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经国到保安处上班后,无事可做,甚感无聊。因为日常工作都由处长、参谋长处理。他只好自己找事做。
有一天早上,他身穿便服,头戴一顶半新半旧的遮眼礼帽,独自在南昌市区走街串巷。逛到府学前东侧的菜市场,他看见一个国民党警察正在殴打一个卖菜的农民,警察扭住农民的胸口上衣,脚踩菜筐,气势汹汹地向农民拳打脚踢。
小蒋看不下去,走上前去把警察拉开,顺手一推,警察猛不防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群男女老少围上来看热闹,人群中议论纷纷:“恶狗碰到恶猪婆,看他怎奈何!”
只见被奚落为“恶狗”的警察火冒三丈,拖住眼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恶猪婆”喝问:“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我们的事!”
蒋经国没有回话,只是在身上摸出一张名片在警察眼前一晃。警察不看名片也罢,骤然一看名片上“蒋经国”三个字,吓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刚才还是神气十足的“恶狗”,一下子蔫成呆鸡,忙不迭“立正”、“敬礼”。
那时的南昌市的警察的确凶恶。南昌市号称“新生活运动的发源地”,国民党的省、市首脑对整顿市容和检查街道清洁,正搞得热火朝天。一伙警察把经念歪了,借此机会向老百姓敲诈勒索。南昌市警察局长黄光斗对敲诈勒索老百姓格外来劲,经常亲自督阵,闹得满城鸡飞狗跳墙。群众怨声载道,说:“南昌出了黄光斗,迷死猫儿害死狗。”局长既然如此暴戾,无怪乎警察对市民百姓逞威行凶,殴打卖菜老农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蒋经国看到警察软了下来,用告诫的口气说:“警察对老百姓要讲道理,哪能动手打人?下次如再胡闹,便要处分你!”说完,在菜市场转了一圈,径自离去。
警察当场丢丑,当然也是对黄光斗局长的一个打击。事后,黄光斗埋怨那个警察连蒋经国都不认得,其实小蒋如此行为方式,他心里也犯憷,于是连忙严令:“在提倡新生活运动中,警察打人,罪加一等。”
1938年初的某一天,小蒋在侍从的陪同下,身着便服游逛南昌街市,步行到豫章公园(今中山堂)对门的“六扒馆”门口,他突然提出进去品尝一下南昌的口味,于是便朝馆子里走。刚踏进店门,就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阵辱骂声和摔碗甩筷的叮当声。小蒋跑过去看,原来是在房间里吃饭的一位上校军官,因招待员上饭稍慢了一点,就大发雷霆,将端上来的一碗饭朝服务员迎面泼过去,还打了服务员几个耳光,十分盛气凌人,旁边的人谁也不敢上前劝阻。
小蒋本来就喜欢打抱不平管闲事,见此情景更是火窜脑门,起身走过去指责那军官:“你身为军官,岂允许侵犯人身?”
那军官见对方是个其貌不扬的“普通市民”,便傲慢地反唇相讥:“你是什么东西?关你屁事!多管闲事。”
居然被称为“东西”,蒋经国被激怒了,责问那军官:“你违反军纪,殴打店员,是不是犯法?我倒要问你是什么东西?”
那军官有眼无珠,不知对方的来头,气势汹汹地掏出手枪,在桌上一拍,喝道:“老子毙了你!”
小蒋的侍从正待拔枪,被蒋制止,但那军官还在神气十足,骂骂咧咧。最后,蒋经国只好出示自己的名片。名片就是等级就是特权,“蒋经国”三个字比所有官衔都值钱,小蒋本心虽然不讲特权,平易近人,但在特定场合他也要使使名片代表的特权。那军官一见名片脸色大变,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那股耀武扬威的凶相,顿时被名片镇住了,显出了一副狼狈的样子,连连认错求饶。三街两市观热闹的百姓则拍手叫好。
小蒋看了一看军官番号和符号,便随手写了一张字条,递给那军官,厉声说:“我命令你,拿这张字条,自动到军法处去报到,听候处理。”
那军官一看字条吓软了,立时臭汗淋淋,立正敬礼,当面请罪。蒋经国把手一扬,那军官屁滚尿流地拿着字条灰溜溜走了。
后来蒋经国告诉毛宁邵说:“我把六扒馆的情况告诉阿爹,以后关了那个军官六个月的班房。”
管了警察又治军官,小蒋因为这“菜市场”和“六扒馆”事件 ,赢得了“私行察访、体恤民情”的美誉。
小蒋在街头转悠得多了,便渐渐了解了一些民情,知道了警察、军官后面的一些污七八糟的事,在一些公开场合直率地指责当时的江西省政府民主作风欠佳,官僚腐败风气甚盛。
他的这些言行,严重地损伤了国民党达官贵人的利益,引起官场许多人私下议论和不满。
私访弄得当地官员狼狈不堪(1)
小蒋“私行察访”上了瘾,一发不可收拾。1938年的元宵节,他突然提出要到景德镇去看看。
毛宁邵开车送他到景德镇,刚住下,不料被那里的伤兵知道了。伤兵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都来向蒋经国借钱买烟抽,说打日本鬼子挂了彩,在后方连抽烟的钱都没有,都说蒋副处长兼任着江西伤亡管理处长,找到他就有办法。伤兵们把大门围住了。当时,恰好毛宁邵在门口,不然的话,那些伤兵真不好对付。毛宁邵对伤兵们说,蒋副处长开会去了,明天来吧。伤兵们散了,准备明天再来。晚上毛宁邵和蒋经国商量,惹不起躲得起,第二天一大早就开车走了,让难缠的伤兵们扑了个空。
他并没有离开景德镇,而是化妆成平民百姓,穿布衣,着草鞋,出没民间。他突然来到乐平。当时彭克勤任县长,酆景福任第五行政区督察专员。小蒋不公开拜访他们,悄悄地住进一家旅店里,每日便服简从,出没于城市乡村,混迹在大街小巷,东瞧瞧,西听听,了解民间疾苦,搜集社会弊病。他居无定所,行无定踪,究竟在乐平呆了多久,谁也说不清。弄得专员和县长到处打听他的行踪,惊恐不安。
最后,小蒋终于在县政府露面,赫赫“蒋太子”,突然下访小小县令,让彭克勤这个芝麻官手脚失措,啼笑皆非。
次日,小蒋饬令彭克勤召集保甲长,火速口头通知各家各户,要在县政府大礼堂召开群众大会。
阴天细雨,又是元宵刚过,乡民们都还窝在家里烤火、打牌,一般都不会出门。这天男女老少齐出动,多半出于好奇心,想瞻仰一下“太子”的风貌,济济一堂,连门口和窗户前都站满了人,大家昂首翘立,静候“太子”驾到。
衙门都难进,老百姓平时也不愿意靠近。这天县府门口却撤去了岗哨,大开正门,任凭自由出入。礼堂不加任何布置,台上不设任何座椅,不摆花卉。只是在讲台上放一张长条桌,后面用个木架撑着一块大黑板,条桌上放一匣粉笔和一块擦子,和课堂一式无二。这大概是小蒋的要求,好让老百姓不感到拘束。
不久,彭县长恭引蒋处长登上讲台。百姓眼中的“蒋太子”中等身材,有点胖,身穿戎装,神采奕奕。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讲写写,写写讲讲,好像教师上课一般,足足讲了大半天。彭克勤则毕恭毕敬以立正姿势侍立在侧,当讲到官吏受贿、苛政虐民等弊端时,彭县长芒刺在背更是汗流额面,无地自容,可怜又复可笑。百姓则窃窃私语,指指划划,好不开心。
他们最开心的还是小蒋的讲话,说出了人民的疾苦和群众的心声,说出了一些平民百姓平素敢怒而不敢言的事,批评了国民党军政部门的许多弊端。他讲得慷慨激昂,痛心疾首,听者无不为之动容,时间虽长,无一人中途退场。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只间或有人唏嘘嗟叹而已。
小蒋的演说才能当地官吏无人可比,更无人可比的是他不讲空话,痛贬时弊都举出许多实例,亦庄亦谐,形象生动。
实例之一:“克扣粮饷”,不给士兵吃饱。
当时乐平县设有一个自卫大队,队部设在大寺上“上谕亭”(清代迎接圣旨的地方,后改为女子小学)。其中有个军官,南昌人,长着一颗患过癞痢的光秃秃的脑袋,绰号“蕃瓜头”,为人凶悍,常见他打骂士兵和百姓。一天,自卫队开午饭,他手执皮鞭,站在饭甑旁边监督士兵盛饭,一般大的饭碗,不准冒尖,不准压紧,不准再添,多数士兵吃不饱。谁想多盛一点,“蕃瓜头”举手就是一鞭。这个情景正巧被微服的小蒋亲眼看见,这个军官就倒了大霉。蒋处长在大会上火冒三丈地说:“日本人打到家门口了,你们自卫队连饭都不让士兵吃饱,还指望他们冲锋陷阵保家卫国吗?国家发给每人每月45斤粮哪里去了?不是有一半被你们这些当官的层层吞吃了吗?”
他用手一指彭克勤说:“你们这些当父母官的为什么不管一管?”彭克勤正结结巴巴想解释,他又一拍衣服荷包,“中国这些当地方官的,上任的那一天,的确是两袖清风,口袋里空空的;可是走的时候,全身上下的口袋都破了,怎么破的?叫金条、银元和钞票胀破了……”礼堂里暴发一阵大笑,把个彭县长整得恨不得钻地缝。
实例之二:“强买蛮夺”,当兵的欺侮老百姓是常事,老百姓怕兵是常理。凡是穿军服的,老百姓都称之为“披着老虎皮的凶神恶煞”。特别是进城卖菜的农民更是吃惯了当兵的苦头,见到当兵的上街买菜,莫不纷纷向街道两旁的小巷躲避,躲不及的只好自认晦气。菜价任凭赏赐,一言不合,不但菜担翻天,瓜菜满地滚,还要挨顿饱打。这土匪江湖场面也叫这位“蒋太子”亲眼看见了。他亦庄亦谐气愤地说:“我们的老百姓太苦了,一担菜也来得不容易呀,辛辛苦苦挑上街来,想卖几个钱,得到的报酬却是‘五吊’(一掌五指,谐称五吊)‘一元’(即一拳)和‘一角’(一脚)。”他边说边比划,引得哄堂大笑。接着,他严肃地说:“当兵的不讲理,欺侮老百姓,这样的兵,老百姓会拥护吗?能拿去打胜仗吗?归根结底,还是要怨当官的,平时教育不严,克扣他们的粮饷和伙食费,他们不敢找当官的,只好在老百姓身上出气。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倒霉受苦的还是老百姓……”这些话国民党的官员哪个敢讲?只有小蒋敢讲,他道出了人们的心声,人们自然给他热烈鼓掌。
私访弄得当地官员狼狈不堪(2)
实例之三:“贪污舞弊”。抗日战争初期,通货膨胀,货币贬值,物价一日数涨,因而田赋改征实物。这便给承办人员大开了贪污之门,收进以优为劣,压级压秤,扣潮扣杂,百般挑剔,千般盘剥。这种情况也被小蒋打听得清清楚楚,举出实例,使得彭克勤面红耳赤。
实例之四:深夜搜查,借故勒索。夜深人静,当人们一天疲劳进入梦乡时,突然响起一阵砰砰的急促敲门声,人们都习惯地知道“查户口”的来了。赶忙披衣起床,全家列队静候点名应卯,经过一番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角头角落的搜查,如果有漏报人口的临时来客,就成了他们的“猎获物”,机警的户主懂得其中奥妙,塞点烟酒钱,也就化险为夷,万事大吉。否则,也许当场像变戏法一样,会在床上搜出一块大烟土(鸦片)来,或者给你戴上一顶“红帽子”,把你一锁就带走了。这些社会黑幕,小蒋以生动的描画和诙谐的语言形容得淋漓尽致,听众捧腹,笑中带泪。
实例之五:“抓丁抓夫”和“捆绑壮丁”。政府只管要兵,不重视士兵福利,不保障军属生活。进了兵营,吃不饱,穿不暖,不死也得脱层皮。人人不愿当兵,兵源愈来愈困难。终于变成了“抓丁拉夫”,被抓去的壮丁形同囚犯,剃光头,受禁锢,行动不得自由,连大便都有人监视。送部队点交时用根又粗又长的麻索缚住手臂,像蛤蟆一样串成一长串,走不动的就拳打脚踢,视之如猪狗。这些丑恶场景恰好也被小蒋撞见,他痛心地说:“这些被抓来的壮丁是人,人不是牲畜,却受到这种种非人的待遇。他们是我们的同胞,是我们的兄弟,就因为穷,没钱行贿,就被抓来当兵,这样抓来的兵又怎能敌忾同仇去保家卫国呢?”
官员们哪有把老百姓当回事的?偶尔把老百姓呼来不是训斥打骂,就是摊派勒索,而蒋处长既不训斥打骂又不摊派勒索,说的都是老百姓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听了叫人痛快。只有站在一旁的彭县长灰头土脸,被奚落嘲讽得好不自在。
小蒋视察乐平之后,开车前往五区专署,视察国防工程。五区专署设于景德镇,这国防工程所在地距景德镇有十余华里,不通汽车,按当时官场惯例,已备好轿子伺候。蒋经国对于象征腐化的轿子看都不看一眼,拒绝乘坐,坚持步行。这可把当地官员整苦了。陪同视察的五区专员酆景福、浮粱县长屠孝鸿、波阳县长吕伯荩、乐平县长彭克勤等,各自都有自己的轿子,蒋处长不坐,他们哪敢坐?只好随同步行。这班专员县长们平日养尊处优,被伺候惯了,一个个身体肥胖,行动不便,对于这往返约三十余华里的步行,叫苦不迭。蒋经国哪管这些,何况又成心要他们难堪,他健步如飞,除运动员出身的波阳县长吕伯荩勉强能跟上外,其他人均远远落后。小蒋看到这种情形更是乐不可支,更加快步奔走,专员、县长们不得不拼命跟随,累得气喘嘘嘘,疲惫不堪。被小蒋整得心神交瘁的乐平县长彭克勤一不小心,“扑通”跌倒在地,幸亏侍卫急忙扶起。
蒋经国没有放过他,又在###上演说:“国难时期,凡我公务人员均应加倍振作。现在有的县长连路都不会走,跌跤了,这怎么行呢?”
蒋经国整得县长跌跤,在江西官场一时传为笑话。
地方党政首长被整得狼狈难堪,他们不敢跟“蒋太子”公开较劲,只有秘密告状一途。因为小蒋竟然在全省各地突袭访视,弄得地方官员个个紧张,熊式辉办公室不久就涌进许多抱怨声浪和告状信件,指责小蒋的工作作风像共产党。
不过,那时候他的确与共产党打得火热。他不仅经常参加新四军南昌办事处的活动,还担负了另一个任务,为在南昌的苏联航空大队做翻译,照顾他们的起居。
为了帮助缺少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