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棒 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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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棒 客-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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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器快速地放入淬火池,吱地冒出一股清烟……

  黄二寡妇依然鲜亮着,只是有些惶惶得。这要打仗的气氛让她提心吊胆。黄二寡妇的男人黄二,是黄贤堂老爷的侄儿,原是黄家天汉商行的买办。就是在押货下汉口时,在半路遇上两军打仗,要征用船只。黄二心疼船上的桐油和药材,上去求情,被当兵的开枪打死在船头上,抛到了江里。黄二寡妇是下江人,无处可去,只好留在柳河,靠出租两间门面房度日。黄二寡妇有个女儿,在县城里的女子师范读书。日子过的紧巴,黄二寡妇逐渐也干上了暗娼的活。黄贤堂黄老爷觉很丢人,脸上没光彩。但想想惨死的黄二,还有可怜的侄孙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但还是在势力上罩着她们母女。

  黄二寡妇心惶惶的,关键还是担心她的命根子,她的女儿,黄栀。黄二寡妇在门口的茶铺里听说,县城里几乎月月都有队伍过境,五花八门的。今天是什么“镇国军”,明天是什么“靖国军”,左一个“西北军”右一个“川陕剿匪总司令”的。最让黄二寡妇揪心的是,这些军人都对女子师范很感兴趣。听说已经有好几个漂亮学生被军官收了小老婆,随军队走了。黄二寡妇担心自己的女儿黄栀,要是被兵匪掠了去,那就惨了。这兵慌马乱的,跟着当兵的走了,别指望过上好日子,连命丢在哪里都很难说。这要是真的出个啥事,那真要了黄二寡妇的命了。

  黄二寡妇原本想让女儿回柳河来上学,哪想这柳河也要打仗了。对面的铁匠铺的大锤,每打一下,咣得一声像敲在她心上。

  何老拐要进城开会了。神气地路过黄二寡妇门前时,看见黄二寡妇坐在门口纳鞋底。笑着说:“黄二嫂子,我的鞋做好了吗?啥时候我来穿一下试试,巴不巴脚。”

  黄二寡妇笑了:“呸,唾给你一脸,不嫌害!自己婆娘纳的鞋还不够穿?”

  “哈哈……我那婆娘手粗,没嫂子你纳得鞋穿上软和,贴心呀。”

  “啊,呸!不要脸,都当了团长了还这样没个正经。对了,问你个事,你啥时候进城给说一声,好帮我给栀子带点用的,捎个话。”

  “哎呀,刚好啊,今个就要到县里去呀,赵县长召我有要事相商啊。”

  “那好,那好。我这就去拿。麻烦你给娃带去。”黄二寡妇起身回屋,何老拐跟了进去。

  黄二寡妇刚拿了东西要转身,就被何老拐一下子抱住了:“狗日的,这一身肉长得呀,叫人稀罕啊。”

  “放开!放开!”黄二寡妇变了脸。

  “哈哈……亲一下就放开!”何老拐把嘴撅着,凑了过来。

  “放不放开?”黄二寡妇警告着。

  “不,宝贝,我怎么舍得放开……啊呀……妈呀!”

  黄二寡妇一锥子戳在何老拐身上,痛得何老拐松开手,尖叫着。“轻点嘛,轻点嘛,好好,我算服你了。姑奶奶!”

  赵县长、雷队长,在雷队长的府上摆了酒,给何老拐接风。这让何老拐很有面子。

  “客气了,客气了。我何某为柳西县的父老出点薄力,微不足道啊。”

  雷胖子凑过通红的胖脸:“何老哥,你是这个,老弟我服!来干!你出的这一招,既架祸给了王锅盔,把穷鬼们恨王锅盔的火点了起来,又顺利地收了捐粮,组织了护乡团。一箭三雕啊!论功劳,你是这个!”雷胖子举着大拇指。

  “哪里,哪里。还是黄贤堂黄老爷子配合得力,既转移了自家的粮食,又演了一场苦肉计!绝啊,绝!不愧是这个!”

  赵县长也笑着:“这是多亏了何团长的这个绝妙的主意,还有黄老爷子的配合。当然,一样少不了雷团长从外面借来的人马,装成棒客,别说,还真的很像啊!那个凶样,真跟棒客一样。哈哈哈……”

  “哈哈哈……干!干!干!”

  

山 棒 客 (23)
七、

  何老拐是在县城玩了三天才准备回柳河的。

  日头老高的时候,何老拐才慢悠悠地晃荡出来。要不是担心家里那帮土包子出事,他还要在城里住个几天。成天喝得醉醉得,听着戏,搂着女人。白天有酒喝,晚上有P日。跟神仙一样啊。这日子真美,安逸啊,安逸!

  何老拐暗自发誓,等队伍混大了,就进城来。哼,老子有枪,谁敢说个不字?

  何老拐在南门楼子下的面皮店坐下。这家店不大,黑黢黢的。但这家“牛老幺”面皮店很有名,进城的乡下人回去,总要大声炫耀一句:今天去吃了碗牛老幺。

  面皮,外地人叫凉皮。

  秦巴山区的汉江流域,气候温润,雨水充沛,河流密布。盛产稻米。这里的稻米由于生长期长,日照充足。所产的大米,粒大,透亮,香醇。产量高。这片水土也可以种春小麦的。只是,每到小麦成熟的季节,也是雨季到来之时。好的年辰,还可以收了小麦,抓住几个好太阳,晒干,磨成面粉。要是遇不上晴天,就只能将麦子阴干,弄不好就发芽或出霉了。所以,面粉就显得金贵。谁家婆娘坐月子,拎上点挂面和鸡蛋过去,是很有面子的事。所以,挂面通常是给刚生了娃娃的月母子吃。

  秦巴人聪明,善于创造。不知道哪位聪明的先民突发奇想,将大米磨成粉,当面粉吃。于是就有了秦巴人爱吃的面皮。

  挑上好的大米,用水浸泡一夜,泡软。用石磨磨成浆。在蒸笼里垫好布,舀上一勺米浆,均匀地摊成薄薄的一层,在火上蒸熟。变成透亮的一张软软的薄薄的米摊饼一样。飘着诱人的米香。

  这吃面皮讲究的还是调料。首先是底料,要垫上黄豆芽或菠菜或熟脆的洋芋丝。其次是辣子、醋、麻油、蒜泥、姜泥、芥末等等。这辣子要是上好的油泼辣子,红红的油亮亮的,辣子里最好加上芝麻粉或核桃粉,那个香就不一样。当然,如果是放上大烟壳,那味道就更不一样了。这醋也颇有讲究,要上好的红醋。米醋太淡,柿子醋太涩。醋是最好加上大香、草果、八角、茴香等香料,在锅里煮一下,把香料的味煮进醋里。

  把蒸好的面皮,细细的,均匀地切成一条条。先在碗里抓上豆芽等底料,再抓上面皮,将蒜泥、姜泥、芥末一一浇上一小勺,再淋上醋,再将红红的辣椒带油浇上,搅拌均匀。不能太湿,所以醋、芥末等要适宜,以免影响口感。也不能太干,太干了搅拌不匀,调料味道不能和面皮融合……

  呵……真香。真他们的香!

  何老拐蒙着头吃完了一碗,嘴上抹得都是红红的油,才抬起头吸着气。辣子很辣,辣得很香,很舒服。他摸了把嘴,冲里面喊:“再来一碗,多放些辣子!”

  第二碗端上来,何老拐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就听人在喊:

  “哎呀妈呀,何团长,总算找到你了!”

  何老拐一看,是何成仁,急匆匆的样子,摸着额头的汗。

  “成仁?你咋来了?急逑哩。坐坐,先吃一碗,这牛老幺的面皮就是香啊。”

  何成仁二话不说,先端过何老拐面前的碗,大口的吃。太多的辣油了,辣得他边吃,边嘘嘘地吸着气。

  “你看你狗日的这吃相,慢点嘛,没人跟你抢。慢慢吃才有味道嘛。”

  何成仁很快吃完了,把碗还舔了一遍。用手抹了一把嘴上的红油,抬起头说:“昨黑就赶进城来寻你,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啥事情?这么急?”

  “团长……完了,昨个晌午,王锅盔摸了乡公所。我们的枪,全,全都没了?”

  “啊?啊?……你说什么没了?”

  何老拐软了,呆呆得像个傻子一样。慢慢地,从凳子上溜了下去……

  

山 棒 客 (24)
八、

  王锅盔居然大白天带着队伍进了柳河镇。

  柳河镇逢场。人来人往的很热闹。亮花花的太阳照得人懒懒得,倦庸着。赶场的山民依然像往常一样,规规矩矩地拘谨着,蹲在地上,抽着烟锅,胆小又新奇地张望着。没人会想到王锅盔的棒客队伍早就混了进来。似乎还同以往一样,依然热闹,人来人往的,买的卖的,背的挑的。

  护乡团没有训练。大部分团丁都在家忙自己的事。没事的也在赶场逛街。何老拐怕团丁把枪背回家去招摇,耍威风。弄丢一支或走火伤人,他都担待不起。所以枪支是统一在乡公所里放着。留两个乡丁守着。

  王锅盔的人把乡公所围了,王锅盔都大摇大摆地走到枪械库前时。这两个团丁还在打瞌睡。

  一只苍蝇,总是赶也赶不走,总歇在他鼻尖上。让他厌烦,打扰他瞌睡。还是赶不走,就猛地睁开了眼,才看见眼前站着几个人。有点生气。

  “谁呀,滚!滚!滚!出去凑热闹去。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

  “啥地方?你说啥地方?”眼前这个瘦得风能吹走的痨病鬼样的人说。

  “啥地方?我看你是皮肉不舒坦了啊?你……”

  这两个乡丁这才发现,这痨病鬼腰间别着盒子炮,周围的人都端着家伙呢。

  “你……你……你们是啥子人?”

  “哈哈……我是啥子人?你们不是成天都喊着要到九里坪找我吗?我不劳你们麻烦,自己送上门来了。今天日头好,出来赶场。”痨病鬼说。

  “啊?……王……王……王……锅盔?”两个乡丁扑通一下都跪在了地上,“爷啊,饶命啊!饶命啊。我可没说过要去找你呀。求求你,我上有高堂,下有婆娘娃儿呀……”

  “哈哈……算你们照子亮,还认得我是王锅盔?起来,把门给我整开!”

  “爷呀,我们没钥匙啊,都在何团长身上啊。”

  王锅盔的人砸了门,扛了二十杆长枪,抬着十来箱子弹出来时。啪啪啪……放了三枪。集市上的人才知道土匪来了。想跑都来不急了。各个路口,或高处都站了人,架了枪。

  土匪把抢来的枪和子弹装在门口的十来辆“鸡公车”上。

  土匪把赶场的人都集中到乡公所门口。

  王锅盔站在乡公所门前的高高的台阶上,冲大家抱拳拱手:

  “乡亲们。莫要怕。我王锅盔十一年没来过柳河镇了。今天是特意来叫大家看清楚的。看得清楚吗?啊?柳河镇的黄老爷家遭抢了。都他妈的说是我干的!你们把灯盏挂高点,照子放亮点。看清楚了,是不是我的人干的?我一再说,柳河里的父老乡亲是我们的亲人,我王锅盔就是挨饿受冻,我都没来麻烦过柳河的乡亲啊。我来柳河杀过人,抢过粮。但杀的抢的都是我的仇人!我不会平白无故地来乱取杀人的。我头上顶着清天白日,脚下踩的是七尺黄土,不改姓不更名。我干的事我记我的帐,不是我干的,老子不认帐!谁架祸给我,我找谁算帐!今天我就是冲这二十杆枪来的。柳河这地方,我没做亏心事,堂堂正正地来,堂堂正地走!都是乡亲,莫要怕,说不上下次路过哪家的门口地头,还得讨口水喝的嘛。大家继续,继续……没啥好看的,我王锅盔也是爹娘生养的,不是石头缝里蹦出的。没啥看头的,长得又不稀皇。”

  下面的人,谁都不敢出声。面无表情地看着王锅盔。

  王锅盔一伸手,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一个锅刷子样的东西,滴着黑油油的土漆。走到乡公所的墙前,画了个大圈,又在圈里画了个“王”字。扔掉手中的东西。字写得很大,很扎眼。蘸太多漆了,像流眼泪一样往下流着……

  “看清楚了!这是我记的帐!走了!”

  王锅盔并没走远,他在走过刘歪嘴家的面皮店的时候,停了。

  “刘掌柜,还有面皮子吗?”

  “有!有!还有!”刘歪嘴歪起个嘴,颤抖地说。

  “给我来两碗,再给这几个弟兄们都来两碗。哎……十一年没吃过像样的面皮子了。”

  刘歪嘴亲自给王锅盔调了面皮子,特意撒了些核桃粉。端上来,堆笑着说:“王,王大爷,您尝一下,缺啥调料您吭声。”

  王锅盔尝了两口,比了下大拇指:“好好,味道窜得很,来再给我加点辣子。辣一点舒服!辣一点舒坦!”

  王锅盔吃完了,抹了一把嘴。“把所有的馍跟面皮子,全给包上,带走。”

  临出门时,抛了个银元在桌子上。说:“收起来。”

  刘歪嘴颤抖着:“王……王……王大爷客气了,吃就是了,钱我不……不要。”

  王锅盔没理会他,上了滑杆,挥了下手。被抬着走了。咯吱咯吱地,闪着。

  王锅盔带着人,撤退过了石桥,一批一批渐渐远了。消失在柳河南岸的田野里。

  乡亲们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收拾自己的东西,赶快往家里跑。

  刘歪嘴双手捧着个银元,腿还在抖。刘歪嘴自言自语地说:“千万莫出事情,莫跑肚子啊。莫跑肚子啊。”

  刘歪嘴转过身对自己的婆娘和伙计说:“今天的吃食都弄得干净吗?要是这王锅盔走到半路跑肚子的的话,我们全家可就完了啊!”

  刘歪嘴的婆娘扭着肥胖的身躯,在脏得发亮的围腰上擦着手说:“他拉稀,关我们屁事啊。你没听他说,十一年没吃过了,又一下子啖了两碗。我看,难说。”

  “死婆娘啊,是要命的事情啊。”刘歪嘴合起双掌,闭着眼睛,对苍天祈祷:“老天爷保佑啊保佑,我给您供两碗调得最香的面皮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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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棒 客 (25)
何老拐是第二天黄昏时分回的柳河。

  柳河的城镇、村庄、山峦、河流,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余辉里。麻雀成群地呼啦一下从老柳树上飞出,又歇息在不远处的另一棵老柳树上。南山的身影黑沉沉地,让人生畏。北山的缓坡,像裸露的结实的脊梁,在夕阳的余辉下柔和着。

  田野里散落着房屋,村舍。一堆堆的稻草,整齐地垒得像个高大的稻草人。果树上挂着红的黄得各色果实。柳河镇桥头的大柿子树,高高地挂满了红红的柿子,小灯笼一样。

  田野里飘着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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