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接触到这些东西了,更何况谁知道“它”出来之后,这些东西又有什么变化?他看了看四周,数秒之间做了最迅速的决定,躲进档案室。
自他们走后,档案室的门一直虚掩着,眼看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逼近三楼了,路遐一个侧身就溜了进去。
以在“穴”里训练出来的速度,他飞快用手电扫视档案室一圈,从地板到天花板,确认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之后,他松了一口气。
“穴”里的东西活动越发频繁了,这是他刚刚独自在三楼转过一圈之后得出的结论,而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未能突破三楼到楼下去寻找孙正的踪迹。左侧楼梯有老张徘徊的影子,右侧楼梯是那个小孩活动的范围。
就好像冥冥之中什么东西把他困在了三楼。
侧耳听着脚步声渐远,他推开一个门缝,用手电小心翼翼地照了照外面。这样在无比的黑暗里晃着手电光是神经最为紧绷的时刻,越是照出这一片的明亮,越是显得那些依旧黑暗着的地方隐藏着重重危机,而新开拓的每一片黑暗里随时都可能跳出什么。
灯光晃过对面的墙壁和门框,暂时确定这一小块范围内安全,路遐轻踏出一小步从门缝挤了出去。
刚欲动身下楼,他即大呼不妙。
楼梯上有一条长长的血迹,不知延伸向哪里。
这决计不是孙正的血迹。
他轻骂了一句脏话,这下遭了。他几乎已经听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了,不、不是几乎,是已经听到!
手电光换个方向,赫然映出一个扭曲的身体,正横在他面前的走廊,看不见面部,只是以极慢的速度蠕动着,血咕噜咕噜地从它身下某个地方冒出来,摊了一地。
拳头一下子攥得死紧。
果然,这玩意儿也是冲自己来的。怎么办?!
他手里唯一有效的砗磲匙已经给了孙正,走廊里抓不到任何东西可以防身。
更危险的是——他似乎已经听到密集的沙沙声从楼下向这里来了,还有更多的这种东西?
怎么办?怎么办?!
他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地方。
腿可以不要了,活命要紧!
路遐咬紧牙关,飞起一脚狠力踩踏在那个蠕动着的东西身上,饱含憎恶之情。只听“嘎吱”一声,好像脊椎折断的声音,“吱”的一下一大汪血顿时从那个东西身下涌了出来。
路遐忍不住又骂了一声,继续以飞快的速度跃过这东西,直奔距离不远的普外三室。
普外三室是路晓云留给他的最后的防空洞。他丝毫没有犹豫地,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然后立马转身紧紧扣上门。
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自己在这里尚且如此艰险,孙正那边不知又是如何?
但愿这里所有的怪物都冲着自己来了。
他背靠着门,喘着气待心境平复下来。
而这短暂歇气的时间让他有了足够的空间思考:如果,如果路晓云真的成了“它”,不,不会的,他一定是用了某种方法解决这个问题的,那么按照最后看到的那篇记录来说,医院从那以后进入了一段平静期,刘秦死了,“它”也不再活动了,问题应该是解决了。
可是,到2005年底的时候,“穴”又开始吞噬活人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重新开始了刘秦进行的那种活动,而这个“它”,也变成了另一个新的“它”。
是谁重新开始这种活动的?
听磁带里的情况,刘秦和陈志汶从来没有具体告诉他们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只是听着命令办事,私下察觉这件事不太寻常罢了。
然而密切和这种事情接触的,有几位护士,对了,还有一个……当年急诊室的陆响。
而他就是自己不久前才见过的现任陆院长。
身居掌权之位,行事自由,由此看来,他的嫌疑比任何人都大。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听说自己是来找人的,就赶紧叫人把档案室的资料处理掉的原因(虽然没有来得及处理干净)?毕竟当初严央第一时间接触的就是他,而他也应该从严央那里听说过不少事情(严央看起来比较信任他)。
他竟然胆大包天到动用这种禁忌的东西……但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留着严央和刘群芳的资料,对了,还像陈志汶一样找人写记录……
原来如此!
路遐恍然大悟,陆响没了刘秦的指导,在执行的过程中必然出了什么差错,医院里就此出了一个大问题,他留着所有资料和记录都是为了寻找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原来他和我们是一样的。他虽然身在“穴”外,却也如同被困在这个“穴”的怪圈里,苦苦挣扎寻找着破解的办法。
陈志汶,陆响,每一个试图利用“穴”的人,最后也都落得和被他们牵连而入“穴”的那些无辜生命同样的结局。
路遐笑了。他明明听到密集的沙沙声在门外聚集,却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白的牙。
不能放弃。
路晓云在最后关头做出了多大的牺牲,自己就必须鼓起多大的勇气。
路遐吸气,拧开门锁,浓稠的血水沿着门缝滴滴答答渗进来。他右手扣住门锁,侧身手肘用力,将门狠力向外一顶,动作顷刻之间一气呵成。
只听“啪”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这扇门不知被自己老哥施了什么魔法,对付起这么难缠可怖的玩意儿倒是得心应手。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又有数个密密麻麻涌向这里。它们畏惧着这扇门,只能在门外虎视眈眈。
不解决它们,就将困死在这个屋里。
路遐故意将门拉开一个更大的缝来。果然就有血淋淋的肉团往门缝里扭动着挤来。
路遐禁不住又噼里啪啦骂了一串,以飞快的速度倒退几步,然后猛冲一下,飞起一脚,只将门板踢飞撞向右面墙壁。
只听啪唧几声血肉模糊的巨响,路遐本就高大,力气足,这一脚之下,门板不知夹死多少那个东西,又不知撞飞多少那个东西。
门前倒是一扫清明雪般空旷宽阔了。
他长吐一口气,拍了拍手。
“要不是我饿得没力气,那就是一脚一个……”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没了声。因为他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很轻很远,但再熟悉不过。
这声音似乎从走廊尽头传来,手术室的方向。
孙正!
路遐一阵激动,奔出门外。
奔到走廊,他迫不及待地用手电向手术室方向照去,没有人影,脚步声却仍然在响。
他在里面。
“正,我在这里——”
他喊话还未结束,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拖倒,下巴生生磕在地板上,差点没把舌头咬断。
什么?!
他惊慌地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脚踝被什么紧紧抓住了,向走廊的另一头拖去,亏得他身材不弱,那力气有点拖他不动。
路遐一眼向脚那边望去,这一眼差点没把他吓得一口气上不来,他竟然隐约看见一个苍白的手,小孩子大小的手抓着自己的脚踝。
这是那个高家的小孩,而自己,现在的自己,竟然能看见他了!
他不知是被小孩吓的,还是被自己吓的,竟怔怔的,不知道挣扎了。
“咔。”
那边普外三室的门动了动。这一声响倒是把路遐惊醒了。
他再转头看向那边,大叫不好。
刚才那脚之下,还有一个生还者,此刻肉团一般,蠕动着从血堆里格格怪响着爬出来,朝自己而来。
身形之扭曲,连脑袋在哪里也分辨不出了。
“正!孙正!”路遐叫着呼救,却发现自己已经用尽力气,这呼救声微弱不堪。
将自己拖倒的小孩也真是怪力惊人,那一只苍白的小手已将自己拖动,刷刷地摩擦着地板,整个人不着力地倒着往那侧楼梯而去。
血肉模糊的那个东西行动看似缓慢,却也慢慢挪到了自己跟前。
眼看那肉糊糊的一团就要撞到自己脸上。
难道我真要与他们化为同类,生活在这永恒的黑暗之下?!
千钧一发之际,路遐大吼一声,两手向前长伸,正好抓住了前方的门框。他死死扣着,脑袋躲避着那个肉团,可人已经躲到墙角,无处可避。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一开始就提到过的一件事,路晓云在关键时刻也曾经叮嘱过严央的一件事。
不要动任何会发出类似铃铛响声的东西。
他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裤兜里摸出那把从头到尾都没能派上用场的院长办公室的钥匙,一把扔到那小鬼附近。
小朋友,对不住了!
路遐心里念叨。那块鲜血淋漓的肉团立刻一溜过去,一跃而起扑倒那小手看不见的后半部分。抓住路遐的小手终于脱力,和着那东西直滚到走廊那边去了。
那究竟是什么怪物……
路遐心惊胆战地扶着墙站了起来,浑身几乎虚脱。看不出来那块只会蠕动的肉块还能爆发出如此速度,看来自己真是次次死里逃生。
幸好不论身体如何变化,到底还是受自己控制。
想到孙正,他“呼”地一下又站了起来,狼狈不堪地继续朝手术室跑去。
28
阴影里,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从手术室的门缝里款款走了出来。
路遐手里的手电筒晃了晃,停在那个人脸上。
清秀的面孔,苍白几乎无血色,微抿的唇,和被灯光照得睁不开的眼。
“正!”路遐叫了一声,直奔过去。
那个人也恍惚地抬眼看见了路遐,神情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还差几步远的时候,路遐几乎是张开了双臂要拥抱了,但他忽然就猛地刹住了脚步。他看见孙正皱着眉头有些迷惘地看着自己,忽然就迟疑了。
如果自己靠近孙正,那堆追着自己而来的怪物也会追着孙正而去。
而自己,也俨然已是……半个怪物。
眼前的孙正和自己,好像已不再是十几个小时前的孙正和自己。
他开口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他竟失去了相认的勇气。是害怕自己,还是害怕这个三番四次消失又三番四次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孙正?
谁知道这个回来的孙正,还是不是消失时的那个他?
“路遐。”孙正叫了一声,又向前走了一步。
“正……你……”路遐欲言又止。
“什么?”孙正问道,眼里透露出一种欣喜,这欣喜却让路遐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陌生。
“你……”路遐刚想说话,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和黏腻感从脚上向上爬,“你不要过来!”
什么东西爬到了自己背上。
“你怎么了?”孙正脸色变了变,更靠前了。
路遐紧张地后退一步,身后的这个东西,不一般。很不一般。
他简直能感到那个气息吹吐在自己的后颈。冰冷的,死亡般的气息,就在刚才一瞬间倏地贴到了自己背上。仿佛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早就在观望着自己的一切,然后在这最后一刻,终于抓住了自己。
是……“它”吗?
“它”终于找到了我们吗?因为……我要成为它们的一员了吗?
“我、我没事,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这下糟了……怎么身体,有点不受控制……脚动不了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
不能让孙正过来,也不能让他被“它”捉住。
“你到底怎么了?”孙正的声音着急起来。
路遐看着他,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
我到底怎么了?我也不知道。
“快……给我,给我那把钥匙,”路遐艰难地说,“给我,我就没事了……”
也许钥匙……是最后的希望。
也许钥匙……也救不了自己。
孙正一边在兜里摸索,一边靠近路遐,眼睛四处张望着:“有什么东西?!”
“没、没有!”
什么都没有……不要看,我怕你一看……就看见“它”……
而那个时候,你肯定不会扔下我一个人跑掉的。
摸了一会儿,孙正终于摸出了那把砗磲钥匙,他刚拿出来,看见那晶莹如玉的钥匙,眼睛忽然一亮,说:“对了!我终于找到出口了!”
路遐一怔:“出口?你找到了?”
他伸手去够那把钥匙,却发现自己够不到。
孙正走近一步,语气也放温柔了:“路遐,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出去了。”
那个东西似乎已经停在了路遐背上,就像死亡已经在虎视眈眈。
孙正的手也搭上了路遐的手,冰冷的。
路遐不知神经哪里一跳,“啪”地一下打掉孙正的手:“别碰我!”
孙正仿佛也被他这举动惊到了,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惊疑。
“我……我……”路遐结巴着,我怕你被我传染,我怕你看到那个东西。但他没能说出口。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那个东西为什么总是出现在自己周围,可是他知道,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自己已经不再是个正常人,自己在不停地吸引着这些东西。
而他,不能让孙正也这么明白。
“一个人常常都是莫名其妙就变得很重要的。如果,你突然意识到一个人非常重要的话,就会开始觉得害怕了……”
……
“同样是觉得一个人重要,刘群芳其实很害怕……我比她更害怕,孙正。”
……
“你找到出口了?”路遐遮掩尴尬,后退一步,又结结巴巴地说,“这很好,你、你可以出去了。”
孙正一挑眉,眉中隐隐有怒气:“你什么意思?!”
“其实,只要你出去,我就可以放心了……”路遐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他强忍着黏在自己背上的那个东西带来的恶心感,认真地说道。
早在他发现自己腿出了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自己恐怕是出不去了,但他会和孙正走到最后,只要能帮助他出去,他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孙正正想说什么,路遐又开口了:“你不用担心,我会陪你到出口的,至少我也要看看出口是什么样子不是……”
他还想笑,却笑得很难看。
孙正猛地抓住路遐的手:“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路遐注视着孙正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久的挣扎,此刻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