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老人家,我们是来讨口水喝的。”板桥礼道。
老农不作声不作气从厨房里拎来一个水桶。“喝吧。”
郑田哭笑不得:“没烧开的水?”
老农倔倔地说:“你给钱给我买柴禾?”
板桥捣了捣郑田,陪笑道:“老人家,他太不懂礼,您不要见怪。”说着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起来。
“老人家,你这个村子不小啊,有多少口人哪?”板桥问。
“一千三百来口子。”
“老人家,去年旱灾你们县比我们朝城好,还发了那么多的朝廷救济。”
“啊,先生是朝城人?”听口音不对,老农疑心地望着板桥。
“是啊。我们在朝城做小买卖。”板桥应道。
“其实一个样!”老农横着眼道:“你们说俺范县得了救济,俺还说你们得了救济呢!”
“一点没有?”板桥惊讶地问道。
“有,谁说没有?”老农道,“一口子才发了200文钱,还不够塞一个月的牙缝!缺德带冒烟的那些王八羔子,不如不发,领他的情受他的罪……”
老农正激忿地说着,从河里洗衣归来的媳妇回来了,听见老汉发着脾气,连忙阻止道:“爹,你又跟谁发脾气呢。担心官府里把你抓起来!”
“俺高兴,想说就说!”老农说,但却又顺着媳妇的拉扯,到后院里去了。
板桥吩咐郑田道:“走。”
“叔,这么查访,查到哪一天?”郑田不无担忧地说。
板桥瞥了他一眼:“闭上你的臭嘴!”郑田赶紧捂上了嘴巴,看了下周围。
板桥看见了一个祠堂式的建筑,说:“走,那边看看去。”
祠堂的大门上有大铜锁锁着,板桥透过门缝往里看,偌大的祠堂里堆满了粮食。村里的百姓青黄不接饿肚皮,什么人家有这么大的谱囤下如许之多的粮食?正纳闷,过来一个年青村妇,板桥上前询问祠堂里的粮食是哪家哪户的,村妇慌慌地话没说口舌就不灵了:“先生,你,你别问俺,俺什么不知道……”话没说完就跑开了。
说话间,远远的村巷里撵过来三、五个凶神恶煞般的人,郑田发现了情势不妙,大喊一声:“出事了!”拉起板桥就跑。
板桥与郑田翻过一堵矮土墙,跑到另一条村巷。没想到打手们地形稔熟,没等他们跑走。巷子口就被那帮打手堵住了,他们只好退回去。
进退无路,他们穿过一条小巷,钻进一家破院子,那家院子的后门突然开了,一把将他俩拽进了屋。
打手们在兰花家后院一带失去了追踪目标,奇怪不已。领头的嚷道:“妈的!村头村后,把出口封死!不信他们能出了这个村子!”
板桥惊魂悸动,却是虚惊一场,原来救他们的是那个在县城桥头卖纸扇的村姑。板桥舒了一口气道:“哎呀,没姑娘帮我,我俩今天就给那帮歹人害了。”
“先生,没人敢害你。”姑娘盯视着板桥,仔细打量着他,“先生您的名声大着呢!”说着掏出了她的那个印花手绢打开了它,里边都是些小小的碎银子,三锭十两的银锭显得格外的醒目。兰花将三锭银子放到板桥的面前。
“姑娘,这是……”板桥不解地问道。
“一家字画行的老板一见先生的字画,一个人把纸扇全买去了。”兰花开心地笑了。“到现在俺还在想,那个老板发疯了不成。”说着拉了顺子朝板桥跪下了。
板桥慌慌扶起了兰花,说:“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你是俺的救命恩人哪!”兰花说着泪水淌了出来,“俺一大家子,死的就剩俺和顺子了……没米下锅……俺一个女子怎么,怎么……”
“姑娘,别伤心。熬过这阵子,就会好起来的。”板桥说着转换了话题,“姑娘,刚才撵我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他们南霸王家的。”姑娘抹了泪水说。
板桥带着郑田四乡转悠,虽说是便装,毕竟是外来人,他们私访赈灾救济的行踪很快在村人中传开了,同时也惊动了那些个在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是一张无形的网,平日看不见,一旦有事,这张网就会极度敏感地张开了。沆瀣一气的毒场都有这个功能,你若治不了它,也就会被它网了去,把你灭的干干净净毫无踪迹。范县这地方,分东南西北乡,各乡都有一个凭借势力打出一方天地的混世魔王,人称“东霸王”、“南霸王”、“西霸王”、“北霸王”,他们是那张网中的打头先锋。追杀板桥的人就是“南霸王”手下的打手。
县衙公堂里,两班衙役三声堂威喊过,随板桥一声令下:“带上来!”五花大绑的南霸王被押上大堂。各乡的土霸王被解来公堂陪审,一见这架势,你看我,我看你,没了章程。
板桥“啪”一声掼下惊堂木,厉声道:“南霸王,去年赈灾救济,经你的手,发给南乡的百姓粮多少,银多少,你给本官从实招来!”
“人均粮百斤,款二两。”
“旱灾赈济你得了多少粮款?”
“别人多少俺多少。”
“何人为证?”
“衙门口的青石狮子可为证。”
张狂的南霸王一声戏谑,引得哄堂大笑。
不设法压住他,就得炒冷饭了。板桥灵机一动,冷冷地笑了一下:“你以为石狮子不会说话是不是?今天本官就是要让它开了口。”说完一声大喝:“来人!”
衙役领班的出列道:“小的在!”
板桥吩咐道:“给我将公案移到衙门口去,鸣锣开道,本官要亲审‘证人’石狮子!”
堂下的人一开始只当县令大人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要去审问石狮子,也不知道他的哪根筋乱了套,说不敢说,笑不敢笑,静观事态如何发展。
衙役领班拿着令牌竟不知如何动作了。
板桥下了大堂,对愣着的衙役领班熊道:“怎么啦?愣着干什么?!搬我的案桌啊!”
“啊是!”衙役领班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招呼下手:“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一群衙役抬桌的抬桌,搬椅的搬椅,将板桥的公案安置到大门口的石狮子旁边。鸣锣开道处,板桥在案桌后落了座。
听说县令大人亲审石狮子,这天大的新鲜事,让范县的所有人惊讶不已,人们象赶大集一般涌到了县衙大门口,将大门前的空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板桥拍下了惊堂木:“石狮子,南乡的南霸王说你可以为他去年的赈灾放粮作证。作为证人,说假话你知道该当何罪吗?”
无语的青石狮。
围观的人们先是愣住了,继而为这位荒唐的县令荒唐的审案大笑了起来。
板桥不问周围如何反应,一本正经地继续审道:“现在本官问你,人均粮百斤,款二两。是虚是实?”
青石狮无动于衷。
人群一片笑声和唏嘘。有几个书生在一边悄悄议论——
“这个县令厉害,你看他怪诞,怪诞后面准定要出什么奇招。”“有意思。好戏有的看。”“高就高在谁也不知他的底细。”
板桥盯视着石狮子,异常正经地说:“本官已经等了你三分钟,你拒绝回答是不是?!来人!”
衙役领班的出列应道:“大人,小的听候吩咐!”
“证人抗拒本官的问话,给我杖责!一直打到它开口为止!”板桥说着发出了令牌。
“大人……”领班的为难地看着板桥。板桥不满地“嗯”了一声。领班的为难地说:“青石头,再打它也不会开尊口啊?”
板桥逼迫道:“拒绝执行本官的指令,你知道是何罪吗?若不能把它打开口,那就杖责你!”
围观的百姓哈哈大笑。
领班的一听慌了神,你县令大老爷疯了,俺做小的也跟着疯。不问三七二十一,连忙召唤道:“兄弟们,给我上!”
所有的衙役硬着头皮冲到石狮子边上,轮起堂棍卖劲地挥起堂棍。堂棍在青石上反弹回来,谁人虎口不疼?不出三招,衙役们一个个手臂给震疼得呲牙咧嘴,小脚乱蹦!
人们狂笑不已。南霸王也跟着傻嗬嗬地大笑。
板桥乜了他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南霸王不知是计套,一脚踏了进去:“它一个大石头,能开口说话吗?”
板桥大喝一声:“停了!来人!把南霸王给我押上来!”
一听不再打了,衙役们解脱地长舒了一口气。两个衙役撒气地将南霸王推到板桥的面前,将他打跪下。
板桥重拍一声惊堂木:“混帐王八!既知石头不能开口,为何指它为证人,戏弄本官?”不让南霸王有还口的机会,板桥令道,“来呀,将这刁贼重责五十大板!”
这一下,就够他南霸王喝两壶的喽,被戏弄的衙役将一腔怨气尽情地宣泄了出来,直打得南霸王差点就断了气。
旁边陪审的各路霸王早就吓得小尿湿了裤裆。衙役拎了一桶冷水将昏死过去的南霸王冲醒了。
“说!谁作你的赈灾证人?”板桥喝道。
南霸王到底是个硬骨头,到这时候了,竟然硬口道:“呸,爷爷自个儿就是证人,你还能把俺怎么着?皇粮皇款,上得我手,该是我得,死也是这么多。”
板桥听了此言,捂起了大脑门,不作声了。他身边的书吏快速地记录着。围观的人群一看县令没了言语,又是一片唏嘘。
板桥突然抬头问书吏:“一字不差地都记上了吗?”
书吏说:“一字不差,都记上了。”
“拿来我看看。”板桥看了一下记录,吩咐鲍根发道:“师爷,让他画押!”
爬在地上直不起腰的南霸王满不在乎地画上了押。
人们议论纷纷——“南霸王厉害,到底没让他开得了口。”“县令也就这么大本事了。”“文人就是文人。斗不过武人。”
鲍根发将南霸王签过字画过押的记录交给板桥。板桥冷冷地笑了一下,说:“现在本官宣判:南霸王胡庆生欺上瞒下,拒不交待赈灾贪污之实情,并公然在供词中辱骂皇上,罪大恶极,判处死刑。所有家产即刻没收,一律充公!押下去,打入死牢!”说着丢出了一根令箭牌。
南霸王牯牛似地叫嚷道:“你凭什么判俺死罪?俺什么也没说,你断不了俺!”
“行啊,本官让你死个明白。”板桥说着用笔在供词上圈了什么,让鲍根发拿给他看。“‘皇粮皇款,上得我手,该是我得,死也是这么多。’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是的。”
原来南乡的土霸王说下的每句第一个字合起来就是“皇上该死”。南霸王耍嘴皮功夫算是耍到人头上了。当鲍根发指给他看时,硬气的南霸王一下子软瘫了。
衙役将死囚牌插在了南霸王的后脖里,拖了下去。
人们不知怎么回事,惊讶不已。
那几个陪审的土霸王脸色全都变了,还不知道这位貌似糊涂的县太爷会在哪里找到自己的岔子,一个个手脚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颤抖了起来。东霸王第一个跪倒在原地,他的头上汗水直淋。一见强硬的东、南霸王垮了,西乡、北乡的霸王纷纷磕头求饶。
“你们谁先说?”板桥不紧不慢地说。
东霸王:“小的说,小的说。救济款人均所得,所得200文。”
“救济粮呢?”
“粮,粮,这个粮……啊,我想起来了,没发粮,就是让老百姓用救济款200文到衙署指定的粮行去买。”
“哪几家粮行?”
没等东霸王说,围观的百姓替他说了:“郎启明的粮行!”“贺家粮行”“丰凯粮行!”……
鲍根发止住了百姓的叫喊。
板桥盯视着东霸王:“说,你得了多少?”
“啊?”东霸王的耳朵发了懵,瞪大着眼球看着板桥,他的脑门上又一批汗水沁了出来。“大人,小,小的没听明白。”
板桥冷笑着没说话。
“说!你得了多少!”“不说就打死他!”“打死他们这些恶霸!”百姓群情激昂,有人将石块、果皮之类的东西砸向跪着的霸王们!
“不说?来人!”板桥一声断喝。
上来几个衙役:“小的在!”
“给我打到死牢里去……”
东霸王哭喊着求饶道:“别别别,大人,大人啊,俺俺俺说还不行吗?小的得了五千两银子,一万斤麦子……”
百姓们大哗!
“还有吗?”板桥盯视着问道。
“没没没,没了。小的要,要是瞒了一丝丁点儿,大人您,老祖宗您就杀了小的。”
西霸王的胆子小,吓得没等板桥招呼,嘴里就喊着“大大大,大人”冲着板桥趔趔趄趄跑过去,没到板桥的跟前就一个跟头摔倒了,嘴里还在不住地说:“俺俺俺俺没他们的多……”
3
郎启明宅第客厅,贺老板、李老板、王老板齐集在这里,他们都是参与赈灾分赃得利的粮行大老板。板桥在衙门前巧审各乡的乡绅,不啻在他们的心头扎下了一把尖刀,郎启明被女婢扶着走来时,他们一窝蜂涌了上去,七嘴八舌说起了衙门前发生的变故。
郎启明将手中的拐杖朝众人横扫了过去,众人吓得全趔趄着后退了三、四步。
郎启明阴沉地说:“说起来你们都是郎知府一手扶起来的地方名流,遇事这么小家家气,真是没出息的蠢货!天塌下来有头大的顶着,你们慌什么?!他郑板桥有天大的本事,有本事把当年的帐目再重做一遍?当事的朱文昌死了,朱文昌经手的帐目也一把火烧了,郎知府不是交代过了吗?上面来人查,让他查,这边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该花的花在老百姓头上了,该发的让老百姓吞到肚子里去了。还要怎么说?那些个土乡绅,交代的东西顶个屁用!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现在就给我动身,找我儿子把这边的事儿说说。告诉他,他老爹让这个姓郑的打得起不了床了,让他快快赶回来!”
郎启明说完,见众人愣着没反应,又连连抡起了拐杖:“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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