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下面的Linda,Linda朝着他娇俏一笑:“现在还需要看我的手链吗?”
路遐叫苦不迭。
Linda在下面望着他,脸上又带上了从前的高傲:“真可惜,你看不懂这里的符号,这也难怪你不知道,这个阁楼,是这个小镇的——处刑室。”
路遐的身子在空中晃了晃,两只脚似乎都被什么机关牢牢勾住了,以现在这种姿势,他完全没有任何力量摆脱。
Linda踩着高跟鞋,在下面悠悠绕了一圈,又在下方那个桌上摸索着,听见他挣扎的声音,对他回眸一笑:“路先生,您不但四肢不发达,连头脑也很简单,你以为我的目标只有孙正一个吗?”
桌上两只蜡烛忽地被点亮了。
房间里荧荧闪着两团光,而光线里,正对着路遐的,是那张遗像。
黑白的相片。
一张脸,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路遐。
路遐只觉得全身从头到尾都发麻了,差点惊呼出声——这不是——这不是——
“袁……袁……”
“袁教授?不不不、当然不。”Linda也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人像,笑了,“这张照片的年龄比袁教授还大,怎么可能是他?这大约是,他的曾祖父,这个小镇最后一位镇长。”
路遐只觉得血全聚在脑门,他连说话都感到吃力,含糊不清地吐着字眼:“这、这什么小镇……不是梦……梦吗?”
“梦?”Linda看向他的眼中陡然射出怨怼的光,“我倒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路先生!是的,现在它只是一场梦,但一切都是真实在发生的!你不是已经发觉了吗?!这是曾经鲜活存在过的一个小镇……在谁也找不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她从路遐的头顶下方走过,走到窗户前。
她踮起脚尖,仿佛想看清远山深处,那一条条火车轨道交错的地方。
“我只知道他们曾经生活在这个鬼地方……没完没了的雨,没完没了……不见天日……他们一定是因为某种天意才被困在这里,日日听见火车呜呜的声响,却从来没有人走出去过……”
“这、这个镇,叫什么名字……唔……”趁Linda还看着窗外,路遐一边吸引她说话,一边在室内搜索着能摆脱这个机关的办法。
“名字?我不知道。这些都是我听说的故事。”Linda嘲讽似的笑了一声,“我跟随袁教授多年,他一直没有停止这个研究,看见墙上那些画了吗?这是‘它’的诅咒,每一年,小镇都会供奉上五个人,然后‘它’就会从其中选中一个,活下来的那一个。他们便会浩浩荡荡地抬着这个被选中的……”
话还没讲完,Linda忽地转过身来,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看向路遐:“不许动!”
被发现了……路遐乖乖停止了手上的小动作。
“看来我不应该跟你废话,”Linda走了回来,她随手从遗像下的小桌上端起一个烛台,挥散周围的灰尘,“先把你解决了也不迟。”
“那些字符上写着,这里的任何生产生活活动都是由镇长和长老们严格组织,按照每户的编号进行,一旦违反纪律,或者试图逃出小镇,就会被送到这个处刑室,跪在这里,忏悔受罚……”说到这里,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冷酷,“那么,就让我来看看,那个年代的刑具到底是怎么玩的……”
这幢阁楼扼住这个小镇的咽喉,又以绝对优势的高度监控着周围一切的发展活动。因为隔绝人世,便一直实行着高度压迫性的管制。
Linda手中的烛光照亮了这个大堂的一角,墙上挂着几排阴森森的刑具,上面污迹斑斑,不知是血迹还是锈迹。
单是这么瞟上一眼,想象出的场景也足够路遐生出一身冷汗。
地上更是有大片大片的黑块,还有残留的物件,角落里甚至堆放着几件破旧的衣衫。也许恶臭便是从那堆污秽的衣物里散发出来的。
见Linda果真开始寻找着刑具,路遐心中也有些怕了。他勉强控制着情绪,断断续续说:“那、那这个小镇现在还存在吗……?”
他试图拖延时间,这样孙正发现与他走散,也许可以找回这里。
Linda用余光留意着他的动静:“存在,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存在在人的梦里……哈哈哈哈哈……”她忽地笑了起来。
“几十年前,这个镇上起了一场大火,很奇怪吧,你看这片小镇,永远都是雨,怎么会起火呢?但它就是起了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切的大火……那天他们抬着那一年选中的祭品登上山坡,等待着,等待着……却等来了这场大火……那年的祭品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她的母亲就在她被抬上山的时候,和私下密谋的几个同伴,在镇上各处点燃了这场大火……你看看这片连着的房屋,一旦起了火……毁灭就是一瞬间的事!”
路遐想起了那墙上的壁画。
火。
熊熊燃烧的怒火,烧毁了整个小镇的孽火。
“所有人都烧死了吗?”路遐倒吊着,颤巍巍地问。
“有的逃走了……大部分却没有……这只是个传说……但是!”Linda的眼神怨毒起来,“‘它’却没有消失……‘它’成为了一个游荡的幽灵……无休无止地,继续在梦里寻找着‘它’的祭品……”
路遐想到了袁教授的话。
“五个人,他来了,我们五个人都会死……他会杀了我们……”
袁教授口中的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它”,是这个小镇!
小镇中的小人儿画揭示的就是小镇每年的五个候选人,小镇每家房屋里供奉的五条绳子,也代表着这五个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死去,最终存活下来的那一个,就是最后那幅画里的小人儿。
就像神秘人告诉他的:每死一个人,你都离他更近一些……
每死一个人,他们就会从梦中的一个场景苏醒。而在下一场梦里,他们就更接近这个小镇的核心。
孙正一开始梦见过在山坡上走,袁教授出事后,他们一起梦见了站在小镇外,等到神秘人死去的时候,他们便进入到了这个小镇里。
那么最后剩下的那个人会去到哪里?
壁画的最后,那一团黑云里,仅露出一个脑袋的小人儿。那到底……意味着什么……这里年年举行这种奇怪的仪式,又是为了什么?
Linda不知怎地抓了一下手腕,这让路遐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她手上的那条伤疤。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它出现在了我的梦里……自从这道伤疤出现以来……”她说着说着越发歇斯底里起来,手挥舞的动作变得更大了,“为什么就选中了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又抓了下手腕,森森的目光看向路遐:“啊,找到了!”
路遐看见她面前有一个控制台似的桌面,上面布着许多机栝按钮,桌子旁边看起来像是一个老虎凳,上面还叠着几块砖和几条粗麻绳。
这个小镇虽然封闭,却在研究这些刑具和诡异的仪式上下了不少工夫。
这个大堂简直犹如旧时土匪的酷刑窝,比路遐曾在重庆所见的白公馆渣滓洞有过之而无不及。
Linda在上面细细看了一番:“如果按下这个,便会有一根尖针钻出来,当你倒吊的时候,全身血液都汇集于头顶,于是这根尖针便会轻轻地……轻轻地从你的头顶正中钻进去,只需那么一下,你就会全身血液暴流!”
“你、你疯了!”路遐再也忍不住激动起来,拼命扭动着身子,“是你杀了齐征,杀了袁教授,神秘人……就算你杀死所有人成为被选中的那一个,你也逃不掉它的诅咒!”
“你说什么?!”Linda举起手来,手上那道伤疤被她雪白的肌肤衬得鲜艳无比,“我杀了袁教授?我逃不掉它的诅咒?你也不想想……袁教授口中所说的五个人,到底是谁……”
路遐僵硬了。
路遐心中忽然腾起一种他从未有过的猜测,几乎推翻了他之前所有的想法。
“这是他的诅咒,我们五个人……在噩梦里,无穷无尽的噩梦里……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我们五个人”,并不是齐征,袁教授,神秘人,孙正和Linda。
而可以是——齐征,袁教授,神秘人,孙正和路遐他自己!
他早已是这梦中的一个了!他早该意识到这一点!
难道、难道……路遐心中大骇,这才是袁教授把委托交给自己的真正目的?!如果自己成为了这五个人中的其中一个,那么自然,孙正就可以侥幸活下来。
而自己,也许还一路傻乎乎地护卫着孙正的安全,直到最后却成为了祭品。
原来、原来……这是袁教授早就安排好的计划,就连梦中所杀死的这些人也大概在他的计划之内……
“这坟墓一样的鬼地方!这没完没了的雨!!我不能死,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还年轻,我还漂亮!!我还有我的生活!!!”Linda尖叫着,伸手猛地按下了那个键。
咯噔。
房屋震动了一下。从地板下方传来某种机器转动的声响,地板上正对路遐头顶的位置渐渐隙开一个小口。
路遐剧烈地挣扎着,然而倒吊中的他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因为两腿悬挂被缚,就连利用腹肌挺身而起也很难做到。
他面红耳赤,喘着粗气,不甘心地想到最后一个人,叫了起来:“孙正,那么孙正怎么办!你难道连他也要牺牲吗?!你不是喜欢他吗?”
Linda一怔,忽地咯咯咯笑了起来,更是高兴得拍起手来。
“正啊正,不愧是教授的好学生,我喜欢他?哈哈哈,只要你死了,我们就会醒来。到明天,就是最后一个梦了。哦不,也许他到死也会愿意替教授隐瞒这个事实呢……”
“什、什么事实……?”路遐的心越跳越快,他已经看到一个黑黝黝的尖钻头从那个小孔里艰难地伸了出来。幸好因为年代久远,机器有些生锈,这个钻头出来得比他想象中还慢一些。
Linda没有说话,却冲路遐抛了个媚眼。
精神高度紧张的路遐,在这个关头,思维哪里还能运作。他只能死死地,死死地盯着Linda。
Linda挠着手臂,这里飘散的灰尘令她觉得痒酥酥的。
但她的神情是欢喜的,看见那个钻头终于钻出了地板,她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露出了小女人一样新奇的表情。
“你瞧,若是你死了,那么就剩下孙正和我了,髮孙正就只能是被选中的祭品了,哈哈哈,你瞧,我帮‘它’铲除了不必要的候选者,‘它’说不定该感谢我,把你们一个个都杀死杀死杀死杀死!!!”因为激动,她连抓挠的动作也变大了,开始挠起后背来。
“是了……所以……所以……”路遐艰难地说,“那个时候,你就逃脱了这个诅咒是吗……孙正呢……那孙正呢?”
“孙正?”Linda歪起脑袋,脸上是坚决的表情,“是的,就是他!凭什么只要他活下来?凭什么要牺牲我?我不要再被诅咒缠身,不要世世代代仍旧背负这个小镇人的命运。我要烧掉这个地方!就像当年一样,我要烧掉它烧掉它!!!连梦里,也烧得一点不剩!”
随后她又抓挠起来,越抓越快,越抓越快,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痒死了痒死了,什么东西!”
正……快来……救命……
路遐已经无法思考了,他的唯一希望是孙正能够找回这个地方。他的呼吸也已经困难起来,他转动着脖子,想避开视野里离他越来越近的那个黑点。
会从自己的头顶钻进去!
他简直能感到汇集在头顶的血液在颤抖,在沸腾,在汹涌!在被锐利贯穿的一瞬间,这些热烈的鲜血将喷溅而出,他的身体将爆炸,他的肢体将遍布房间各处……
血!
“别动!”路遐突然一声大叫。
Linda僵硬了。她感觉到了。
而路遐终于看到了。从窗帘浅浅淡淡照进来的光里,他看见了。
空气里飞舞的,不是灰尘。他们之前用手挥去的,也不是灰尘。是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丝。
他们之前挥开的,是已经断掉的丝。而此刻,无数条无数条丝,从Linda的右手手腕伤疤处密集地发散出来,然后穿过她的肩,她的脖子,她的背脊,她的左手,她的腿……
她的全身,都被这些无数的丝穿连着。
谁也没有看见,谁也没有发现。这些丝,本来也是肉眼看不见的。只因为Linda来回的抓挠和走动,这些丝上沾上了血。路遐看见的,就是这些在光里隐隐闪着血色的密密麻麻的丝。
一滴冷汗沿着Linda的脸颊边缘滴落下来,溅在那些细丝上,映出晶莹的光。
“好痒!”Linda还是忍不住伸手挠了一下。
路遐的眼睛直了,不是因为直逼他而来的钻头,而是他看见Linda移动的那只手臂消失了,空气中泛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不,也不是消失了,是在她动的一瞬间,整个手臂被那无数丝线切成了碎屑。
从碎屑中飞出无数的闪着血光的“灰尘”。
“啊啊啊啊啊!!!教授……”因为陡然传来的剧痛,Linda“咚”的一声栽倒在地上,空中那千万条丝线就此切过——
路遐强忍住心中极大的震动,闭上了眼睛。是梦醒,还是钻头,他已经听天由命了。
八 葬礼
“咚咚咚。”
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胖子!我不是跟你讲了我在睡觉别进来烦我吗……”路遐没好气地从被子里探出个头,“进来吧!”
一个人捧着一束花出现在病房里,那束花遮住了他的脸。
路遐一怔,坐了起来:“你是谁?”
那个人把花轻轻放到床头边,露出一张被巨大墨镜和鸭舌帽遮住的脸:“来探病的。”
路遐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他擦了擦眼镜,又擦了擦眼睛,再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个人:“你、你没有死?!”
“我本来就是个死人,哪来死不死的说法。”那个人顺手搬了张凳子坐下,“你看起来活蹦乱跳的。”
路遐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指着这个人:“可是,如果你没有死,我们就不可能完成,也不可能达到最后一个梦……”
那个人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