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光秃秃一毛不生的黄土山岭,在车灯映照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刘任坐在小车里,隔窗相望,满目尽是兵败如山倒的狼狈状况,耳畔
也是乱糟糟地一片轰响,车声,人声,叫骂声,喇叭声,吆喝牲畜声,争夺
道路的刀枪声,不绝于耳。
嘎然一声小车停下了。刘任将头从车窗探出来,发现黄祖埙正站在小
车旁发脾气。他让司机从路边绕过去,停在黄祖塌的车旁边。
刘任仍坐在车上,头伸出窗口问:“部队都撤退了?”黄祖埙怒发冲冠
地叫道:“如此溃退,混乱不堪,部队成班成排地在溃散,在逃跑,怎么办?”
刘任心不在焉地说:“设法拖到张掖就好办了。”黄祖埙不以为然地说:“张
掖有什么办法?就怕到不了张掖,部队早拖光个蛋了!”刘任一心只顾自己
逃命,哪有闲情与他扯淡。他朝司机摆摆手,又在一路急促的喇叭声中向前
逃去。
彭铭鼎坐着一辆吉普车,追上了一辆小轿车,不管三七二十一,喇叭
按得山鸣谷响,硬要超过去。但前面的车说什么也不肯让道。
周嘉彬坐在车内,双手抱在胸前,心事重重。他见后面的车不断地按
着尖厉的喇叭,一次又一次冲L 来企图超车,烦躁地说:“谁的车,这么威
风?”司机一边打着方向盘阻拦后面的车,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长官公署
的!”周嘉彬叹息道:“靠边,慢点,让他们先逃吧!”车稍一靠边,吉普车
便一冲而过。车卷起一股冲天的泥尘,没走几十米却又停下了。
彭铭鼎看见了周嘉彬,跳下车,迎了过来。
周嘉彬也下了车。两人相见,都是一副穷途末路的潦倒相,互相苦笑
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周嘉彬看了彭铭鼎一眼,什么也没说,又爬进了小车里。
彭铭鼎在路当中默站了一会儿,也跳上车,继续赶路。
正当兰州全线溃逃的时候,胡宗南在汉中临时指挥部里,披着睡衣,
踱着圈子,许久才站定在地当中,双眼盯着灯,自语道:“马步芳,你老贼
也有今日?陕北战场上,你看着让彭德怀搞垮了我,而令也轮到你们父子的
头上啦!这也是一种报应。。”他又在踱步,眉峰耸了耸,最后终于下了决
心:天亮后,令陇南赵龙文督军向西北方向挪动,摆出一个援兰的姿态。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马鸿逵与胡宗南完全想到一块儿了。
马鸿逵在银川评静如常的公馆里,正抱着六姨太在沉睡之中。
忽然,门外有人高声叫喊着。六姨太先被吵醒了,忙使劲叫醒了马鸿
逵。马鸿逵愣了一下,又听了一阵,仍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揉着一对肿泡
儿老眼,骂骂咧咧地斥道:“奶奶的!半夜三更叫唤什么?”门外的值班军
官报告道:“兰州。。共军进城了。。”马鸿逵大惊,一骨碌爬起来,问:“什
么?兰州失守啦?不会这么快吧?”门外的军官肯定地说:“据可靠情报,
共军正在打巷战。”马鸿逵摸着脑袋,摇着头,咕噜了一句:“奶奶的!怎么
一天就完啦?”六姨太从过军,懂得兰州失守对银川将意味着什么。她早已
惊得坐了起来,不知说什么才好。
马鸿逵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兔死狐悲的神色。他对门外站着听令的军
官喊道:“命令卢忠良,第128 军向甘肃方面作动,并要大造声势,张扬人
甘作战。”等门外的军官应声走后,马鸿逵下意识地摸摸头,又摸摸脖颈,
说:“马步芳做长官,不到百日,屁股还把宝座没暖热,奶奶的就完蛋了!”
六姨太问:“咱们怎么办?”马鸿逵一语不发,一副沮丧的样儿。
银川城内,雄鸡报晓,唱成一片。
新疆迪化离拂晓还差好几个小时。陶峙岳坐在大沙发上,依然精神焕
发,毫无倦意。他喝了一日浓茶,对陶晋初说:“马步芳一天数电,强令马
呈祥骑5 军人甘作战,马呈祥也吵吵嚷嚷地要把部队拖回青海去,企图作最
后之抵抗。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马呈祥等人得逞。”陶晋初坐在对面一
张沙发上,说:“骑5 军已派部队钳制起来了。兰州局势正在恶化,估计青
马部队最多再顶上一两天。”陶峙岳交底道:“我们下一步,不能仅与傅作义
打交道了,务必设法与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共上层人物联系上,当然,
彭德怀也很关键。”陶晋初连连点头道:“兰州问题解决后,西北大局已定,
新疆的问题便迫在眉睫。我们仅与共产党下层人士接触,搞不好会误事。”
马继援在白塔山临时指挥所坚持到兰州巷战打响后,才带着少数随从警卫人
员,乘车向永登方向逃去。一路上,满目溃兵,人马争道,车辆横冲直撞,
自相践踏,死伤累累。
第二天,马继援自红城子方向蹒跚而来,光头鹄面,狼狈至极。当他
见到刘任、彭铭鼎几人时,便咽落泪,语不成声。
“我以为谭呈祥第100 师还完整。不料也完全损失了。”谭呈祥第100 师
系青马骨干,战斗力较强,连日在东岗坡一带,因战斗不甚激烈,该部在阵
地L 损失不大。部队撤退下来后,原打算从铁桥上冲过北岸,但左冲右突,
死伤惨重,无法接近桥边。在走投无路的困境中,谭呈祥又将部队拖到雁滩,
企图强渡黄河,但因水深流急,又无渡河工具,少数官兵挟门板,抱木片泅
渡,溺死河中者数以千计。未及渡河的,被解放军入城部队追到河边,全部
被歼。
马继援哭了一阵,稍事喘息,又亲自跑到永登西北地区收集残兵败马,
大约得到五六千人。
马继接本想收集残部,逃奔凉州(武威),与新疆骑5 军马呈祥部会合,
作最后的垂死挣扎。后来,得知西宁情势紧急,马步芳已经逃往重庆,并连
续接到西宁方面的电话,催他从速返回青海。他只好率少数亲信,从小道朝
青海仓惶逃去。
他一边逃跑,一边表情呆滞地愣望着浮云遮日的天空,泪水如注。
遍野都是成群的士兵,络绎不绝地朝东向河口方向走去。他们扔掉枪
械,甩下军帽,不少人反穿着军衣,边走边喊:“马家不要了,我们回家去。。”
第82 军第190 师师长马振武追随在马继援的身后,完全变成了一个光杆司
令。他气愤地叫骂着:“长官公署的那伙人,我们是要把他们宰光的!打仗
时不见他们的狗面,逃跑起来他们比刮风还要快!”马继援仅带少数来信随
从逃回西宁后,王震第1 兵团已直逼西宁城下,西宁发发可危。马继援惊惶
失措,不敢久留,惶惶然逃离他的老巢青海。
马继援乘车来到西宁机场,正要登机时,不料马步芳的两个心腹少将,
还带着小姨太,提着沉重的大皮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飞机下。
“司令,马长官临登机时吩咐过,这架飞机是留给你和我们的。。”马
继援瞪了他们一下,脸上冷若冰霜,毫无表情。
两个少将竟然大吵大骂起来了。
“妈的!扫帚星似的,还拖了个尾巴来!”“狗揽八堆屎,管7 个宽!我
追随马长官几十年,马长官走到哪里,我就鞍前马后跟到那里!”“哼!卖什
么乖?”“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啊!”马继援本来就心烦意乱,经这阵吵闹,
实在忍不住了,发火道:“吵什么?你们都留下,坚守西宁,与城共存亡!
这是命令!”马继援登上飞机,只见两个少将仿佛霜打雪压的茄子,可怜巴
巴地抓住将要抽上去的梯腿,拚死不肯松手,涕泪横流地哀求着:“司令,
念几十年之旧情,可怜可怜我们,带我们走吧!马长官飞往重庆时,对我们
留下话的。。”马继援怒不可遏地站在机舱口,猛地掏出小枪,“叭叭”两
枪下去,打倒了两员部将。两个花枝招展妖艳迷人的年轻小姨太吓得哭着叫
着乱逃乱钻,鞋早掉在机场的跑道上,索性光着脚在逃命。
当飞机仓皇飞越西宁上空时,满城慌乱,一片狼藉,穷途末路的残败
景象,使得马继援两行悲泪滚滚而下,禁不住凄然哭出声来。
马继援无心再往飞机下的地面窥视了。越是看,他就越是大为悲伤。
他拉上机窗上的墨绿色丝绒帘,半闭上泪眼,悲切地长叹一声,感叹道:“唉
——!怎么会落到这步天地?他妈的!我到死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真像一
场噩梦。。”几颗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他交叉抱在胸前的双手上。
他头一歪,长长地唉叹着,无力地闭上两只泪眼,绝望地将笨重的身
体瘫倒在软椅的靠背上。
飞机发出沉重的轰响声,朝着重庆方向歪歪斜斜地飞逃而去。
40
西宁,原来是一座空城杨得志司令员怀着激动的心情,在回忆兰州战
役时说:“8 月25 日,我军向兰州发起总攻后,兰州敌军总指挥马继援仍梦
想以拚死坚守挫败我军的进攻,争取时间,等待宁马、胡部和空军出动。当
日下午,据守兰州城郊的敌军伤亡惨重,阵地相继失守,城中又没有预备队,
等待宁马、胡匪和空军来援无望,随即对坚守兰州失去信心,又深恐我军向
西宁乘虚而入,剿其老巢,断其退路,于是慌张地决定撤出兰州。狼狈逃窜
的敌人,只顾各自逃命,骑兵、步兵搅在一起,人马、车辆争相夺路,被车
压死、被人挤死和落水淹死者不计其数。侥幸逃走的敌军,失魂落魄地向青
海狂奔。下级军官和士兵纷纷携枪带马各自溃散,窜回青海的已是有官无兵,
寥寥无几了。
“在兰州决战中,宁马和胡宗南都在心急如焚地期待着青马挫我锐气,
然后乘机向我侧后出击,妄想取得决战的胜利。直到8 月24 日,宁马仍然
集中主力,蠢蠢欲动。青马主力在兰州战役中覆灭,终于使他们的希望彻底
破灭了。宁马主力害怕被歼,急忙逃回宁夏中宁、中卫老巢。胡宗南在青马
主力被歼后,于8 月27 日出兵宝鸡与陇南,佯作支援姿态,遭我周士第第
18 兵团侧击,大败而逃。国民党空军在兰州解放后的第5 天——8 月30 日,
我军举行隆重的入城式,兰州全市人民欢欣鼓舞庆祝解放的时候;终于派来
两架飞机飞临兰州上空,在我军高射炮的猛烈射击下,转了两圈就仓皇逃跑
了。
“解放兰州,歼灭了西北地区敌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青马主力,宣告了西
北战场决战的胜利。从此,西北地区的敌人已丧失了组织任何战役的能力,
而我军则可以纵横自如,横扫残敌。正如毛主席所预料的那样,西北战场再
也没有严重的战斗,我军继续完成解放整个西北的任务,基本上只是走路和
接管的问题。”兰州战役之后,解放军人不停步,马不停蹄,继续追歼中国
西部大片土地上残留的国民党军队。
彭德怀发布了解放大西北的青海、宁夏和新疆的战斗命令。
王震第1 兵团向青海进军。
许光达第2 兵团向甘肃的河西走廊进军。
杨得志第19 兵团向宁夏进军第1 军军长贺炳炎,政委廖汉生,率部队
作为第1 兵团的第1 梯队,一路上势如风卷残云,横扫青海境内的一切残敌,
日夜兼程,向马步芳的老巢西宁挺进。
第1 兵团司令兼政委王震,赶上贺炳炎和廖汉生,随他们一起行军。
部队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栉风沐雨,加上连续作战,已经十分疲劳
了。许多战士一边行军,一边打吨,几乎是在半睡眠状态下坚持行军。
高原的秋夜,风寒月冷,战士们还穿着单衣,在萧瑟的秋风中不停步
地前进着。
黎明,天空开始降霜。指战员的头上、肩上、眉毛和胡须上,被霜落
得白花花的,仿佛路边挂了霜的树木,田野里落了霜的草禾。
但是,兰州战役的胜利,极大地鼓舞着指战员,人们的心里就像烧着
一把火,决心与艰难、困苦、疲劳、饥饿、寒冷和疾病作不屈不挠的斗争,
为早日解放西宁,解放新疆,解放整个大西北,再立新功。
王震用手抹去胡子上的霜,问:“部队情绪怎么样?”贺炳炎哈哈一笑,
说:“沿途你都看见了,情绪很高涨,大家都在进行着一场比赛似的,拼命
在朝前跑。”廖汉生也高兴地说:“部队情绪十分高涨,可以说是空前高涨,
只是战士们的确太疲劳了,要是能稍微休整一下也好啊!当然,我知道这是
不可能的。”王震很有同感地说:“是啊,战士们都是人,不是铁,从大军西
进到现在,20 来天时间,近2000 里路程,沿途大小战斗数十次,谁不疲劳
呢?但是,兰州刚解放,大西北境内的残敌都成了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我军只能乘胜前进,趁残敌四分五裂,一片混乱,打它个措手不及,人仰马
翻。兵贵神速,万不可失掉眼前的大好战机啊!因此,要告诉战士们,再咬
一下牙,再加一把劲,大西北的全部解放就要看我们的两条腿跑得快不快
啦!”贺炳炎是个乐天派,笑着说:“这些道理,其实战士们早都明白啦!你
看,连伤病号也在咬紧牙关跟着部队跑着哩!”路旁,有几个伤病号,咬着
牙,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也不拉下地跟着行军的队伍。
王震望着他们,许久才说:“我原想在解放西宁后,让部队休整一下,
但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敌人并不甘心他们的灭亡,必然要作最后的垂
死挣扎,而且他们希望我宰在兰州和西宁休整,这样,他们就有了喘息的机
会,可以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看来,我们只能穷追猛打,在冬季到来之前,
力争一举全歼西北境内之残敌,解放大西北。现在,我们疲劳,敌人也疲劳,
只要我们能够再坚持一下,胜利就会到来了。”廖汉生点了点头,说:“对。
我看最好再抓一下政治鼓动工作,鼓舞士气,一鼓作气,拿下西宁。”王震
想了想,问:“行军速度能不能再快一些,力争在9 月5 日接近西宁城,你
们看怎么样?”贺炳炎和廖汉生齐声回答说:“行。我们千方百计在9 月5
日赶到西宁城!”行军速度,奇迹般地加快了。
9 月5 日天黑后,贺炳炎和廖汉生指挥第1 军包围了西宁城。
奇怪的是,西宁城的外围,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