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在禁之身,焉敢奢望。”张学良说,“只是小日本得寸进尺,东北三千万同胞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作为东北人,作为军人,我张某不能为家乡父老效犬马之劳,却在这里吃闲饭,实在于心不安啊!”张学良说完沉默不语。
1936年12月25日,张学良离开东北军送蒋介石返南京时,还以为仅仅是短暂一别。岂知一到南京,蒋介石马上变脸把他交付军事法庭审判,从此便遭软禁身不由己。回想起这些往事,心情不好的张学良长叹一声起身告辞,临走又邀请蒋经国、徐道邻等改日上山相聚,同游妙高台,蒋经国等当即欣然答应。
这时,又增加了一个陪伴“太子”读书的人,是蒋经国莫斯科的同窗好友高理文。他虽姓高,个子却很矮,湖北人,说话声音很尖很急。他从莫斯科回国以后,跟国民党19路军陈铭枢一伙人交谊很深,是福建中华人民革命政府的要角。
数日后,蒋经国带了方良和“太师”徐道邻、“伴读”高理文,应张学良之邀,一同爬山去了。他们出了飞雪亭,向青松掩映的山间小径走去,约一刻钟就到了妙高台。这妙高台就是以其山顶平坦,其形如台而命名的,妙就妙在高而且平。这里有石窦,飞泉如乳如雪,喷激而出,因而叫雪窦山。从山上俯看,下面的房屋如水螺壳一般,点缀在阡陌间。举首远眺,则东望太白,西连天姥,南引天台,北跨四明,千山万水隐隐在云雾之中。眺望大好河山,张学良仰天长叹:“山河壮丽,天地广阔,可惜我张某再不能任意驰骋!”
这时岩下飞起一只老鹰,盘旋在山峰之上,蒋经国那位同窗伴读高理文即景生叹说:“汉卿是只雄鹰,可惜被囚在一只大笼中,不能展翅翱翔。”
徐道邻说:“唉!人都有难言之事,难怪宋朝陈著到妙高台上来叩拜九天,他在一首七绝诗中写道:
不到兹台四十年,临风独立意悠然。
胸中多少难言事,便欲凭高叩九天。
爱国热血青年蒋经国听后,似有无限感慨,又难于启齿,不愿意再得罪父亲了,遂默默无声地向前走去。待他们来到御碑亭,张学良吩咐停下休息。他看了看宋理宗题的那块“应梦名山”之御碑,无限感慨地悦:“我近日翻阅史书,见书中载有北宋时,北有辽,西有夏,边境不宁,辽军、西夏军连连入侵。但宋真宗、宋仁宗诸帝不厉治图强,而是纵情于酒色山水之乐,对内实行高压统治,对外屈膝投降,造成积贫积弱之局面,最后导致‘靖康之变’,徽、钦二帝成为金兵之俘虏。 北宋灭亡,宋理宗偏安于江南一隅,专权用事,政治混乱,不思光复, 却题‘应梦名山’之类,引起后人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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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喜且忧父子相会(7)
蒋经国听出少帅有感而发,有所影射,内心虽然同情,嘴里却有苦难言。
张学良越说越激动,停了少许又说:“我读到明朝宋琰游御碑亭时所写的诗句感慨万分,诗中说:‘万里侵疆尺未还,报仇雪耻合相关?如何德寿高眠夜,不梦中原梦名山!’今天神州大地,和当年宋朝局势,甚为相似。如今东北沦亡,华北危在旦夕,我却身处此地,唉!”说完悲愤难禁,告辞而去,蒋经国等人也中途默默而归。
蒋经国对张少帅内心向往已久。他们俩有许多共同的地方,两人的父亲都是著名的军阀,两人都是爱国者,都有权威和领袖性格。少帅也跟蒋经国一样,为了自认崇高的理想,都敢于背叛蒋介石。他们俩人也都是浪漫的理想主义者,毫不矫情,没有架子,又精力充沛。张学良曾对小蒋敞开心扉,表示他誓将忠于国民党,但对其当时的领袖的人格却不敢苟同。当时的领袖就是他过去骂过的爸爸,他现在当然也不敢非议父亲了,两人只好求同存异。
蒋、张两人交上了朋友,时常相偕在树林中散步。徐道邻偶尔也陪着小蒋上山,对蒋、张两人讲授孔孟之道或中国历史。少帅和蒋经国闲暇之余,也爱喝酒划拳,有时也打打麻将。
蒋经国在这段时间遵父命认真读了《阳明全书》《曾文正公家书》《论语》《朱子纲目》和《中山全书》等等,灌了一肚子传统文化,记下一摞摞笔记。同时,他不忘父亲的嘱咐和向苏联当局有关人员的承诺,回顾总结了在苏联13年的经历,写成《冰天雪地》和《去国十三年》两书,送给父亲批阅。
他父亲蒋介石本来对他洗脑方面的进展不太满意,收到两本书后,在军事、外交万分繁忙紧急之际,还是挤时间看了他的留苏书面报告,感到马马虎虎可以过关了。6月4日写回家书勉励:
经儿知之:你报告二部皆已阅毕,感慨殊多。回想经过之患难与痛苦,应知以后在家在国之难能可贵也。望常自省览,现将原文寄还宝藏家中,作宝贵材料。我身体大好,可问培甥即知其详。你今年一年内安心在家读书,与研究农村利弊,如有余暇,或可从易处略加改进,造福乡人。但不可开始即有勉强方式,只可劝导之,使渐能改良,使之信仰,则以后当易为力也。你身体不甚健康,应于暑期注意体育运动,务于此半年内使身体强壮为要。其他读书办法,已述于徐先生信内,你可照办。暑期将到,应即上妙高台或相量冈避暑,如徐先生住妙高台或雪窦寺,你们住相量冈,则每日可彼此朝往夕归,亦健身之法也。
(《父亲手谕》,见蒋经国《风雨中的宁静》第107-108页)
蒋经国在溪口舒适安逸的生活,持续了大半年。1937年7月7日,日本鬼子在芦沟桥的枪炮声,打破了他这种世外桃源的生活。
芦沟桥事变的消息传到溪口这个小镇,那已是7月10日的事了。蒋经国从收音机中听到,日军在北平南郊芦沟桥附近进行军事演习,诡称一名日本士兵失踪,要进入宛平县城搜查,被中国驻军拒绝,日军就炮轰宛平县城。一场全民族的抗战由此爆发了。
蒋经国关了收音机急忙来到雪窦山,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张学良这位被囚禁的将军。少帅一听十分振奋,把桌子一拍,慷慨激昂地说:“日寇又占我东北,又侵我华北,中华民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我要求委员长派我出征,收复失地,收复家乡!”
蒋经国对这位爱国将军是非常尊敬和同情的,他知道少帅的血管里奔腾着满腔热血,可是他亦知道严厉的父亲的态度,张学良带兵抗日的要求肯定不会被允许的,他连自己在苏联住了13年的儿子都放心不下,难道会容许这样一头猛虎归山?蒋经国只能说些空洞的安慰话。
1937年入夏以来,被日本人弄得焦头烂额的蒋介石很少顾及溪口的事。蒋经国把“闭门思过”的《旅俄报告》送去后,蒋介石只来过一封信,对儿子在溪口读书心得和反省报告表示满意,说“溪口读书似有进步,还望按照王阳明先生‘去山中之贼易,去心中之贼难’之意,深切体会。”信中继续写道“近日形势紧张,日方在华北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然和平未到根本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还说什么“应付困难首先要承认自己国家的地位,我们弱国,国家为进行建设,需要和平,过去数年中不惜委曲忍痛,对外保持和平,即是此理。”
蒋介石直到7月24日最后一封家书中还说:“你应该专心学习中文、练习书法……不必为日本侵略分心,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蒋经国关注着父亲对付日本侵略者的“办法”。蒋介石把德国军官训练的精锐师团,以及几乎全部炮兵投入上海保卫战,于是爆发了“八·一三”淞沪抗战。这就是他在7月24日给蒋经国信上提到的“办法”。蒋介石在上海一役,折损了六成的精锐部队。上海沦陷之后,中国守军向南京撤退,中国和苏联在日内瓦呼吁国际联盟采取行动。“国联”以及美国等民主国家敦促日本撤军,也表示同情中国际遇,可是除了教会团体捐助粮食、药物之外,西方国家并没有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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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喜且忧父子相会(8)
“八·一三”事变的消息传到了溪口这个山镇。《申报》和宁波的《时事公报》每天以整版篇幅大字标题,报道了淞沪抗日的新闻,上海守军姚子青营长率全营战死在宝山城,谢晋元团长的八百壮士死守四行仓库,宁波人民成立了抗敌后援会,有几个青年学生深受上海前线战士杀敌报国英雄事迹的鼓舞,书写血书,要求当兵上前线为国尽忠。蒋经国看了这些消息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在苏联初期那种激进的奔放的气质又发作了起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我还能在溪口闭门读书,过着幽静的隐士般的田园生活?当时杭州北岸的京沪三角洲,已经沦陷,日冠铁骑四布,人民备遭蹂躏;国民政府撤到武汉,济南、太原相继失守。继八路军在平型关全歼坂垣一个旅团后,李宗仁指挥的台儿庄战役又获得大捷。面对着战火连天、民众沸腾的局面,蒋经国心潮起伏,坐立不安,跃跃欲试。
“国难不报,非男子大丈夫也!”一天晚上,他向母亲毛福梅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离别了13年的儿子,刚刚回到自己身边住了大半年,又要出去报国,毛夫人心情很不好受,含着眼泪说:“这事需要问问你父亲,一切由他来定夺。”
小蒋只好向父亲写信,再三表示他已放弃马克思-列宁-斯大林主义,宣称那不符合中国国情,并说:我有很多设想,请给予我实现的机会。让我到艰苦环境中去,检验自己,效忠国家,我们必须前进。但他毕竟滞留苏联多年,父亲和别人都不敢轻易相信他的口头表示。可老把他幽禁在溪口也不是回事。蒋介石正在思考如何“定夺”儿子的去向时,江西省主席熊式辉发来了措词极其到位的请电:“委座与中共五年鏖战是在江西,新生活运动肇始于江西,军政训练团也是开办于江西,可见委员长之于江西情长谊深,所以敢请准予经国赴赣佐政!”
老练政客熊式辉把蒋介石军事与政治的几个得意之作与江西的关系,轻描淡写而又精炼简洁地勾画几笔,触动了老蒋的心弦。
没过多久,蒋介石的家书到了。信中说,江西省长熊式辉提出要蒋经国到江西去。
这个熊式辉也是个官场人物,江西安义人,留学日本陆军大学时,其喜好音乐的第二任妻子顾竹筠是日本留学生中的交际花,回国后,顾竹筠交际到了宋美龄的母亲,并被认了干女儿,与宋美龄情同姐妹,熊式辉也成了老蒋倚重的封疆大吏。熊省长看中了蒋经国,想借“太子”以自重。江西重地的分量,蒋介石掂量得清楚,五次“围剿”在赣南,新生活运动在南昌,军官训练团在庐山,都让老蒋操碎了心。蒋介石想让儿子到江西去,可以考验一下,也比较放心。而上海沦陷以后,杭州开始遭敌机轰炸,此时的溪口也不平静,虽然老百姓蒙在鼓里,可蒋经国他们消息是灵通的。而作为内地来说,那时江西还是比较安全的,于是老蒋便决定让蒋经国去江西避险。
蒋经国连忙告诉毛福梅,又写信回了蒋介石,表示“中原板荡,志士归心。国家民族,已临生死存亡时刻。儿子决心为国出力,即使条件最坏,也可以试试自己的身心和勇气。”
蒋经国就要离开溪口了,毛福梅十分痛苦。但她能理智地处理这一切,她认为儿子是为国效劳,她不能影响儿子的前途,因此,她显得心情开朗。倒是蒋经国舍不得离开母亲,对毛福梅说:“阿妈,等我到江西安置下来后,立即来接你。”
“你去吧,菩萨会保佑你的,我天天为你求老天保佑!妈有这么多亲朋好友照顾,你就别操心了。”毛福梅说着,眼睛湿润了。
蒋经国心中十分难受,匆匆走开,又调转回头,扯着母亲拭泪的衣袖安慰道:“阿妈,我一生一世再也不离开你了,经儿一定要把你老人家从武岭山下接出去!”说完,蒋经国的眼睛变模糊了,为怕众人看出他流泪,他一转身钻进了汽车。
1937年的重阳节过后,蒋经国携妻子蒋方良、长子孝文在蒋介石外甥竺培风(蒋介石妹妹之子)武装警卫,以及南京侍从室派的第一组组长袁广陛的保护下,带了两个保姆,一个专门烧饭做菜的张妈(张小品),由毛宁邵开车,通过浙江中部的崇山峻谷,向江西进发。
这只曾经沧海又困在山沟的雄鹰要冲出山谷,飞向广阔的蓝天了。
江西是蒋经国的从政处女地
蒋经国出生于奉化,磨炼于俄罗斯,扬名于江西,奠基于赣州,与江西赣州结下不解之缘。他曾把赣州称作自己的第二故乡。那不是客气话,的确是由衷之言。
江西尤其是赣州对蒋经国之所以重要,因素很多,一是他在那里初试锋芒,是他从政的始发站和实验场所,在6年的时间里,一是摸索和积累了一套统治经验;二是培养了一批忠于自己的干部——“赣南派”,成为他以后发展事业的重要骨干,后来还有不少人在国民党台湾政权担任要职;三是由于他在这一时期的风格卓约而扎实出色的工作,将处于社会糜烂和政治真空的赣南治理得像模像样,“建设新赣南”名扬全国,在国民党统治区赢得了较高的声誉,成为他步步登高的一笔相当可观的政治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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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昌东溜西逛管“闲事”(1)
蒋经国一行于1937年重阳节后到了南昌,先是住进赣江边下沙窝的江西励志社。该社干事谭克明见他带有家眷,又像逃难的,开始想拒之门外,经说明身份,才没话说,借他几个胆也不敢将“蒋太子”拒之门外呀。
“励志社”里面是个大院子,有礼堂,有小洋楼,是个清静所在。因为励志社毕竟不便住家,蒋经国不久搬到当时的财政厅长文群的屋子里住。大概又过了三四个月,1938年1月,小蒋正式任职后,他的家眷才迁入一纬路原南昌警察局长的房屋。这是一栋朴实、舒适的房子,他与家人住得很安逸。
南昌这座历史名城,原本优美壮丽,入目是“禁三江而带五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