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池龙船上的月娟芸青曼儿妙云,连自己共计十四个人,大约也够了。莺儿便唤一个小内侍,一处处去邀这几个人来,不一时都已齐集。莺儿随将邀她们的缘故说了,叫她们各承一个职儿,愿扮何项人物。
他们思索了一回,梨云第一个道:“我来扮个渔姑罢!”
文鸳道:“采桑的我来扮罢。”曼儿道:“柳娇姊姊唱得一口好曲儿,叫她扮个歌妓,再好没有。”柳娇啐了一声道:“曼儿这副狐媚相儿,扮个土娼不妙吗?”
莺儿道:“你们两个,准各扮了歌妓土娼就是。雪燕和芸青会使几手拳脚,何不扮个江湖卖解的女儿。”雪燕芸青也都答应了下来。宝儿道:“我来扮个泼妇,到酒肆中去骂座。”大家听了笑道:“亏你想得出来!”香云对静芳道:“我和你还在一块儿,扮个烧香的姊妹罢。”丽珠道:“我扮个农妇送饭。”珠儿道:“姊妹们替我想想,扮什么好?”梨云笑道:“我看你还是扮个小尼姑,倒也不错。”说得众人笑了,也说很妙。莺儿对妙云道:“好妹子,你扮个什么呢?”妙云笑道:“既有了小尼姑,我便不妨扮个小道姑。”莺儿道:“好!就如此。”梨云道:“莺姊和月娟姊姊扮何等样人?”月娟道:“我还是扮个采茶的女子。”莺儿道:“我可难了,扮什么呢?差不多给你们扮尽了。”曼儿道:“莺姊姊不是她会唱的吗?不妨和柳娇姊姊做伙伴。”梨云道:“正是呢,莺姊姊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和柳娇姊姊合做歌妓,弹弹唱唱,再好也没有了。”莺儿点头道:“就玩这个罢,此刻我们且散,到申刻会齐在摘星楼前面那块布置好的所在便了。”梨云等遂各个分头归去,自去装扮不提。
且说这时王内相,早已在摘星楼前面,督率了一般内诗人等,盖造茅棚酒舍,布置乡村景色,分派改扮角色。一一安排就绪,早已过了午刻。王内相赶到天渊池龙船上,问莺儿安排得怎样了,莺儿将各宫女分派改扮的诸色人等,与他说了,王内相道:“很好!圣上今天上朝过没有?此刻在哪儿?”莺儿道:“圣上今日已初一刻上的朝,三刻退朝,听刘公公说,今天朝上徐羡之、傅亮、谢晦三相,因北魏主遣兵来攻,我国连遭败绩,失了不少城池土地,三相上表白劾。圣上看了表章,但道毋庸议处。退朝之后,到秦娘娘宫中去了。今天的玩意儿,圣上不知还有兴玩吗?”王内相道:“朝外天大的事,有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干去,失些土地城池真不在圣上心上,这种有趣的玩意,准玩定的。莺姑娘你不用担心。”王内相说着,上岸去了。
莺儿在龙船上整理了一回,便到秦娘娘宫中去伺候。见义符帝与秦娘娘午宴方毕,义符帝见了莺儿便问道:“见过小王儿没有?”莺儿道不多时见过。义符帝道:“你可知道他办的事怎样了?”莺儿道:“都已舒齐。”义符帝笑对秦娘娘道:“停一会儿,爱卿与朕也要改装了去。今天我们的玩,要废去了尊卑仪节,方可玩得尽兴。”秦娘娘点了点头,问莺儿你扮个什么,莺儿便将女宫们所扮的各种人,都禀了上去。义符帝连声呼妙,便对莺儿道:“你也不必在此地伺候,你们去改扮好了,径到那里去聚会。你去给其余的人说,少停在玩的时候,不准用圣上娘娘的称呼,谁犯了,重责不恕!”莺儿应声遵圣上命,遂退出去分头告知,不提。
到了申刻将近,夕阳衔山,凉风渐起。摘星阁前,一所茅棚酒舍里,那个义符帝已是穿了青衣犊裤,戴了凉草笠儿,笠上斜簪着一朵小红花儿,在酒舍门口,左手杈在腰里,侧了头立着,活像一个酒店小伙计。秦娘娘也是穿了青衣,用一方薄薄蓝绸,帕在头上,斜靠着身子在一座小柜台里面。柜台上排了些佐酒的盆菜儿,和盛酒的东西。这时一般改扮的内侍和宫女们,渐渐来了。
第一个是王内相,扮做了一个土棍,闯进酒舍。口中胡喊着:“掌柜的大娘,替俺烫两碗状元红!”秦娘娘噗哧一笑,秋波掠到义符帝脸上。好一个风流天子,一扬脸对娘娘道:“伙计儿,听见了没有?来两碗状元红啊!”秦娘娘脸上一红,便用盛酒器吊了两碗酒,放在柜上。义符帝拿了酒,放在内相面前道:“大爷酒来了,用些什么菜?”王内相道:“拣清爽一些的拿来。”义符帝道:“有有有,糟肉腌鸡好吗?”王内相一点头,早取了过来。
这时一般内侍们,也有扮做种田汉的,也有扮做贩杂货儿的,纷纷的走入酒舍。
没有一会儿,两间茅舍里面,已是黑压压挤满了酒客。忙得义符帝这边上菜,那边送酒,额上汗都挤了出来。夹忙中店前娇滴滴的喊了声卖鲜鱼,秦娘娘见一个绝俏小渔姑,手提一篮鱼儿,模样儿好不有趣,一看是梨云扮的,义符帝已喊道:“卖鱼的姑娘,你篮鱼要卖多少钱?”梨云却将鱼篮往柜上一放道:“小伙计,你们的女掌柜是识货的,随她打发好了。”秦娘娘见梨云娇憨得妙,便在柜里拿出一锭金元宝,授给她道:“渔姑你拿好了。”梨云笑着谢了一声道:“太多了,下次再送一些鱼来罢。”这时采茶的月娟,采桑的文鸳,都走了过来,和娘娘兜搭。丽珠却提了一只篮儿,扮成一个小媳妇儿,匆匆的走进舍舒,径到一个内侍扮作种田汉的面前道:“好汉子,你倒在这里喝酒,找得我好苦,饭也凉了,快些吃罢。”说着将饭篮往桌上一放,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秦娘娘指了丽珠,笑得透不过气来。
正在胡笑的当子,珠儿扮了尼姑,妙云扮了道姑,来向秦娘娘化缘。说了许多佛神保佑的好话。秦娘娘方打发开,酒店门外一声锣响,雪燕和芸青的江湖卖解开场了。两个人打了几趟拳,玩了一回花枪双刀,扮作看客的内侍,纷纷把赏钱丢下,秦娘娘也掼了一锭金元宝过去。雪燕和芸青收了场子。接着扮土娼的曼儿,早踅进酒舍,到王内相跟前,飞了个眼风儿道:“王大爷,好自然啊!喝酒也不请个客!”
王内相装着嬉皮涎脸道:“好姐来罢,喝杯酒去。”曼儿便和王内相扭糖般厮混,引得众人又失笑起来。再夹着义符帝,也来说两句打趣的风情话,秦娘娘笑得伏在柜上呼肚痛。王内相又逼着曼儿唱支曲儿,曼儿便唱道:相思意自深,白纸诗难足;字字苦参商,故要檀郎读。分明记得约当归,远至樱桃熟;何事菊花时,犹未回乡曲?
浪荡去未回,踯躅花频换。可惜石柳裙,兰麝香消半。琵琶闲抱理相思,必拨朱絃断。拟续断来絃,待这冤家看。
曼儿唱毕,众人喝个连环大彩。蓦地里店外一声吼,早蹿进一个女子,便是扮泼妇的宝儿,径到王内相面前,一手扭住了他的胸脯道:“没良心汉子!正事不想干,喝酒玩女娘,要死在头上了,还不随老娘回家去!”众人听了,又是哄堂大笑。
在这当子,却有一阵叮叮咚咚的琵琶声。众人看时,却是莺儿和柳桥两个扮的歌妓,接着娇声唱道:景阳宫,晓钟;鸣珂巷,玉骢,总是南柯梦。生来无分紫泥封,机巧成何用?捉雾拿云,攀龙附凤,这心肠无半种……
一曲未终,只见刘内相自外直奔进来,报告不好了!众人不觉大惊失色。正是:佳曲未终来噩息,欢肠顷刻变愁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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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第三回臣废君南宋立外藩子弑父北魏继明君话说刘内相慌忙进内报道不好了,义符帝急问何事,刘内相道:“南兖州刺史檀道济与徐、傅、谢三相,率了军兵,从云龙门杀进来了。圣上速作主张,快快逃避!”义符帝听了,吓得面无人色,众人慌作一团。秦娘娘拖住了义符帝抖个不住。
还是王内相稍为镇定,便道:“圣上宽怀,没有大不了的事,且到天渊池龙船暂避。”说着拖了义符帝秦娘娘飞奔而去,不提。
小子写到此处,另表白一番。原来宋武帝刘裕,共有七子,长子义符,为张夫人所出。次子义真,生母为孙修华。三子义隆,为胡婕妤所出。四子义康,生母为王修容。五子义恭,生母为王美人。六子义宣,为孙美人所生。七子义季,生母为吕美人。及宋主刘裕篡晋得国,自立为帝,便立了长子义符为皇太子。封次子义真为庐陵王,三子义隆为宜都王,四子义康为彭城王,义恭、义宣、义季俱因年幼,未加封爵。后来宋主刘裕在位三年,便即病殁,遂由皇太子义符继位。哪知接位以后,不理朝事,日狎群小,朝中政权,统统给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个相臣执掌行使,义符帝从不顾问。徐、傅、谢三相见义符帝如此昏庸,早存废立之意。只因废了义符,依了次序,当立庐陵王义真为帝。偏是义真与徐、傅、谢三相的意见不洽。
三相便先下手为强,索性先除了义真,再行废去义符。便在甲子年的正月,三相会衔上疏,奏陈庐陵王义真过恶,请义符帝下诏废黜义真封爵。义符本与义真不睦,又兼朝事尽由三相裁决,自然言听计从,立刻下诏将义真废为庶人,徙居新安郡即今之徽州,改授皇五弟义恭为冠军将军,任南豫州刺史。三相虽将义真废为庶人,还是放心不下,又遣人到新安将义真谋毙。 便静待机会,再谋废义符帝。偏是北魏的主子嗣欲报复旧怨,向宋廷寻衅,惹起战争。
小子写到此地,又要拿北魏的来源表白一番了。原来北魏的太祖拓跋圭,源出鲜卑,身居北荒。在晋怀帝时,封拓跋猗虚为代郡王。传六世至什翼犍。拓跋圭即为翼犍之孙,才能出众,智勇过人,为朔方众部所服,推为代王。圭遂率军灭柔然、掠高平、破后燕,声势显赫,改国号为魏。徙都于平城,僭号称帝。即为北魏的始祖。
圭,初纳刘库仁从女吉云,生得姿容十分艳美。圭爱若拱璧,宠冠后宫,生一子,名嗣。在破后燕的时候,圭又得后燕主慕容宝的幼女慕容贞,圭见她艳若天人,便据为己有。后即立为帝后。在理魏主有了两个如花如玉的美人儿,左拥右抱,已足饱享温柔乡的艳福。哪知他贪色无厌,有天在慕容后宫中,蓦地遇见了五百年前风流冤孽。见有一个绝妙的美人儿,生得怎样美法:春色红酣,朝烟翠锁,梅花体态,杨柳腰肢。入红裙而竞醉,步香尘兮窈窕。温柔自殊,明秀难描。色可羞花,香宜制露。讵须脂粉轻施,不藉铅笔薄御。魏主怎不魂飞魄散,逗起了一团欲火。
便含笑问慕容后道:“爱卿,此位美人是谁?”只见那美人已盈盈下拜,轻启朱唇奏道:“下妾乃贺兰之次女苹范,归宫门侍卫孙哀黎。”魏主慌的双手扶了苹范起立道:“卿原是朕躬的姨母。”即命设宴宫中,款待贺氏。 席间魏主用言挑动,贺氏泫然欲泣,魏主不忍相逼,然也不忍割舍。迨至宴毕,贺氏拜谢欲回,魏主不允,遂将贺氏软禁宫中。魏主竟设计将贺氏的丈夫,宫门侍卫孙哀黎诱入宫中,诬他调戏宫女,便将他杀死,绝去了贺氏顾念。这一夜,即逼淫了贺氏。可怜贺氏,迫于淫威势力的下面,哪敢不从,娇啼成宠,泪殷枕席。恍如一枝梨花春带雨,魏主万分怜惜。封为贵妃,后即产下一男,取名曰绍。
魏主圭到了晚年,惑于左道之术,妄想长生,炼药服丹,不免多服辛品,因而性躁易怒,一不当意,动要杀人。有天魏主在贺妃宫中,贺妃无意间触怒了魏主,魏主竟忘了昔日情义,亦欲将贺妃处死。贺妃便奔匿冷宫暂避,贿通内侍,送信给她的儿子绍。这时绍已受封为清河王,得了贵妃求救的急信,便趁星夜入宫,手刃了魏主圭。这也是魏主荒淫的结果。他先前若不计杀孙哀黎,逼淫贺氏,哪会生出孽种绍来,造成如此结局呢!
且说魏主的长子嗣即刘妃所生,受封为齐王,闻魏主被绍所杀,便率军攻破了都城,擒住了绍,即行杀了,并将贺妃杀死,遂接了帝位。觐修政事,兴利除弊,倒是一个有为的英主。他因南宋主刘裕殁了之后,欲报旧仇,便率兵犯宋,步步进逼,节节胜利。偏是南宋的义符帝,昏庸懦弱,毫无作为。
到了甲子年六月,徐羡之、傅亮、谢晦三相密议之下,决议废去义符,另立新主。当下即召南兖州刺史檀道济、江州刺史王弘立即入朝。檀道济与王弘不知何事,星夜赶到都城。徐、傅、谢三相,即召入密室,共谋废立。檀道济和王弘也都赞成此举。
约翌日举事,又串通了中书舍人邢安泰、潘盛为内应。一到明日,早已尽行布置停当。义符帝兀是蒙在鼓里,真应了宫女宝儿道:“喝酒玩女娘,死要在头上”,他还是兴高采烈,扮了酒家胡混。等到得了刘内相的报告,和秦娘娘躲到龙船上面,哪里躲得过去,檀道济和徐羡之、谢晦、傅亮,率了军士,突入云龙门,直进华林园,四面一搜寻,盘问园中宫女,知道义符帝躲在龙船上面,便率众到天渊池,拥上了龙船,杀死了王内相和刘内相,秦娘娘吓得晕倒在船上,义符帝却被众人蜂拥上岸,你推我扯。义符帝身不由己,随了众人,到了东阁,由徐羡之收去了玺绶,立即召集了百官,宣布皇太后命令,略云:王室不造,天祸未悔,先帝创业勿永,弃世登遐,义符长嗣,属当天位,不谓穷凶极悖,一至如此。大行在殡,宅内哀惶,幸灾肆于悖词,喜容表于在戚,至乃征召乐府,鸠集伶官,倡优管弦,靡不备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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