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有些不想理人,道:“你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他却说:“不可以。”
怎么我都碰到这样的人啊?我恼怒地拔脚便走:“你说不可以就不可以么?”
我走得甚快,但没走出几步,却感觉到肩上搭上了一只手,我回头,他距我一臂,但双眼甚亮,仿佛找到猎物一般,这绝对不是一个寻常木器店掌柜的眼神,太过于凌厉,身上竟然也透出寒气来。
沉肩、扭身、回旋、退后,我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有些讶异地“咦”了一声,道:“小姑娘功夫不错。”
还小姑娘,我明明盘了发的。
我也冷了下来:“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不言语,却是上下打量着我,忽冷不丁地说:“那你的香是怎么来的?”这语气,难道是我偷来的啊?
我也没好声气:“我相公给的。”
“你相公在何处?”
我一咬牙:“死了,不行吗?”
他盯着我道:“你莫耍花腔,好好说,他在哪里?”
我决定不理这个神经病,跳起身来,使出千山飞雪便欲遁去。
背后有风声,不对,是掌风之声。我猛地在空中扭身,回了一掌秋风催叶。他又“咦”了一下,掌力劲吐。我只觉有股力如山移来,竟有泰山压顶的压迫感。心中一动,灵活地往旁边移去,顺手拔出了我的疾影。他内力浑厚强劲,我根本不能与他对掌,也来不及抖散了疾影,只得将疾影当短剑使,使的却又是美人爹教我的扇招。
他一挑眉,说了一句“小姑娘有些意思。”却是撤了掌,猛地从后面掣出一根黑乎乎的东西,仿佛是根细长的烧火棍,那头却是极细的,应该说是根被人削得跟根长钉子似的烧火棍。几乎没什么招式的,那根“钉子”便指向我咽喉。
我也恼了:“为了个木球,你要杀人哪!”便也不客气地抖散了疾影,全力攻去。
他却是不象方才那样急攻了,招式上放慢了节奏,倒象是美人爹和崐爹教我招式时喂招一般,又仿佛是要将我的招式看清,可是他的招式怎么那么熟?我沉香上了头,有些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缠斗了**十招,我看着自己也占不了便宜,也看出他应该无意杀我,便觑了个空往外就撤。我们在这里缠斗,原来还算热闹的街面霎时便空空荡荡了,只余一些人在窗后观望。这样,我跑起路来倒也方便。
可是他的轻功竟也是不错,缀得我紧紧的,跑出小镇之后,我气不过,将疾影凝成一股细绳,猛地往后抽去,他在我身后却是不徐不急地将那烧火棍往上一挑又平平递出,左右一旋,我的疾影便缠到了他的烧火棍上,发出“铮”声。这招式,我脑中灵光一现。几乎是同时的,我惊叫:“追光度蝶?”他讶异道:“天蚕丝?”
我问到:“你怎么会追光剑法?你究竟是谁?”
他却问:“丛颢崐是你什么人,谈子音又是你什么人?”
我不知他是友是敌,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反问道:“你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忽然笑出声:“呵呵,我瞧着你的功夫不象是偷学的,应该是他们两人悉心传授过的,在小辈中也算是佼佼了吧。这轻身功夫倒也俊,我追得也颇吃力,到底是老了。”
我看他态度一下子缓和下来,想来与崐爹和美人爹是友非敌,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又道:“小姑娘如何称呼?不如坐下好好谈谈,我有事要问你。”
我也道:“我是祁雾。我也想问你,你怎么会追光剑?”
他一笑:“这追光剑却是我创的。”
我吃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听得到自己仿佛是被惊吓过的声音:“难道你,你是……寒玉公子冷一苇?”
他的目光越发柔和了:“祁雾,你知道我?二十年没人提寒玉公子了。你,又如何识得追光剑法?”
如果不是易戈那天告诉我锁在地宫的那人是鬼宫老宫主,我一定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也决不会猜出他的身份。
当年的四玉公子,我今日是见全了。只是当年这个“一剑光寒十四州”的寒玉公子如今竟是隐在这样一个小镇上这许多年。这般沧桑模样,与崐爹美人爹沈大伯相去甚远。忽然便想起他或许与易戈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问起那香丸,易戈曾说是据他娘的方子制的香丸,他显然是识得那香丸的味道的。
我咬了咬唇道:“丛颢崐是我爹,谈子音是我义父。”
听了这话,他的唇角勾了一勾,眼睛却迸发出亮光。看着他眼中的这道光芒,我忽然心中一动,何其熟悉啊。
他又道:“你父亲和义父都跟你比划过追光剑法么?”这剑法却是易戈教的,但神差鬼使的我却点了点头,美人爹知道追光度蝶,我也不算撒谎吧?
他想了想又道:“那你这会儿可以告诉我这香丸的来历了么?”
我说:“我没骗你,是我相公制的,他说他是按了他娘给的方子制的。”
他忽然伸手握住我的肩,脸上又惊又喜:“你相公,他是谁?是岭南人吗?他娘,是不是长得高挑貌美,肤白如玉?不太象中原人?”
我心里早已将易戈娘与他的纠葛拿出来翻了一遍,此时照实说道:“我相公他是潜县人,至于他娘,我没有见过。我们成亲的时候,她已经过世了。”
他眼中的光一下便熄灭了,怔怔地退了几步:“她,原来还活着;她竟然已经过世了。”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的,难不成他以前认为她早就死了?那还问什么问?
天光渐暗,野外的风也大了起来,我看到他眼中悲伤弥漫,整个人也仿佛佝偻了起来,风掀起他的蓝布衣袖,我看到他小臂上有一道疤痕,看上去象是刀伤。他的手骨节粗大,青筋爆出,竟是十分的消瘦。
良久,他才问道:“你相公叫什么名字,今年贵庚?他娘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回道:“他叫易戈,今年二十一了。他娘在他十四岁时便去世了。”
他将头转了过来:“易戈?鬼宫少主?”
我一下子绷直了背:“冷叔叔,你,怎么知道?”或者我应该问:“怎么连你都知道?”
他忽然又上前几步,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遍,才问道:“你们是不是住在松溪村外的那座独屋?”
松溪村?啊,原来我们住的那个村子叫松溪村。
他自己点了点头又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上天的安排,依依,没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们的儿子居然会住在我们的房子里。他没在那里生出,却依旧还是住在那里了。”
目瞪口呆也不能形容我现在这付样子,他说易戈是他与易五娘的儿子,可桂爷明明说他是鬼宫宫主与鬼宫圣女的儿子啊。
还有,他怎么知道我们住在松溪村那座独屋啊?
路边松下有石,我们俩各据一石坐了下来。
他说,之前,他见过我,就是在松溪村的独屋边,他也见过易戈,与我在一起。那屋子是他当初跟一个外出经商而后在外安家落户的村人买的,家中的物什基本就是自己动手一点一点置起来的。可是二十多年前那场灭宫之灾后,他也没有再回来住过,屋子也就圮了一些。他说:“人都不在了,我再回来,只是睹物思人,徒添悲伤罢了。”但习惯性地,他会隔一段时间回松溪村看看。他先是看到鬼宫旧址上有大队人马在挖掘,后来就看到那屋子里已被整修过并住了人。
我说,我知道易戈他娘是鬼宫的圣女,也听说鬼宫覆灭时她并没有在宫中。
他的神色时而柔和时而悲愤:“当时,她已经跟我走了,她已有身孕,我原本是打算和她在松溪村安静地呆一阵子的。这地方离鬼宫并不远,却是在山坳中,宫主也未必会想到她并没有远离。可是那天,她听说了武林众门派围剿鬼宫,不顾有身孕便要回宫。可那时,群豪已攻入了宫门。鬼宫地方隐蔽,倚天岭下还有两座小峰挡着,是天然屏障,且设了机关的,没有人带着很难入内。可是,群豪竟是绕过了那两座小峰,攻了进去。她便怀疑我是那细作,故意接近她,弄清了地形,又通了消息给了群豪,因此整了包裹,大骂我而去。
她方回到她的赤魅殿,那殿突然爆炸崩塌,继而起火。我在后面竟是赶不及救她。我连她的尸身也无法找到,后来只好等群豪退走后将那些梁木都堆到殿前,又放了一把火,只当将她火葬了。但我那时总存了侥幸,我听说鬼宫中地道纵横,希望她入了那逃生的地道,留得一条性命。起初我还逗留在鬼宫附近,但她一直没出现,就是松溪村的木屋也未回来过。我在山上等了五年,才死心下山到了来春镇。”
我静下心来听他说话,便也渐渐地明白了几件事。我问他:“你说你经常回鬼宫故地和松溪村,那你这一个多月来是不是回得更频繁?那么那些后崖上的死人,都与你相关?”
他很平静:“是,我杀了一些人,他们碰了赤魅殿,那是我为她砌的坟,我不想他们扰了她。”
果然,我猜对了一些,又猜错了一些。我以为他是守护财宝,他却是守护灵魂。
“有一个晚上,我和易戈也入了赤魅殿,曾听到一声叹息,是你吗?你为什么没对我们下手呢?”
他又点头:“我来的时候你们已在殿里了,我看到你们在安置那些尸骨。我猜你们与鬼宫有关,即便没有关系,肯善待她死去的门人,我不想杀你们。”
“那他们现在早已挖开了赤魅殿,你怎么又不去阻止了呢?”
“我对地道并不知情,而且我已知道鬼宫有后,便想到当初她也许并没有死。其实我也出过手。不过他们早已乱了,不知谁杀谁了。”
我现在终于知道哪些人是他杀的了,那深而狭小的喉间一点,来自于他现在手中的那根“烧火棍”——追光剑,它那钉子似的剑身才使得那些人象是被剌类的武器剌死的。
但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桂爷说的“易戈是鬼宫宫主与圣女之后”这句话来。
逐虹 第四十三章 伏兵
安心地睡了一个晚上,我果然有口福尝到来春镇丰富可口的早点,那个韮菜蛋包饼果然很香,还有那个条头糕,有许多种口味,有不同的馅的。自己吃完后,想着今天要回松溪村的,便又多买了一些。路经一个卤味店,有新出炉的烤鸡,经不住那个香味的诱惑,又买了一只,看到酒铺里的沉香酒,又觉得可以买回去给祁龙、倩倩一起喝。
于是我走到那个木器店时,手中已有了一个不算小的包裹。
今天,我要与冷叔叔一起回松溪村。
我的心情又转明媚了,觉得与易戈之间也并非是死结了,这却缘自冷叔叔的一句话。
昨天,我究竟是没忍住,告诉他,易戈是鬼宫宫主与圣女之后。
我以为他会大受打击,至少会沉默不语一阵,没曾想,他竟是笑了,笑得云淡风清。他笑的时候甚有光彩,有如月下飞瀑,清光湛湛。这才是我想象中的寒玉公子。他十分坚定地说:“不是,我知道,如果他是依依生的,那他一定是我儿子。”
我震惊于他那十分的自信。既而为他的自信欢欣鼓舞,因为如果易戈是他的儿子,那他就不是什么劳什子少宫主了,即便他娘是鬼宫圣女,他也只能算是鬼宫后人罢了。他不必要死要活的守着那啥宝藏吧?大不了,我不要那逐虹刀了。
我忽然十分悲哀地发现,我初出江湖时立下的大志,显见得是一个也完不成了。说是嫁英雄,却嫁了一个侍卫;说是觅知己,知己却从不当我是知己,还只是少年时的伙伴最为贴心;现在是连觅好刀也要放弃了。
但是立大志不能代替生活吧,还是生活得畅意更为重要吧。
那个小小的木器店,两扇门板才下了一扇,冷叔叔也已收拾停当。今日,他剃了胡须,梳齐整了头发,甚至还束了一个紫金冠,银灰色的袍子,深灰色的腰带,整个人完全不一样了。这会儿我才看出他的下巴眉毛与易戈十分相似,那站着的姿态也几乎完全一样,同样的挺拔又带了一些冷然。我忽然便相信他是易戈的生身父亲了。
或者我也该称他一声“公公”,然,到底是不好意思开口。
等他为店里上门板的时候,隔了两个铺子的一家寿材店老板过来开门,看见我们两人站在一起,愣了一下,走拢我,低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啊?”
我莫名其妙:“你认识我么?我能有什么事?”
他小心地瞥了正在关门的冷叔叔一眼,继续小声说道:“昨日,你不是与那个掌柜起了冲突,被他追着了么?申时左右,还有人来打听是否见着一个翠绿纱衣,白玉珠花北地口音的姑娘。我想了想,该是你吧?”
谁啊,我才到来春多久,就有人问?难不成是易戈派人来问了?
我忙问:“那你怎么说的?”
他回道:“我昨日没想起来是你,还是前面卖包子的刘大娘他们说你被那个掌柜抓了。”
我卟哧一笑:“我哪有被抓,怎么,你们都不认识木器店掌柜么?”
他缩了一下脖子:“十来年了,他脾气不好,也不爱跟人说话。我们确实不知他的姓氏。”
我不由腹诽:是易戈的爹没跑的了,多说一句就会死的主。
我们是走着回倚天岭的。我那借来的马,昨天与冷叔叔谈完天回客栈,竟被小二告知,说马跑了。唉,今天还是赔点银子给欧阳家算了。
他说,他认识一条捷径,翻山虽然辛苦些,却可以直接到赤魅殿的后崖。而他,那条路早已走熟,即便是夜里,也不会走岔。
这一路上他的话也不多,大部分也是我问他答。他说,那个香木球是他雕的,是选了整段的楠木,做了很久,也只做了两个,他将球送给了易戈他娘,却不知为什么是被别人卖了,也不知是她亡故前还是亡故后才流落出来的。我想了一下,我大约是七八年前买的这个球,那时候,易戈他娘亲是亡故了么?时间上似乎也对得上。想到这里,忽如醍醐贯顶:郭城,那个卖木球的少年,莫不是少年易戈?我与他竟是有一面之缘的么?
又有一灵光快速掠过,但却没被我抓住。可即便如此,我也是十分欣喜了,似乎是解开了好几个结。
远远地,能看到倚天岭上那块巨石了。这条路果然近,竟是与我骑马走官道差不了多少时间。
经过一个叫排云岭的地方,冷叔叔却忽然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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