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赶在刘秦之前到这里,我们就赢了。”
那扇遍体鳞伤的门吱吱嘎嘎地开了,黑洞洞的口越长越大,当年的那两个人也是这么带着探寻、紧张而又害怕的心情走进了这个房间,直到那些陈旧的阴影,腐败的空气完全吞没了他们的身影。592ьοοк。cοм‰
可曾再出来过?
“好臭……”严央轻轻抱怨一句。
脚步声停下之后,一时间竟再无其他声音传来。
磁带好像停了,这么安静,好像里面的人连呼吸都忘记了。
“啪。”
一声巨响。
前次经验表明,复读机再次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这是……”严央的声音出奇的低,出奇的冷,那一瞬间他看见的什么东西,给他的震动如此之大,短短数秒之内,这种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沉和冷就盖过了他的任何惊讶、恐惧、疑问。
“人。”路晓云以同样严肃而冰冷的语气回答他。
“啪!”
复读机终于从什么都再也握不住的手里滚落到地上。
磁带嗞嗞地响着,像是卡住了。
孙正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手电筒光随着身体和手的摇晃在地上胡乱照着。
脑子里全是嗡嗡的乱响,所有医院里的人和声音都在叫嚣着,冲撞着他的脑袋,要挤出来,要涌出来。
就好像脑袋里装了许久的一个炸弹,濒临爆炸边缘,冲击力如此之大。
人。
是人。
他终于挤出点力气抬起手里的手电筒。
一个圆形的东西。
他眯了下眼,身体却已快于思想,出于本能地在颤抖,颤抖得厉害。
一个人的脑袋!
他一下子扔掉了手电筒,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却阻止不了那一瞬间看到的东西在脑子里不停地回旋,又回旋。
脑袋,干瘪到连骨骼轮廓都能完全看到的脑袋,只剩一层皮,或许连皮都算不上,干裂的皮,乌黑的皮裹着那颗圆圆的脑袋,两个凸出的眼睛,紧闭着,却朝着自己的方向。
仿佛随时都会睁开,仿佛一直都在黑暗中凝视着门,凝视着自己。
一颗被吸干了所有,如同满地乌黑杂草扎成的脑袋,如同开裂的大地,脸孔里的每个裂缝都渗出黑气。风一吹就会碎成碎末,手一撕即可连皮剥落,露出黑乌乌的眼洞和鼻孔。
那画面几乎已渗入了孙正的骨髓,他无法阻止自己去回想,去思考那恐怖而诡异的脑袋。
脑袋下面是空的……脑袋却和自己在相同的高度。
不知不觉,捂着自己脸的手都快嵌进皮肤了,而他却没有任何痛感。
这颗脑袋……是倒吊的!
这是一具倒吊的尸体!
就在这个时候,断掉的磁带不知如何自己恢复了正常,跳了一跳,又突然传出了声音。
“这是……干尸……”严央一字一句地说,“这里,全都是干尸。”
“还有一个,你抬头。”
严央停了一秒,声音变了变:“猫?”
他突然反应过来:“难道这只猫,就是这一切的开始?刘秦当年死掉的那只猫?被她倒吊在这里,还用了什么保存得这么完好……她想做什么?”
“这是……随阴人的……祭祀。”
“什么意思?”严央不解地问。
“这就是……超越生命禁忌的代价。”
磁带里的严央愣了一下,又似乎看到了什么,迅速反应了过来:“这些……这些尸体,都是医院里死去的病人……难道这个祭祀就是需要一个死人的尸体紧紧地被绳子绑住吊在这个房间?不,不对,还有一个活着的人……只要活着的那个替代品被‘它’带入穴,就可以换得另一个人的生命……路晓云,这不可能,这……”
路晓云沉默了。
“还有那么多无辜入穴的人呢?刘秦难道没想过吗?‘它’到底是什么?穴到底……”说到一半语气一滞,严央忽然发现了什么,“等等,绳子尽头连着的那是……”
“不要看!”路晓云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一倍,紧接着就是严央“唔”的一声。
嗞嗞。
嗞嗞。
不安分的噪音从磁带里跳了出来。
严央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路晓云……你捂我的眼睛……你……”
“闭上眼睛。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要看。”路晓云的声音有些变了,哪里变了却又说不清楚,“这是……出口……”
孙正打了一个激灵,慢慢地把手从脸上放下。
他靠着手电灯光的方向,捡回了手电筒。
沿着那颗脑袋,他一点点向上移着。
干尸,因为彻底地被吸干而缩小了近乎一倍的一具尸体。
刘秦是如何制作,又是如何保存这些尸体的,他无从得知。
本是白色,却已然污迹斑斑的病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这些倒挂的尸体上,如果不是那颗脑袋还在细如干柴的脖子上倒挂着,只怕这些早已不合身的病服已全部垮落到地上了。
孙正走近了一小步,尸体上散发出一种奇臭,場却保存得完好无缺,没有任何蛆虫和尸虫。不知刘秦用了随阴人的什么秘法。衣服上好像还依稀挂了一个牌子。
模模糊糊的。
上面是编号:03。
他转向侧面一具。
同样干瘪的一颗脑袋,眼睛上有一层黑布。
编号:02。
手电筒一眼望去,面前岂止是一颗脑袋,那是一片倒挂的尸林。绳子紧紧地缠绕着他们的腿部,仿佛只要风一吹,这些尸体就会前后摇摆碰撞着,像倒挂的风铃,一串串的。
他突然就明白过来,当年路晓云一眼之下就明白了的一切。
一切的开始,是刘秦的那只猫。
她是如何开始这种超越理解的祭祀的,因为那只猫的死,令她终于走向丧心病狂?
那只猫是第一个祭品,换得了陈志汶当年手术台上的那条人命。
02号祭品,当年老张见到的那具蒙有黑布的尸体。
那是医院第二次进行这种祭祀,那个“它”带走了老张,却不知换得了谁的生命。
03,04,05……
刘秦在这几年做过多少次祭祀,而陈志汶又是如何一面得意于成就一面战战兢兢地与“它”擦身而过?
“它”不仅仅带走了祭祀需要的那个活人替代品,还有无数无辜的人也因此不小心入了“穴”,再也回不去真实的光明的世界。
“穴”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路晓云就能突然明白?
那么……刘秦被破坏的这场祭祀里,最初设定的祭品是某个死去的人,和那个将被送往315A的替代入穴的活人,躺在手术室的人即将从“它”那儿获得新生命。严央延迟了活人被送往315A的时间,而“它”却已经出来,寻找最近的一个替代品——陈志汶。
最混乱的时候,刘秦情急之下,引着路晓云和她一起入“穴”。祭品,替代品,新生命和“它”,这四个必须条件里面,只有“它”和替代品是不确定的。难道……刘秦竟然是想成为那个死去的祭祀品,然后利用路晓云成为那个替代品来完成这个祭祀?
那,路晓云跟着刘秦入“穴”又是为了什么?
忽然,隐没在层层尸体后面的一张已经扭曲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一张脸,一双眼睛。
看着他。
这是……
孙正的脑子突然炸开了,他猛地拨开那枯木般的身体,发了疯般冲向最尽头,隐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而“他”,就像是望着他,望着那些干枯冰冷的尸体来回摆动着撞到他身上,他一路踉踉跄跄地在恶臭和碰得咯咯响的脑袋间前进着,“他”紧闭的嘴角也像是露出了森森的满足的笑意。
他几乎是扑到那张脸上的。手摸到那张脸,有一种冰凉刺痛的触感。
忽然,尸体垂下来的手动了动,搭到了孙正的后背。
他又猛地转过去。那手随着他身体晃动,又软软地垂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动静吧。
孙正的目光顺着那只手向上爬着,爬过病服,爬过被绳子一圈一圈紧紧缠绕的双腿。
绳子的尽头,不是尽头,是长长的一条绳子在延伸……
不对,那应该属于天花板的地方,那是……
所有之前轰轰烈烈炸开来的画面,又轰轰烈烈地涌回脑海,蔓延到全身骨髓深处。
出口。
他忽然也笑了,嘴角有个细微的弧度,眯着眼。
他摸着那张倒挂着的脸,慢慢地,沿着干硬的表面,摸到眼睛,就好像还在拭去上面残留的眼泪。
模模糊糊,听到磁带里还有人在说话。
那个人说:“我们……错了……”
和“它”斗了这么多年,才知道自己错了。
孙正抱着那个复读机,里面的磁带已经停止转动。他静静地走到门口,整个人的脑子和内心都没有如此安静过,就像这个医院,在黑暗里沉睡到了最深处。
他走到医院里隐藏的房间的门口,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好像还有个女人在轻轻地说话。
有一股花露水和香油混合的味道隐隐飘来。
她,这个味道虽然不好闻,倒也能遮掩这个房间带出去的奇臭。
是了,尽头挂着的这个人,就是当年门口这个女人——邓芸想去碰触的那个人。
在绳子尽头的那个地方,她如何倒挂了,入了“穴”。然后她倒着,倒着,像往常一样走出房间,走到叫杨菲的女护士面前,用手拨弄她,想叫醒她,就连头发垂到她脑袋上也浑然不觉。
然后这入“穴”后的残影,在夜里夜复一夜地重复着。
孙正又轻轻笑了笑,他自然而然地打开门,走出去。
STORY0 最初
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密密麻麻地趴在地上,抬起那张脸,齐刷刷地看着他。
27
“这边还有一个伤者,赶快!”
“这还算是伤得轻的,那边几个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了……”
“幸好医院今天不忙……这个右腿有骨折,送三楼做个止血接骨,赶紧的!”
……
“现在帮你做麻醉,深呼吸。”
“病人情况?”
“血压110/70,脉搏80,状况稳定。”
“医生,这里是X线片,病人右腿长骨骨折。”
“手术刀。”
……
“医生,长骨刺入血管了!病人呼吸增快,心动过速……”
“呼吸系统感染了?胸部X片?”
“医生,病人咯血!”
……
“医生……这是……”
“给我看心彩超!”
“右房、右室有扩大,右室运动减弱,医生……”
……
“这不是感染,这是长骨刺入血管引起的肺栓塞……”
“肺栓塞?”
“……已经晚了……晚了,准备通知病人家属……”
……
“请问哪位是病人家属?”
“家属?家属?人呢?!”
“他什么情况……不,我不是家属,他没有家属……肺栓塞?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陆、陆院长?这是个肺栓塞,发现的时候就来不及了,你做过急诊你知道……”
“别废话,这里交给我。”
……
“陆院长,行不得啊……人都死了这么多年,那个玩意儿不能碰啊!”
“我跟了陈志汶这么多年,他那点破东西还有什么不懂的,老女人也死了……人推过去没有?”
“陆院长,你忘了……”
“我没忘,陈志汶怎么上位的,我陆响也可以怎么上位,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连个屁大的亲戚都没有,送哪儿都是一样……”
……
“孙先生,现在送你到住院部315A病房入住。你放心,导演和大家都会等着你出来的。”
“没事的,好好养病,也让导演他们放心。”
吱嘎。
门开了。
黑暗,腥臭。
不。不不不不。
放我出去。
我要出去。
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出去!!
孙正霍然睁开眼帘,阴影覆盖下的一块巨大的手术灯迎面而来。
全身都软软的没有力气。他动了动手,脚乏力得紧,他用手努力撑着,坐了起来。
自己躺在这张手术台上,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突然从315A……刚刚?不,不是的。
他抿紧了嘴,扶着床沿,双脚下了地。
一边站起来,他一边眯缝着眼端详了一下这个阴暗的手术室,然后用手掸了掸衣袖,似乎要掸去上面陈腐的气息,向门外走去。
关上门的时候,他从门缝随手把手电筒向里一扔,只听骨碌碌几声,没了踪影。
要找一个人,路遐。
路遐左右张望着,身上全是黏嗒嗒的汗。
刘秦不知去了哪里,自己追着出来,绕着三楼走了一圈,走出一身冷汗,却没有任何发现。
有人进来了。
那个时候,是谁进来了?路晓云又做了些什么?
他不是路晓云,无从探测到“穴”里气息的变化,也无从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三楼静悄悄的,手电扫开一片弧形的范围,照着几个紧闭的门,像是潜伏的狮子紧闭的嘴,一旦光线移开,就会张开嘴猛扑而来。
他感觉整栋楼里有什么在动,悄无声息地移动着。从那个“它”出来以后,这种感觉就没有消散过。
路遐密切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眼睛,鼻子和耳朵,都以最紧张的状态探测着周围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甚至像他哥哥说的那样,学着闭上眼睛以皮肤来感觉。
这样高度耗费精力的过程已经持续了近一个小时,而他整个人从入“穴”到现在已经超负荷运作了十几个小时。
他的身体也已经快受不了了。最开始从脚部开始的变化已经爬过了下半身,开始向上半身蔓延,这让他更觉得自己是一个香喷喷的诱饵,一个即将成形的那种东西,必然吸引来无数同类。
而他手无寸铁,一个人战斗。
“嗒、嗒、嗒。”
一种脚步声忽然响起。
“嗒、嗒、嗒。”
缓慢而迟钝地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似乎勾起了他颇为久远的回忆,路遐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霍然惊起:这是他曾经仔细研究过的老张的脚步声!他朝着三楼来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接触到这些东西了,更何况谁知道“它”出来之后,这些东西又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