他生得好看,也晓得他那面貌比女娃儿还秀美,但因那好胜争勇的意志以及不屈不挠的精神犹胜一般男子,使他从不觉得他带有半丝女态……
而今看来,虽然他依旧不认为凤冰翱带有女子的娇柔媚态,但那副慵懒的神情好似更加动人,充满中性的诱惑,让人不禁想一窥其中掩藏的风采……
莫怪皇帝会对将军如此执着,如果当时皇帝看到的是这万般蛊惑人心的姿态……李修远连忙甩甩头,想驱逐脑中不应有的遐思。
怎么可以?!
他可是自己的好兄弟、好将军、好上司,是他最最崇敬的人,他怎能对他有如此不敬的妄想?
“修远,你站在门口玩什么?”凤冰翱一抬头,就见李修远杵在饭厅门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真不知他在做什么。“快进来喝杯茶,奶娘可是拿出上等贡茶喔!不喝可惜。”
“啊?喔!”李修远赶紧大步迈进,用笑容掩饰方才的失神,无论如何,可不能让凤冰翱发觉他方才的念头,若是知道,说不定会拿他开刀,出气一顿。
“你刚才为什么站在门口发楞?”凤冰翱边伸手倒茶,边问着。
方才李修远那种神色很是诡异,不知在打些什么鬼主意?
“没……没什么……”慌张地接过茶张口大喝,脑筋则飞快地转着,该如何自圆其说呢?“我是在想……想皇上的线报不知灵不灵通?会不会立刻派人宣你觐见?”
“不会吧!我才刚刚回府,应当不至于马上就宣我进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