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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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文变相-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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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天东地西,平白地扰乱人的文思做甚的?”

    斜眼望去,却是一篇咏王处士的四言韵文。触动了知县的嗜好,低吟缓诵,果然是声声哀感,字字凄怆。那时天已黑了,公案上虽然有几盏琉璃灯,究竟光头不足,吩咐道士备出一只保险灯来,亲自端在手里,照着冷镜微写去。写完了,便拉冷镜微在自己席上,吃了几杯远年花雕,用了晚饭,净了脸,谈了一好回的文派。亏着快头来禀,重坐公案,问冷镜微道:“你这学生姓甚名谁,是哪里的人氏?”冷镜微听得间得诧异,便照前的禀复。那知县指着地上的书问道:“这是哪个的文籍?”

    冷镜微好好的呈上,说是同乡王处士的著作。那知县打开看时,眉头便是一皱,对着灯光细细的阅去,觉得有些议论,很好彩入文章。记得某科某省的解元,他的文章就是这个意境,某科某人的会元,他的后两股也抄这上面的大半,不觉肃然起敬。

    卷起马蹄袖,吩咐当差的准备着一席祭菜,供在这尸身面前,自己便趁一夜的工夫,把二十多卷的一部《性理真诠》,从头至尾领教了一遍。再看那左右时,一切伺候的差役,都倚着墙壁,昏沉睡去。地下跪的冷镜微主仆两个,也倒在公案前睡了。

    那知县伯冷镜微着了凉,把自己身上着的公服,脱将下来,轻轻的替他盖好。再到公案,觉得精神疲倦,打了三四个呵欠,便伏在公案,膝膝睡着。不上一点多钟,本观的道士,起来拈香。闻得一阵火腥气味,赶忙四处查看。查到公案这边,只见公案已经烧去大半,满屋里烟雾腾腾,一片一片的纸灰,随风飞舞,像黑蝴蝶一般。不禁失声一叫,才把众人惊醒。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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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老书生换名应乡试 大管带戴镜打洋枪
    却说元和知县伏在公案上睡着,被一个道士惊醒,抬头一看,才知道公案已经被烧,赶忙站起身来,早经两个当差的,扶到另一间房屋去了。这里众人把余火救熄,收拾停当,再请知县收案犯审讯。那知县问了两三句,依旧和昨天一样,先问尊姓大名,才请教籍贯的,引得满堂的人,同声大笑。那知县登时沉下脸色,把那些差役人等,骂得个狗血喷头,掷下签子,每人打了五十大板。然后渐渐的息怒,向冷镜微上下打量一番,跳下案来,仔细的一看,诧异道:“你这面貌很像本县的一位表兄。俺表兄叫做冷竹江,你知道不知道呢?”冷镜微道:“小侄年幼,从没见过表叔,那竹江便是小侄的父亲。但不知表叔是哪房的亲戚?”那知县听得是冷竹江的儿子,也不顾那死人的案件,作如何了结,忙叫另备一辆官轿,把冷镜微一直抬到衙门里面,进了上房,和太太相见。冷镜微看那太太时,认得是席家的表姑母,名叫畹兰,自幼工时善书,嫁在探花第濮府上的。这知县名叫濮心壶,和竹江是姨表弟兄,十七岁便点的三甲翰林,离着家乡,已经二十多年,自然和冷镜微彼此不识。当下席碗兰问起冷镜微因何远出,在哪里和濮心壶业已相见。冷镜微便从头至尾,详细的告与席碗兰。席碗兰着急道:“既然还有重案在身,虽说王处士是自尽人命,也要好好的安排,才是道理。”说着便着人去请刑名师爷。那刑名师爷,原系席畹兰的堂弟,名叫席肖吟,在戏园里结识了一位像姑,已是五六日没到衙门,请了半天,才到了上房。席畹兰不免埋怨了几句,再把这事说出。席肖吟大惊失色,打算了一番,说这事只要胡胡涂涂,叫地保收尸便了。濮心壶点一点头,吩咐差人如法炮制。凑巧王处士又没有苦主,过了几天,倒也平安无事。濮心壶镇日里,只和冷镜微赋诗饮酒,异常得意。

    那日正在荷花亭上,倚着栏杆,填一首《唐多令》的曲子。

    还差两句,嘴里咬着指头,推敲那字面的稳不稳,气味的高不高,音韵的响不响,忽然当差的送来一张名片。溜心壶无心观看,拿在手里,一面想着词,一面便把那名片信手摩挲,撕得个七零八碎。词填好了,高高的读了好几遍,给冷镜微瞧,又把冷镜微的那首词,接在手里,摇着头,摩着手,大声赞道:“英雄出少年,我辈是不中用的了。”赞声未了,袖子一拂,把桌上的一块秋叶式的紫端砚,落在石上,打成个三五六片,跺着脚骂那当差的不小心。当差的不敢多言,忙把打碎的砚台,收拾过了。濮心壶斗然记起送名片的事,问是哪人的名片,当差的道:“上面像煞是个令,那字的笔画太多,小的却不认识呢。”濮心壶便在桌子上,寻那撕碎的字纸,拼了半晌,上面似乎有个两点水的边旁。下面似乎有个三点水的边旁,冷镜微在旁瞧见,不觉失惊道:“这个莫非就是家严,到此何干?”

    膜心壶道:“令尊大人和我进学时同案,是个双名,叫做臯兰的,这个既是单名,又是水字旁,怎会是令尊呢?”冷镜微道:“家严的原名确是上臯下兰,后来表叔点了翰林,同乡里许多朋友,孝廉的孝廉了,鼎甲的鼎甲了,独有家严下了五六次的场,这回摩的方望溪也不中。那回摩的管-山也不中,家严倒也没有什么,单有家严的一位老夫子,徐炳焜先生反替家严发急,说他自己当初功名也是这般的蹭蹬,因为八字上的五行缺了火,改了这炳焜两个字,当年就中了经魁。家严的八字,据着阴阳家算起,五行上是缺的一个水。他便硬劝家严,改了一个大海回澜的澜字。”暇心壶道:“原来如此,令尊这字改着几年了?”冷镜微道:“改着三年了,一次遇着正科,弄了一个堂备,一次遇着恩科,本来已经中定了,被填榜的那天抽出去,弄成一个堂抽。”濮心壶听到这里,想着文字无灵的上面,不禁放声大哭,呜咽说道:“令尊和我是同窗至好,他的文章,确是个名家手笔,并且他幼年的时刻就老成得非常,连那前辈的一班理学先生,都说道不如他的,什么《太上感应篇》,文昌帝君的《阴骘文》,时常放在案头。又把红黑豆记了三四年的功过格都是我亲眼瞧见的,怎么还这样的文章憎命呢?”哭罢便问那当差的道:“冷老爷现在哪里?快快的请他进来。”当差的道:“去的多时了,他公馆听说打在船上,靠在胥门脚下呢。”冷镜微听他父亲的船,泊在胥门,立刻便要去看他父亲,濮心壶自然也陪着同去。到了船头,只见冷竹江两眼肿得核桃似的,不及寒暄,便拉住镜微的手,牙齿颤得嚼豆一般的,说道:“你是人呢,是魂灵呢?”冷镜微摸不着头脑,跪下来答道:“爹爹为何这般说?儿子的身体是丝毫无恙的,怎样说是魂灵?”竹江道:“我的儿,你还活在世上,没有正法么?”

    因向舱后大声喊道:“阿三,你说少爷为了人命重案,被知县大老爷抬进衙门,已经就地正法,这话是从何说起呢?”喊了半晌,不见答应。忽见家丁回复,说阿三一见少爷上了船,吓得魂飞魄散,登时晕了过去,还未苏醒。再问镜微时,原来镜微的年纪小,各事都不知道照应,一进衙门,终日的咬文嚼字,十分有趣,把自己的船和跟来的阿三兜在脑后,全然不觉了。

    那边阿三因见镜微去了,不见回来,找了两天,在杀人场上,看见挂着几个人头,内中有个少年的面目,很有几分像他的镜微少爷,所以赶回杭州,报了信给他的老爷。幸亏太太回了母家,没有同着出来。大家惊定了,船夫和家丁一个个都上前道喜。濮心壶生平是不知道寒暄的,见了冷竹江的面,不问什么别样的长短,便放下脸来,责备道:“竹兄,你在家乡,难道家乡的名土,都不知道么?王伯通处士,是几百年来第一等人物,你在咫尺之地,怎不和他结交?他着的一部《性理真诠》,便是朱子复生,算来也没他的精细,你为何却全不拜读?”冷竹江受他这一番的责备,便道:“什么王伯通?莫非是做凤池书院的山长么?他那《性理真诠》,我虽然没有瞧见,但是据人谈起,不过是把《宋儒学案》《明儒学案》,东抄西袭的集成了一大本。心兄是从哪处瞧见的呢?”濮心壶听他一番的批驳,两眼一呆,生平只读着四书五经,看了几十篇八铭塾钞的文章,就中的举人进士,哪里知道世界上有什么《宋儒学案》、《明儒学案》。只当是冷竹江欺他,起身说道:“我前次在玄妙观里看了一夜,才看完的,肚皮里也不知添得了几千万股的文章,可惜没有工夫写出来,给竹兄瞧瞧。竹兄不信,但到玄妙观一看,便知明白了。”

    冷竹江本想到玄妙观配一只古铜花瓶,便坐着轿子同濮心壶及儿子镜微齐到玄妙观,问那《性理真诠》的消息。晓得已被火烧,化作一阵阵的黑蝴蝶飞去了,濮心壶不胜太息。冷竹江看那粉壁上的红字,诧异道:“这是哪个做的讳文?王处士书院宿娼的事,难道是被人陷害的么?”冷镜微便把自己托名碧虚道人的缘故,告知他父亲。大家叹息了一回。转到古董摊上买了一只花瓶,只见古董摊的左角,挂了一个白竹布的招纸,上面写的是天下第一穷。三人近前一望,却是另一个折字摊,但是摊子上却堆着许多书籍,都是被火烧毁的。冷竹江信手翻得几部,一部是《泰西通史辑要》,一部是《西伯利亚沿革考》,一部是《意大利立国始末记》,总共十七八本的光景。竹江拿在手里,问店主人的价钱,那店主人身上着的是短衣,年纪五十左右,长得一把五缕长须,丰神不俗,气吁吁的指那摊上的书,长叹一声道:“可惜这些书,都付之咸阳一炷了。客人要这三部书么?每本五分洋钱,十八本只消九角洋钱。”竹江付了书价,问这书是哪里贩的。店主人把两眼向竹江盯了一下,捋着长须道:“客人你问这书的来历么?可惜这些书,都是坏在一班先生兵手里的呀。”竹江听得奇怪,便问什么叫做先生兵?店主人道:“在下原系金坛城里的旧家,家内有个书楼,叫做百万卷书楼。那年金坛一带,有些某匪和一班的安清道友,在沿城各镇,打劫了无数人家。知县官吓慌了,早已带印脱逃。

    督标营里,拨来五多的洋枪队,进城把守。这些枭匪看是督标,不敢怠慢,整整的平静了两个月。忽然那日有个匪首,绰号李天王的,骑着一匹乌雏快马,向四城门外兜着一个圈子,袖子里拿出一个胡哨,哗喇喇的吹了三五声,聚齐了二三百号人马,又从袖里掏出一枝令旗来,左右的招扬一番,道:弟兄们大着胆儿进城去,城上都是先生兵,一个个都是秀才模样,怕他什么?那些人马,听了这个号令,便不管什么红夷大炮,和那营里的新式快枪,蜂拥前进。守城兵士,见得这个势头,才慢慢的擂起鼓来,早被轰进城的果匪杀得个尸山血海,把营里的管带,生擒活捉去了。提到县堂,李天王喝令跪下,问他的履历,他说原是黄冈县的秀才,跟着一位陆军门,到四川打什么土匪。土匪打平了,保举了一个记名的游击。现在陆军门高升了提督,才把俺派了这个缺的。李天王听他是秀才做的带兵官,拍案大怒,骂道:士农工商各安本业,你既然是秀才,为何这样的不守本份,带起兵来,拿着人家的性命,供着自己的玩耍呢?难道你这臃肿不灵的骨头,还晓得兵械,识得兵势,有什么大的本领么?”那管带经着这一问,头早低了下去,不敢则声。李天王越发的怒气勃勃,逼着他供。那管带道:在下虽然不晓兵械,不识兵势,倘然放枪打把,却倒还有一技之长。李天王听他会打把子,吩咐两个唆哆,就把知县堂上的两块德政牌,搬到县直街的前面立好,拔着一枝洋枪,交给了那管带。那管带从靴筒里掏出一副近视眼镜来,戴在脸上。果然绝好的准头,连放三枪,都中在核心。李天王拍掌笑道:你这厮有这样本领,毫不长进,不到我们忠义堂上做伙计,却要投到那红顶子绿顶子的跟前,讨一个先生兵的差使,管带这些没手没脚的先生兵。论起俺忠义堂的法律,就派凌迟处死。

    但是你是秀才,剐了秀才的肉,是异样的酸臊,下不得俺弟兄们的咽,充不得俺弟兄们的饥。倘如赦了你,你又要去苍蝇充狗,带三五百号的先生兵,在世上骚扰。于今却有个两全之计,留你一只眼睛,好去看文章,留你一只右手,好去写几个不尬不尴的字,批几篇不痛不痒的批语,到三家村上,日骗三餐,夜骗一宿,你道是愿不愿?说着早被噗哮兵如法处治了。便向大家小户,到处搜括,可巧搜括到俺们家里,没有银钱,单有这一楼子的书。李天王忿气不过,便道:留下这个种子,将来世界上还要添出无数的先生兵来,不如早些结果罢了。可怜俺这摊上的几本残书,都是虎口余生,吃尽了先生兵的大苦了,怎不叫人发指呢?”三人正在听得出神,只见衙门里的差头跑得浑身是汗,伏在地下,磕着几个响头,说道:“老爷不好了。”濮壶吓得一跳。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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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勒书价硬用芦柴戥 混烟痛苦骗膏火钱
    却说濮心壶听那差头的话,赶到衙门,知道王处士的案件,被一个浙江候补的县丞,姓缪名宗传,声言和王处士是亲戚,禀到臬台,定要开棺相验,追寻凶手。臬台那边,并没得知县的详文,把这人命大案,胆敢隐匿起来,实属昏愦胡涂,不成事体,照律例上认真办起,便要官参吏斩,所以那差头吓慌下来。还亏席畹兰有些主见,和他兄弟削吟商量着一个办法,把缪宗传找到衙门里来,合他商议。磋磨了几天,送他一万二千两银子,由他自行了结。问起他和王处士是什么亲戚,原来王处士是个五月五日生的,缪宗传凑巧和他是同庚,又是个同月同日,两家母亲,为着端阳毒日,诸神下降,被这血光污秽着菩萨,怕的儿子长不大,同到城隍庙里,许了一个愿。缪家太太把儿子过继在城隍娘娘的名下。王家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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