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缜给他兵器,难道是要救他?
看看前方一字排开的兵士列队,楚陶更觉得霍缜是在拿他寻开心,凭他的功夫能靠一柄小小的薄刃冲出去吗?十成十的不可能!
不过,也许它有另外的用途……
捆绑的绳索被松开,兵士在乩筮师的吩咐下将他架上祭台,瞅准他们松懈,楚陶飞脚将那个看着不顺眼的乩筮师踹开,然后将薄刃架在自己脖子上,冲前方大喝:「楚玄,让你的人别动,否则我立刻自刎于此!」
「把刀放下!」
霍缜气得吐血,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楚陶会来这招,他给他兵刃是怕过会儿冲突起来,自己无法及时保护他,让他防身用的,绝不是让他用来抹脖子!
楚玄倒是很冷静,问:「你想用死来吓唬朕吗?」
那个「朕」字听得楚陶想骂人,不过现在不是鲁莽的时候,他压压颈上的利刃,雪亮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出冷光,大声道:「我死了,你没有天福之相的人来祭神,就不怕那个位子坐不稳?」
「你待怎样?」
「把我的随从放了,我任你处置!」
楚陶的想法很简单,左右逃不了,不如赌一把,让楚玄放过阿丑,阿丑说他的功夫恢复的差不多了,只要解除束缚,送他出宫,那便从此天高任鸟飞,也算是履行了自己对他的承诺。
元丞相凑在楚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当日楚陶在青楼醉酒后的宣言早传开了,他们当然知道那所谓的随从其实是楚陶的情人,一个出身卑微的随从而已,不足为患,所以楚玄没在意,命侍卫将阿丑带上来。
不多时,阿丑被押了上来,楚玄对楚陶道:「朕怜你有情有义,就放了他,你也乖乖的束手就擒,否则朕可以放了他,随时也可以再捉回他!」
「让他走!」
阿丑被押在大殿前方,跟楚陶有段距离,他只能看到那对墨瞳跟平时一样看着自己,冷静澄亮,浑没将眼前森然军列放在眼里的傲然,心跳了跳,眼眶有些润湿,想说些什么,却千丝万缕,找不到头绪。
「走吧,以后别再回来!」良久,楚陶提声喝道。
小皇子立在祭台上,双手握着匕首,清亮嗓音随风传来,话声有点儿打颤,却不容置疑的肯定,阿丑凤目微眯了眯。
笨蛋,他明明怕得要死,却为了自己拼力支撑着,生死关头还念念不忘对自己的许诺,这样的人,让他如何不怜惜?
手臂一紧,被两旁兵士拖着往外走,阿丑听到身后那个人颤微微的声音在叫:「阿逊!」
转回头,阳光下楚陶的双唇轻启,他附和着唇语读解。
『我、喜、欢、你!』
心里彷佛被什么东西充斥住,一种满满的要溢出来的感觉,他不知道那种感觉叫什么,因为他从来没曾拥有过,也许就是……幸福,小皇子给他的,由信任和爱恋奠基的幸福。
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大敌当前,他必须保持镇定和冷静,他得保护这个笨蛋,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而后,提气轻纵,身子在空中几个纵跃,落到楚陶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用力搂住。
「阿、阿逊……」眼前一花,阿丑已在近前,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楚陶忘了该做何种回应,只结结巴巴地叫。
「十一,你记住:兵器用来杀人,而不是自杀。」微笑着,阿丑从呆愣住的小皇子手上轻轻取过那柄薄刃,甩到一边。
霍缜想得或许周到,不过他不该给楚陶匕首,这个笨蛋从来都是纸上谈兵,根本不知道兵器究竟该怎么用。
微笑在墨瞳中蔓延,浮光掠影般轻柔,楚陶还沉浸在那一刹那的惊艳里,看直了眼神。
阿丑搂住他的腰,转身面对楚玄,对他来说,九重帝王也好,乞丐流民也好,没什么不同,那条命,只要自己想要,随时都可以取走!
「给你一个活的机会,放我们走。」直视那个龙椅上的老者,他冷冷道。
「放肆!」
楚玄自身练武,颇有胆识,虽然看到阿丑轻功不错,却并未放在心上,手一挥,下面将士训练有素,立刻长箭当弓,只等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
「莫伤了王爷!」事发突然,霍缜急忙喝止。援军即将赶到,他不希望在这个筋骨眼上出什么差错。
可惜军令已发,万千箭镞在阳光下闪烁着逼人冷光,楚陶有点儿怕,却仍然挡在阿丑面前,谁知腰间一紧,反被他搂进了怀里,道:「我已经不需要你的保护了。」
看到小皇子一呆,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阿丑低头在他唇间轻点了一下微笑道:「从今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轰……
烈火焚烧般,楚陶整张脸瞬间涨得赤红,大敌当前,众目睽睽,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情偷香,是给他一巴掌好,还是踹他一脚好,或者……
眼前一黑,被阿丑的手蒙住了视线,只听他道:「抱紧了,什么都莫想,一切交给我。」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杀戮的一面,因为跟以往数次交战不同,这一次是真正的血腥厮杀。
阿丑手腕轻转,腰带一旋,落于掌中,长发随风轻拂,发丝下是对冷戾双眸,微笑着,他冷眼扫向弯弓将士,杀机令心房鼓动,是战鏊前响起的号角。此刻,他迫切期盼万箭齐发的挑战,他需要血气来唤醒蛰伏多年的杀戮,因为夜修罗的声名是由血来奠基的。
箭镞终于射出,阿丑挥手中,衣带翻卷,将纷扬箭雨尽挡在外,随即长身跃起,掠过祭台,向庙堂前冲去。
见识过他的轻功,元丞相慌忙道:「保护皇上!」
近卫军士都是楚玄门下,个个训练有素,眼见主子危急,迅速列开阵势,将阿丑围拢,但随即近前几人便被长带旋住卷到旁边柱上,登时,血如飞花,溅了一地,阿丑顺势夺下其中一人的长剑,剑光飞舞,围近者尚未进攻,便被剑气刺倒,那攻势太快,等众人看到自己身上血流如注后,才发觉受伤,进攻者宛如奔腾原野的猎豹,拥有着无坚不摧的霸戾。
侍卫人墙在瞬间被破开一道缺口,楚玄只觉杀气倏然逼近,他手中长剑只来得及拔出一半,便停下了——阿丑的双指压在那剑锋上,利器莫能再抽出半分,楚玄抬起头,看到盯住自己的眸光里流动着一抹暗红,是血的杀气。
心竟没来由的感到震颤,他强自镇定,喝道:「你杀了朕,一样也是逃不脱的,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我刚才给你机会,你放弃了。」
「住手!」霍缜迎上,长剑指向阿丑。
阿丑对逼来的剑锋恍似未见,冷眼看霍缜,「身为兵郎侍郎,你要助纣为虐吗?」
宫外隐隐传来喊杀声,属于楚玄的军队开始慌乱嘈动,楚陶早睁开了眼,听到兵戈交战声不断传来,忙问:「怎么回事?」
「皇上率兵攻进来了。」霍缜淡淡道,眼神扫过两人紧拥的身形,目微敛,对阿丑道:「国有国法,篡权者自有他该受的惩罚,但非私刑惩处,放了他,我会将他交由圣上处置。」
阿丑看楚陶,楚陶忙点点头,他跟楚玄毕竟有血缘之情,亲手杀戮终有不忍。
阿丑没再多话,内力震出,半柄剑刃凌空飞起,划过楚玄的双腕,他大嚎着扑倒在龙椅上,锋利的剑锋割断了他的手筋,出手无归命,这已是阿丑所能做的最低限度的让步了。
「你!」霍缜为之气结,他知道这个丑八怪在对他做无声的挑衅。
两人厉目相视,都不做丝毫退让,最后还是楚陶打破了僵局,挣脱开阿丑的拥搂,目不转睛盯住他,半晌,才用颤抖的声音问:「你、你是夜修罗?」
不可置信的目光,让阿丑的心一颤,楚陶是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号的,除非他们有过交集,他见过自己的功夫!
思绪迅速划过十年前游走江湖的少年风光,他杀过许多人,有不少还是宫廷中人,其中可有十一的亲人?或是跟他有渊源的?若是那样,他们就是仇人,绝对的血海深仇,该不该承认,抑或继续欺骗……
理智的天平在迅速摇摆,楚陶却先点下了头,这次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口气:「你是夜修罗!」七岁那年,他见过夜修罗甩鞭的模样,就像方才,霸凌、桀骜,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
「我……是。」犹豫了一下,阿丑给了肯定的回答。楚陶曾对霍缜说过自己的名字,他相信那个城府颇深的家伙一定会去查,既然是早晚会被揭破的谎言,根本没必要再去掩饰。
心不自禁地惶惶不安,纵使千万箭雨中也傲然笑对的他,这一刻,居然有了心慌的感觉。
静静看着楚陶,看着他白皙脸盘由疑问转到震惊,再由震惊转到僵硬,静默半晌,然后眉眼弯下来,像两道漂亮的下弦月,突然身子一纵,跳进自己怀里,大叫:「夜修罗,我终于找到你了!」
很暧昧的意思,几乎让阿丑以为楚陶是要找他寻仇,还好亲密的拥搂解除了他的顾虑,微笑着,他也反手将楚陶搂住。虽然还不明白其中缘由,不过没关系,只要不是仇人,一切都好解决。
该死的,他们到底搂够了没有!
那个亲密动作在霍缜看来是那么刺眼,如果可以,他很想直接上前一脚,将那个混蛋丑八怪踹飞去天边,楚陶是他的,这是满朝上下众所周知的事,他居然敢来横刀夺爱!
似乎感觉到冷光扫射,阿丑抬起眼帘,看到一脸青黄不接的霍侍郎,他剑眉一挑,挑衅似的冲他笑了笑。
周围的交战声愈发响亮,皇朝将士势若破竹般从外面涌进,楚玄的士兵抵挡不住,纷纷弃械投降,霍缜的手下已将楚玄和他的亲信们拿下,元丞相见此情景,吓得抖如筛沙,哆嗦着拉住霍缜的衣袖问:「贤婿,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兵是从何处来的?」
「圣上根本无事,只是去借兵而已。」
霍缜根本没心思在意元丞相,冷漠地将他推到一边,令人将他绑了,正待上前分开这对刺眼的情人,御林军冲了进来,很快将余党一举拿下,一位俊雅青年在侍卫护拥中傲然走进,却是万煜当朝天子楚翘。
「皇兄!」
突然看到楚翘,楚陶揉揉眼,在发现自己没认错人后,立刻飞奔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想起颠簸流离的日子里听闻皇兄噩耗,从不敢相信到无可奈何的接受,不觉红了眼,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以为,以为……」
「朕没事,都是霍侍郎的功劳,这段日子你也受委屈了。」被楚玄所逼,无奈诈死逃脱,后又借兵的前因后果实在太复杂,楚翘没多说,只微笑着拍拍楚陶的手背。
叛军很快被俘剿,霍缜让何云等整饬军队,又命人将阿丑押住,看到数柄剑锋指向阿丑,明知他不怕,楚陶还是慌乱起来,忙拽住楚翘的衣袖用力摇,道:「阿逊是臣弟的救命恩人,皇兄快放了他!」
「据臣查证,此人乃永嵊皇子派来的奸细,想对王爷不利,王爷切莫被他骗了过去。」霍缜板着脸道。
「才不是!你们马上退下!」
可想而知的,没人会听楚陶的命令,他急了,又转向楚翘,求道:「皇兄!」
楚翘推开了楚陶的手。
有关阿丑的事他已从霍缜那里听说了,方才阿丑临阵对敌的风采他也尽收眼底,这种人若能收为己用,无异如虎添翼,可惜他不能有负霍缜,此次能够成功瞒过楚玄的眼线,霍缜功不可没,霍缜又对楚陶情有独钟,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帮霍缜这个忙。
「霍侍郎说得对,那个人只是在利用你,不可留。」
无视楚陶的辩解,楚翘让侍卫带他下去,霍缜明白皇上的意思,微微一笑,手挥下,众多军士瞬间一起涌上,将阿丑围在当中。
阿丑功夫再好,也不可能挡住御林军的车轮战,楚陶长于深宫,虽然个性淳朴,但也见多了宫闱风雨,见皇兄此举,便知他的用意,挣脱开侍卫的牵制,冲了过去,霍缜想拦他,被他一脚踹在腿弯上,又顺手夺过一名侍卫的腰刀,护在阿丑面前。
楚翘沉下了脸,喝道:「胡闹,还不退开!」
「皇兄,黑白不分,善恶不明,非仁君之风,请皇兄放过阿逊,如若不然,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楚翘沉声喝问。最疼爱的弟弟,从小到大对自己从不敢有半点儿忤逆的弟弟,几日不见,居然烈性起来了,看来霍缜没说错,那个男人对他的影响太深,不可留!
「我就,就……」楚陶对这位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皇兄还是很惧怕的,想说割袍断义,又不太敢,身子稍向后靠,小声问阿丑:「如果我说跟皇兄断绝血缘亲情,他会不会真下杀手?」
「会。」抚摸着楚陶的秀发,阿丑道:「不过我敢保证,如果他那样做,是自寻死路,只要你狠得下心。」
「不要!」楚陶立刻否决。
还不到手足阋墙的地步吧?瞅瞅阿丑的血色眼眸,楚陶知道只要他愿意,一定会那样做的。
「大哥……」楚陶做了个讨好的笑脸,道:「我就求你啊,从小到大你最疼我,你真愿杀了我喜欢的人,让我今后都过得不开心吗?」
皇兄一向吃软不吃硬,硬拼的话对谁都没好处,所以楚陶改为哀求,果然楚翘皱了皱眉,没再做声。
从看到阿丑护着楚陶以一敌十,大杀四方时,他就知道霍缜没戏了,也许霍缜对楚陶的感情比那个男人来得深厚,但他少了那份热忱,而那恰恰就是楚陶最期望拥有的,他很了解楚陶的脾气,既然楚陶对阿丑这般维护,要是自己真一意孤行杀了他,兄弟不仅再没得做,只怕还会被楚陶怨恨一辈子。
也许,可以暂时放过他,要杀一个人有许多办法,也有许多时间对不对?
楚翘看了霍缜一眼,霍缜跟随了他十几年,他知道对方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思,果然,霍缜没再多说,挥手撤开了侍卫。
哀求成功,楚陶很开心,随手扔掉了钢刀,道:「谢皇兄成全。」
阿丑却剑眉一挑,看着身旁那位一脸不甘的侍郎大人,微笑道:「其实我们都是赢家,你赢得了权位功勋,而我赢得了一个人的心!」
他知道霍缜在平乱中立了大功,皇帝对他又有负疚,一定会对他多加嘉奖,从此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