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另一个方面。事实上,上个医院倒闭也是因为它——接二连三地发生奇怪的事,我叔叔原来拜托我过来也是调查这件事。”
“奇怪的事?”孙正偏了偏头。
“啊,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大概三年前终于引起了重视,从上代院长开始,都会对这些事件有些记录。”
“那你呢?”
“我?你好像忘了,孙大才子,从C大那时开始,我就已经在研究民俗学,顺便对灵异事件也进行过调查。”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鬼吧。”孙正忍不住笑道。
“我不知道,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不是也有很多吗?我一向认为,小心些比较好。”
“好啦好啦,现在怎么办?”孙正挥了挥手,打断路遐的话。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遇上这些事——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可是你一向都是干干净净独来独往的,这些事怎么缠上你的——好吧,你再试试可不可以打开刚才上锁的抽屉,里面应该就是所谓的记录了。”
孙正闻言,伸手去拉那第二层的抽屉,依旧怎么也拉不开。
路遐在黑暗中听到了声音,道:“用东西撬开。”为了方便孙正,他打开了手电,院长办公室又幽幽亮起光来,接着便响起孙正用东西撬锁的声音。
“跟小偷似的——”孙正轻轻笑了笑,接着“轰”的一声拉开了抽屉。
路遐走过来用手电照了照,露出赞赏的笑来,然后伸手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放在了桌上。
“果然,我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两个破旧的笔记本,表面用红色的纸包了起来,另外有六张图纸样的东西,仔细翻阅,依次是:
桐花医院(原名)暗事件记录(1999—2002)
桐花医院暗事件记录(2003—2005)
桐花中路私立协济医院平面图(一楼至六楼每层各一张)
“平面图啊……”路遐叨念着打开来,“好东西……不错,确实都有标记……”
“什么?”孙正凑上去看。
“你看,这些画着圈的房间,应该是四周挂有图画的房间,像这里一样;画着红色大叉的房间,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有些不吉利的地方……这个我们等会儿研究,我们先来翻翻记录吧!”路遐合上图纸,伸手翻开了第一个红色的本子。
桐花暗事件记录1999—2002(一)
记录人:毛重贵(1999年至2000年期间值班人员之一)
1998年8月15日。
今天晚上仍旧是我和老张(张炳)值班。另外,一楼的急诊室也还有医生,护士站也有几个护士留了下来。住院部此刻还是灯火通明的,但到了11点大概就会谢绝探病了。
11点整,整个主楼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声音。医院的夜晚比其他地方还要阴暗些,黑黢黢的,又不能总把灯全都开着。第一次巡视由我来的,老张坐在床上吃面,我便拿起手电筒,准备出门。
来这里才5个月,但据说在这家医院做保卫人员值班的,最多也只做了半年。照常例,半夜11点整起到12点整,我要从六楼一一巡视到底楼,主要检查门窗和日光灯,医院没有蓄电灯,到晚上只得都关了。
我慢慢地沿着楼梯向上爬,手电筒的灯光昏黄昏黄的。虽然医院去年才修成电梯,但很少使用,尤其这时段我们是不许使用的。
六楼的科室不多,除了口腔科,大部分都用来存放仪器了。检视一番,黑洞洞的,再把门窗都关紧实了,我就朝楼下走去。
医院一切都很正常。
12点半,老张就会再出来巡视一番,这时我便可以休息了。
再从六楼一直走到一楼,一切也都很好。一楼大厅还亮着灯,两间急诊室的灯也明晃晃的。
“老毛,你下来啦。”护士长跟我打招呼。
“哎。”我应答着。
几名护士就在旁边很悠闲地涂着指甲油,不时交头接耳一笑。
“下班到现在,一个人儿也没来哩!”护士长又嘀咕着。她和我是同乡来的,她家也就在我家附近,在这里夜间值班期间,就全赖她和几个护士替我们准备些夜宵。
“那我去把电梯锁了,免得……”我一面应着她,一面朝电梯走去。
“咔嗒”一声锁上电梯,抬头再看表时,12点整。
“我上去了啊!没事你们也休息了!”我朝护士站那边叫道,整个医院都回荡着我的声音。
回到五楼值班室,老张早已吃完他的牛肉面,讷讷地望着我。
“老毛,我有些怕哩……”
“怕啥?”我一下子笑了出来,“你大男人的,怕啥?”
“你,你忘了我中午给你讲的啦……”
我想起来了。老张中午给我讲的一件事——
“老毛,这医院,有厉鬼进来了。”他中午吃过饭,就怔怔地看着我说。
“厉鬼?”我笑着,“不怕的,不定他还怕你呢!”
“是真的厉鬼,不是一般的。”
“哦?你怎么知道的?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昨天傍晚,收进临时太平间的那人你还记得不?”老张紧张地搓着手,“剃光了头发,黑布蒙着眼的那个,好像,也是最后收进来的那个……”
“这有啥的?光头多得是。”我拍拍老张,他平日里也挺胆大的,今天竟怯了,“我们守夜这些的,比守坟的好多啦!”
“我家乡的习惯……若人不明不白冤死了,定要剃光他的头发,黑布蒙上眼睛,立即火化的。”
“为啥?”
“知道不?人死了之后,头发也可以长的,据说这就是他的最后一丝魂魄还残留的证据,所以冤死的人必须把他的魂都封住,头发一根不留,他的魂也就出来不了,速速烧了,也就成不了厉鬼。厉鬼,就是最凶恶的那种鬼,我们对付不了的……”
中午的对话就从厉鬼这里开始,渐渐转移到毛主席教导我们相信科学破除迷信上面去了,我也不太在意,结果老张还是没有放下。
“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哎,我一会儿陪你出去……”我见他神色古怪,便心软了,再次抄起手电,“走吧!”
“那个人,今天都还没有送出去,一定没有什么好事……”老张还在喃喃自语,跟我走出了值班室。
“我上六楼去,你向下走,一会儿我跟上。”我又劝了劝老张,“得啦,放心吧。”
老张点了点头,几步走下了楼梯,远远还见着他昏黄昏黄的手电筒的光芒,他露出一种很忧愁的表情,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身继续向下走去了。
我又在六楼晃了一圈,黑夜里,一个人走着,倒确实有些毛骨悚然的。
关于厉鬼的说法,我其实也听说过,但未至于那么严重,当时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若人死后,确实会变作鬼的,那么也分有几种类别的,据说只有厉鬼是保留着生前怨念的,并且是很鲜见的,如果见着了,就多半活不成了。
不过这都是民间传说,这年代了,没什么人再信了。
检视完六楼,我就匆匆下了楼,想跟上老张,好歹也劝劝他。
刚走到四楼楼梯口,就见老张走了上来,大汗淋漓的,看见我,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老毛,看来还好,没啥的。”他气喘吁吁道。
“这就好。”我也放了心,转身,我们就返回五楼。
他越过我,走在我前面,脚步飞快的,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着他似的。
“看吧,没啥可怕的。”我再补上一句。
“是哩……”他艾艾应着我。
我笑了笑,却发现光线有些阴暗。仔细一看,才发现老张手中的手电早已没了光,只有跟在后面的我手中才发出微微光芒。
“咋了?没电了?”我问道。
“没咋,刚才走到一楼,到处都是一片黑,也不怎么怕了,反正都没光了。”他慢吞吞地回答着我。
我“哦”了一声,他走得急急忙忙的,我们便很快回到了值班室。
稍稍整理了一下,我估摸着也快到凌晨两点半了,便上了床。
“啪”的一下,关了灯,又是一片黑。医院里寂静着。
“我说老毛,你也太不仔细了,电梯也不锁,我刚走到三楼,就听见楼下‘叮’的一声,吓了一跳呢……”老张在他床上嘀咕着。
我翻了个身,心里却忽然咯噔了一下。
电梯没锁?不对,我明明锁了,老张怎么又听到“叮”的一声?
他刚才说一片黑……到一楼都一片黑?
也不对,护士站和急诊室也都还有人,大厅的灯也都还亮着……
“老张。”我叫他。
没有回应。
算了,明天再问吧。我翻了个身,睡了。
1999年8月16日。
早上起来,已经十一点过了。医院里人声鼎沸。
噔噔噔。有人敲门。
“老毛,起来了吗?快点过来,电梯出了点问题。”是护士长的大嗓门。
我腾地坐起:“啊,知道了!”我应了一声,又听得护士长走开了。
“老张,起来了!”我想叫醒在旁边床上的老张。
床上却是空荡荡的,白色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那碗牛肉汤剩面还放在一旁。
已经起来了啊……真是,也不叫我一声。
迷迷糊糊走出值班室,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我皱了皱眉,却猛地觉得眼睛很疼,伸手摸了摸,好像肿了。
“哎哟,老毛,你咋啦!”旁边走过的一个小护士一见我就叫了起来。
“嗯?”
“呀,眼睛都肿成这样了!我给你敷敷。”她拿出一块浸润的纱布,替我敷上了。
我道了谢,又急着电梯的事,就匆匆按着那块纱布走了。
走到四楼,便看见一大群人围在那儿,护士长也在其中,院里的几名男护工和电工也站在那儿。
“啊,老毛,你来了!”护士长叫道,“哎哟,这眼睛……”
“啊,没事的,电梯咋啦?”
“你昨天锁电梯时,电梯有啥问题没有?今天早晨老冯(替班的人)开了电梯,病人乘电梯上了四楼,电梯门却老是不开,里外都着急哩……”
“啊?”我大吃一惊,“但昨晚……”
老张,老张说电梯又动了……
“还好,后来老冯想办法弄开了……幸好,不然……”护士长又切切说道,旁边围着的人也接着小声地讨论。
“哦,弄好了,那就好。”我松了口气。
我走近电梯,电梯门缓缓打开来,只见老冯汗涔涔地走出来,见到我站在他面前,一愣,又哈哈大笑起来:“嘿,老毛呀!你的眼睛是瞧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肿得跟蒙了块黑布似的,哈哈!”
黑布?
我背上冷不丁地泛起一股寒气,借着电梯壁仔细照了照自己,顿时呆住了。
从眉毛到颧骨,都有一片乌青甚至泛黑的印迹,说不出的怪异。
正如一块蒙着眼的黑布。
但愿我真不是见了什么东西。
“哎哟哟,你们看,我掏出什么来了!”老冯又在后面咋呼起来。
“哎呀,这都把电梯卡住了!得有多邪门儿啊!”
“不得了呢!我就说有问题吧!原来给这塞住了!可这小小一团,怎么就把个大电梯卡住了呢!”
人群议论纷纷,我转过头去,只见老冯被漆和污垢涂满的手上,捧着一团东西。
黑乎乎的东西。
乱糟糟的一团,缠绕在一起。
我走过去,捻起一小团,凑近了仔细一看。
细如丝,却油乎乎又沾满黑泥似的污垢,是头发。
赶紧扔掉,使劲搓着手,却总觉得那种脏兮兮的感觉怎么也抹不去。
“老张呢?”我回头大声问道。
“老、老张?”护士长疑惑起来。
“啊,老张一大早地去哪里了?”我叫得更大声了。
护士长回答我说:“昨晚就没见过他啦!说巡逻,也没见着他。”
“怎么会?他明明……”我心里一紧,“那你们昨晚什么时候休息的?”
“急诊室那边到凌晨一点多就休息了,我们可一直待到两三点呢!”
“怪了,老张还说你们一楼没灯呢!”
“瞎说,灯都亮着呢!”护士长叫道。
我飞快地跑回五楼值班室。老张还是不在。
附:毛重贵于1999年10月离开桐花医院。
张炳其后一直未曾出现。
合上本子,路遐侧身看向孙正:“看懂了没有?”
“啊?”孙正一时没反应过来,“其实,还是不太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挺聪明的呀!”路遐半真半假地说,“这两本《暗事件记录簿》都是请每位值班人员和有同样遭遇的人尽可能把每个细节都写下来的记录,写得像故事一样怪诞也无妨,重要的是,能反映事件的要点。”路遐大功告成似的拍拍手中那本鲜红的本子。
“这里的故事也算是真实的事件记录?”孙正在笑,“那我怎么找不到你所说的重点?”
路遐也好脾气地笑了笑,伸手从裤子兜里拿出一张卡片来,看得出是从书上剪下的,他把它万分郑重地递到孙正面前:“这是我从一本书上剪下来的,是日本民俗学家古岛先生的研究——每个城市,都有无法消弭的罪恶和咒怨,它们聚集之地就是这个城市的‘穴’。”
路遐神秘地说:“你知道日本十大闹鬼之地吗?这是古岛先生对这十个地方进行长达十年研究得出的结论。而我的结论是,擅闯入‘穴’者,不可能化解,只可能逃离。”
03
“我们要逃出这里。”路遐一字一句地说,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逃?”孙正未能清楚理解这其中涵义。据他个人人生经验来说,逃,适用于危险而尚有生还可能的状况之下。
而这个词对此刻的他来说,竟如此奇怪。是目前状况并不让他觉得危险?还是他认为自己已无生还可能?
当然是前者,孙正暗自揶揄自己。
“虽然从来没有人成功过……”路遐苦笑着补充。
“路遐!”孙正有些气恼他这种冷笑话方式的风格。
路遐耸耸肩,看得出孙正并没有和他持相同的想法,但他理解,任何人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些天真,有些过分地科学严谨。他摊开刚才那张平面图,示意孙正过来和他一起看。
“记得刚才我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