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神采飞扬地来到大厅里。
彭德怀站在铺了墨绿色绒毯长桌的一端,简要地总结着兰州战役。他
仍带着倦意的目光,在大厅里环视一下,从容不迫地说:“兰州战役的胜利,
需要认真总结。上面,我简要地讲了几条,供同志们思考。
我想还有一条,也很重要。这就是,敌人已成强弩之末,虽作垂死挣
扎,但因众叛亲离,天怒人怨,挣扎正加速其死亡。而我们则万民拥护,箪
食壶浆,特点是由于民族政策、俘虏政策的正确,使数千年的民族隔阂得以
雪消冰释,这对我军顺利西进,一鼓而下兰州,也是具有深远意义的。
“同志们,毛主席说过,只要把马步芳消灭了,西北就是走路和接管的
问题了。
我们今天的会议,主要是解决一个问题,就是要认真研究一下,如何
用军事和政治双管齐下的办法解放大西北。
“我们的军队,既是战斗队,又是工作队。从今天起,主力部队要乘胜
追击,完成解放整个大西北的任务;同时,所有进驻新解放区的部队,要担
负驻区的剿匪任务,安定社会秩序,还要做好地方工作。另外,我们还有一
个计划,就是一手拿枪,一手拿镐,今年一定要进军新疆,为明春的开荒生
产做好一切准备。”彭德怀坐下来,翻开文件夹,看着党的七届二中全会的
文件,又接着说:“我们打下西安后,大军开始西进时,有少数战士产生了
怕艰苦的思想,个别陕北籍的战士还不辞而别了。他们的家乡解放了,不受
压迫了,家里又分了地;就开小差回家去种地。当然,陕北对中国革命的贡
献很大,从大军开始西进到兰州解放,我们的692 万民工,193 万头牲畜,
89 万辆大车,全都是陕北、陇东老区出的嘛!
关中地区的群众也在支前,但支前大军的主力和骨干,是陕北和陇东
老区的。”“我也听说过,陕北人离不开家乡。活得下去,谁愿意离开家乡?
陕北出来参军的,全都是自愿的,从刘志丹,谢子长等同志闹革命时期起,
直到现在,都是这样的,许光达的第2 兵团,从战士到干部,基本上还是陕
北红军老底子嘛!是不是这个情况?”许光达见彭德怀在看他,笑了笑,说:
“是的。兵团政委王世泰,第4 军军长张达志,副军长兼参谋长高锦纯,还
有许多军级干部,师级干部,团级干部,包括营级连级干部,都是陕西的。
昨天,在沈家岭牺牲的王学礼等英雄,也是陕西的。”会场里出现了一阵轻
微的低语声。
彭德怀的目光在一份文件的内容上停留了下来。他要组织大家学习这
些文件,打算再粗略地翻一下,先把重点和精神实质领会深刻,尔后好向大
家作传达。
片刻,他看了看坐在长桌周围的同志们,又不慌不忙地说:“我们的革
命队伍,来自天南海北,从江西长征到陕北,再从陕北到大西北,战士们也
是娘生爹养的,都有个家;他们浑身也是肉长的,都懂得苦;为了大家,就
顾不得小家。现在,进了兰州城,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群众也不睡炕,许
多地方还把花毯铺在地上,大姑娘穿着打扮也美气。。好像革命到头了,该
享受一点啦。
这样,可不对,革命还远着哩,还需要我们这些拿枪的人再去搞建设。
因此,时刻都要想着革命,想着建设,可不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
乱,思想开了小差哟!”这番风趣的话,说得大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彭德怀却不笑。
他等会场恢复平静后,继续说:“兰州战役的胜利,是党的胜利,人民
的胜利。进了兰州城,就居功骄傲,想松一口气,过几天舒舒服服的生活,
就不愿再过陕北那样的艰苦生活,也是革命不到底的表现,应当教育部队,
克服一切骄傲、松劲、享受思想,树立将革命和建设进行到底的远大志向。”
他的目光,又落在翻开的文件上。从他的眼神到他的声音,比开始都严肃了
许多。他用一种坚定而沉静的声调说:“兰州的解放,是在党中央和毛主席
的领导下,在全国人民特别是西北各族人民的大.力支持下,在全国各个战
场的紧密配合下,全体指战员英勇战斗取得的。
因此,我刚才就说,这个胜利,是党的胜利,人民的胜利。人民政府
和各族人民高度赞扬我们,热情慰问我们,是对子弟兵的爱戴和鼓励,我们
切不可以功臣自居,务须力戒骄傲。虽然说兰州解放了,大西北的解放已指
日可待,但是革命尚未成功,任务还非常艰巨。四川、西藏、海南岛、台湾
等地,还有待我们去解放。失败了的敌人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捣乱破坏,
全国的剿匪任务还很大。我们不仅要迎接新中国的诞生,还要去保卫新生的
革命政权和大规模的经济建设,决不能松懈斗志,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必
须紧握手中枪,继续战斗,彻底解放大西北,为人民再立新功!”话音刚落,
大厅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彭德怀摆了摆手,说:“我的讲话,不过是说几句心里话,不用大家鼓
掌。我想和大家一起,再次学习党的七届二中全会的文件,深刻领会它的精
神实质,适应新情况,完成新任务,认真研究一下大西北的建设问题。。”
这次会议,时间很长,一直开到天很晚的时候才散。
一连几天,彭德怀在兰州城内和郊区,深入群众,访贫问苦,和少数
民族在一起谈心拉家常,宣传党的政策,号召各族人民团结一心,安定社会
秩序,恢复战争创伤,投入经济建设。
兰州郊外的黄河沿岸,有10 多架靠水力带动的巨型灌溉水车,约有数
丈高,气派挺大。这些水车,建造于清朝,是劳动人民改造大自然,发展生
产力,利用黄河水灌溉农田的智慧的结晶。
彭德怀带着几个参谋和警卫人员,骑着马,逐一视察了黄河沿岸少得
可怜的水田与水车。
路上,他对身边的同志说:“由打仗到建设,这是一个大转变,许多不
会的东西,要求我们很快学会它。”一个参谋笑着说:“彭总,我们一连打了
好多年的仗,枪一响,大家的劲儿就来了。一旦没仗打,让大家搞建设,这
个弯子还得好好地转一下。”彭德怀望着黄河岸边一架古老的水车,声音沉
重地说:“是啊!远的不说,就从放弃延安那天算起,边区只有13 个乡没有
遭到胡宗南的践踏,边区人民支援战争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内线作战时期,
我军平均每5 个战士需要1 个民工;转入外线作战以后,平均每8 个战士需
要1 个民工;其它的粮食、财物可想而知。所以。应当让民工尽快返回家园,
发展生产,恢复边区的元气。我们部队的思想弯子,从现在起,就得帮助指
战员慢慢转过来。将来的建设,离不开部队这支生力军。”来到高大宏伟的
水车跟前,彭德怀下了马,仔细地观看了水车,发现水车由于年久失修,许
多木片和支架都已经变黑变松了,风一吹,吱吱(口丑)(口丑)嘎嘎叭叭,
风轮和水车支架浑身都在乱响,仿佛是一种沉重的呻吟。
彭德怀用粗大的手,抚摸着水车,说:“如果能办起水电厂,搞电力灌
溉,黄河将会造福于人民。可是,搞电厂不是三五年的事情,需要一定的财
力、物力、人力和技术力量。像这种水车,要是沿着黄河两岸,多造一些,
也能解决不少问题。黄河水车,应该提倡搞。”在离开水车时,彭德怀感情
深沉地说:“用战争夺取全国的胜利不容易,要把新中国建设好,任务更艰
巨!”彭德怀和参谋警卫人员从古老的黄河水车边回来的第2 天,即8 月30
日,兰州市10 余万人举行盛大集会,欢迎解放军入城。
彭德怀主持并指挥了这次盛况空前的解放军入城式。
满城鲜花。满城锣鼓。满城红旗。
一列游行队伍的最前面,走着一位银须飘拂的老人,他叫郭南浦。这
是一位在宗教界享有很高威望的上层人士,他头戴一顶白帽,白胡须飘拂在
胸前,带领一队伊斯兰宗教界的人士和回族同胞,载歌载舞地迎接解放大军。
兰州东梢门,街道横空有一幅彩色大标语,上面用黄绸子绣出了一行
醒目的大字:天摇了,地动了,兰州人民翻身了!
正在军民沉浸在一片欢乐喜庆之中时,蒋介石派来的几架飞机,老牛
拉破车似地轰轰隆隆飞临兰州上空。
对于蒋介石会来捣乱这一手,彭德怀早有提防,并作了周密的部署。
南山阵地上,高射炮一齐轰鸣;兰州城内,装甲车上高射机枪同时怒吼起来。
火光织出了五彩的花环,七彩的虹霓。
敌机飞了一圈,来不及投下一颗炸弹,便吓得惶惶逃走了。
彭德怀对身旁的张宗逊、赵寿山等人笑着说:“蒋介石还真够气派的,
派飞机来参加我们的入城仪式,不然,我们还真缺几架飞机助兴呢!”贺龙
用烟斗戳一下习仲勋的肩头,大声说:“这样一来,我们的入城仪式就更热
闹,更精彩,更有气派了嘛!”笑声,溢满了金城,被黄河水面的疾风带到
了大河上下,如同收获季节的喜庆金风激荡着半壁疆土。
39
中将马继援光头鸽面,落荒而逃黄河铁桥的北面白塔山下,西北军政
长官公署的临时指挥所就设在庙滩子里。
自从副长官兼参谋长刘任带妓女和银元慰劳犒赏南山阵地官兵后,便
有了一种必败的预感。他当夜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脑子里反复闪现着南山阵地惨败的情景。他越想越怕,越怕越难以入睡,便
决定将指挥所搬到庙滩子,万一兰州失守,也好拖着周嘉彬、黄祖埙两个军
向河西撤退,然后伺机而动。
刘任将临时指挥所设在庙滩子,只平静了两天,到了第3 天拂晓,即8
月25 日,兰州激战再起,他明白解放军发动了全线强攻。
马继援在激战开始后,也将临时指挥所设在白塔山上。他对刘任一伙
人并不信任,因而军事部署和战斗情况,对长官公署这个幕僚机构,也是讳
莫如深。
两个指挥所相距不到~二里,但刘任对战况毫无知晓。他一边用手帕
接连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室内团团打转,嘴里不
时地骂着:“马继援狗杂种!他的军事部署给我们也保密,竟连战况也不通
报一声!好嘛,让他保个鬼密吧!今夜,彭德怀就会驯服了他这匹小马驹的!”
彭铭鼎站在窗前,隔河眺望着南山一线枪炮织出的密密火网,硝烟聚成的滚
滚云层,心情复杂,愣神不语。
刘任又骂骂咧咧道:“郭寄峤这个老滑头,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真是爹
死娘嫁人,各人顾个人了。”彭铭鼎望着南山几个主阵地上飘扬的红旗,忧
心忡忡地说:“南山主阵地全部丢失,估计马继援的马家军最多坚持到今天
夜里,明天一早,共军就会入城了。”刘任眼睛瞪着,愣瞅着他,问:“我们
怎么办?”彭铭鼎毫无保留地说:“应该早作打算。”刘任怔了一阵,说:“那,
我们只有撤向张掖了。”彭铭鼎摆出一副谋士的姿态说:“黄祖埙第91 军,
周嘉彬第120 军,应向河西开始撤退。否则,来不及了。”刘任犹豫一下,
说:“天黑后再下命令吧!不然,兰州尚在激战中,这边大军撤退,将来向
老头子不好交待呀!”彭铭鼎哑然一笑,说:“眼下,连马步芳父子也顾不了
那么多啦!何况蒋先生刚从广州迁到重庆,我看重庆也无长久打算。。”刘
任翻了他一眼,没作声。
其实,彭铭鼎这话一点儿也没说错,马步芳这阵儿正跑到西宁机场,
指挥几个心腹往飞机上装行李。
马步芳对两个心腹低语道:“我先走,飞重庆。你们守住西宁,今夜催
继援把部队撤下来,退守西宁。我已电令新疆马呈祥率骑5 军迅速向青海靠
拢。。”两个心腹频频点头,却显出心神不宁的样子。
马步芳指着另一架飞机,吩咐道:“机场要控制好,那一架飞机,是留
给继援和你们的。”两个心腹听了这话,才吃了一颗定心丸,感激涕零地点
着头。
马步芳开始登机,刚上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停下来,转过身,对两个
心腹再三叮咛道:“继续以我名义发电,命令马继接今晚必须撤下来,退守
西宁,再作计议!”过了不大一会儿,飞机便脱离跑道,冲上烟云弥漫的空
中,又侧楞着翅膀在西宁上空盘旋了三周,才朝着东南方向隐去。
然而,兰州决战已进入白热化,马继援的主力部队已损失得差不多了,
留在阵地上的,想撤也是撤不下来了。
太阳落山时,马继援才打来电话,告诉刘任,部队损失甚大,要求撤
出战斗。
刘任始终没说话,只把电话狠狠地挂断了。
“你小子,要逃跑时才不保密了,哼!”当晚8 时,刘任集会长官公署处
长以上人员下达命令说:“晚10 时以前,办公人员全部撤退,目的地是张掖。
作战部队干晚12 时前由原阵地撤至白塔山布防,隔河相持。以上书面命令
到张掖后补发。撤退路线由水埠河向永登方向前进。”刘任下达命令后,在
出门时,副参谋长彭铭鼎说:“这样大的部队,只一个铁桥,怎么通过呢?”
少将收支处长孟企三忍不住说:“死的是人家的孩子,谁管他呢?”刘任转
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孟企三一眼,甩手而去。
孟企三心里颇为踌躇。如果留在兰州不走,他没有跟共产党取得联系,
在乱军中不被打死,即当俘虏;假若随军撤走,则隐瞒作战预备金一事,迟
早会暴露,后患将不堪设想。思前想后,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先到河西,
边走边看。
于是,他带着中小型吉普车各1 辆,大载重汽车1 辆,共载了黄金3000
多两,白洋8000 多元,夹裹在潮水一般溃退的乱军中,向永登方向连夜奔
逃。
车水马龙,灯火闪烁,夹在两山之间的一条大道,挤得水泄不通。两
旁光秃秃一毛不生的黄土山岭,在车灯映照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刘任坐在小车里,隔窗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