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润格抬高,1949年以后,一直到他逝世那年,老人已是世界闻名的当代第一流画家,可是自订画值,还始终是三元一尺左右。到他死后,国内外都争着把他的作品视为瑰宝,又何止百金尺纸呢!”
第9节:
的确,据自己开店卖画的许麟庐说,白石老人一幅上好的“虾”当时也不过卖十来块钱,也就是工薪阶层半个月的工资。如果放在现在,恐怕大多数人一辈子的收入也是买不起的。新中国成立后的齐白石是国宝级的人物,他完全可以将自己的画作昂其值而沽,他却没有,对于大多数真正热爱艺术、热爱白石之画的人,老人还是愿意降低门槛,给他们一个接近自己的机会的。
近情者
新凤霞在回忆录中这样描述她与齐白石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白石老人坐下来和大家打完招呼,就拉着我的手不转睛地看我。过了一会儿,护士伍大姐带点责备口气对老人说:你总看别人做什么?老人不高兴了,说:我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能看她?她生得好看。老人说完,气得脸都红了”我赶忙说:“您看吧,我是演员,我不怕人看。”祖光也上前哄着他说:“您看吧,您看吧”满屋子人都笑了,这时黄苗子和郁风两口子说:“老师喜欢凤霞,就收她做干女儿吧。”老人才不生气了。
第二天齐白石不仅送画当见面礼,还特地请新凤霞和一帮朋友到西单的湖南曲园饭馆吃饭,齐白石的兴奋劲儿让大家都倍感惊讶,在结账时新凤霞的夫君吴祖光抢着付了钱,对此老头很不高兴,嚷着是自己请客不该他人付钱。为了弥补这个遗憾,齐白石后来又请新凤霞吃了好几顿饭。
齐白石钟爱漂亮的女孩子,在熟人中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他也乐意当这些美丽而又有灵气的女孩子的老师。女作家兼画家赵清阁在1948年第一次见齐白石时,也受到了非常的礼遇。据赵清阁回忆,齐白石看见她时,“分外高兴,亲自打开柜子拿出上好的香片叫夏女士沏茶。又取钱叫女佣去买了许多花生、葡萄招待我们。他像对待心爱的孩子似的,亲切地直管捡大个的葡萄往我手里送”赵清阁要告辞时老人还死活不依,非要请她到外面的湖南饭馆吃晚饭不可。
女弟子们很少有机会见到老人那“鸡贼”的一面,因为齐白石对于她们向来是格外慷慨的。对于新凤霞和赵清阁这样新收的女弟子,老人又是送画又是请客,若是换成男弟子,门都没有。而且据王森然说,凡女弟子求画,齐白石有求必应,而且多是精品。
最令人惊讶的是,有一回齐白石特地叫新凤霞随他一道,打开大柜门,拉开一个大抽屉,里面装满了一抽屉一扎一扎的新钞票。老头说:“你要钱用就拿些去吧。”新凤霞赶紧说:“我不缺钱用。干爹,您把柜子锁上吧。”她后来解释道:“老人是这样的喜欢我,不知要怎样待我才好。”
天啊,这还是那个以精明而著称的齐白石吗?!看来一个人在他喜欢的人面前智商容易变低,这点我相信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齐老先生对于自己的女弟子尽管关爱得超乎寻常,但一直以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和女弟子之间传出任何的绯闻。相反,大多数人还有感于他的天真无邪,对于爱、对于美不懈的追求,也成了白石这样伟大的艺术家能够永葆激情与创造力的原因。
在上文中,赵清阁所提到的“夏女士”名叫夏文珠,是齐白石晚年所雇用的一个护士,实际上则是他未挂名的夫妻。
原来,齐白石曾经有过两次婚姻。齐白石的发妻名唤陈春君,比他大一岁,在他12岁那年来到齐家当童养媳,两人举行了拜堂仪式,到他十九岁的时候方才圆房。到了齐白石五十七岁的时候,背井离乡来到京城当了一名“北漂”,陈夫人舍不得离开家乡而选择独自留守,为了找个人替自己服侍丈夫,陈夫人给他物色了一个“副室”,名叫胡宝珠,时年十八岁。到了齐白石八十岁的时候,元配夫人陈春君去世,次年,侍妾胡宝珠得以扶正。
第10节:
齐白石和原配陈夫人育有三子二女,后来跟胡宝珠又育有四子三女。最令人佩服的是,齐白石直到七十八岁还老来得子,宝珠为他生下了第四个儿子,连齐白石自己都觉得这是自己最后一个孩子,故取名“良末”,“良”是辈分,“末”意味着后无来者。而早在四十四岁,齐白石就已经当了祖父了。没想到,齐白石八十三岁的时候,宝珠居然又怀孕了,这既说明老头子精力旺盛,也证明夫妻俩伉俪情深。然而,宝珠夫人在这一次生产时却因为难产而去世,年仅四十二岁,小孩也没保住。
胡宝珠侍奉齐白石二十余年,不仅把他照料得无微不至,还经常陪伴老人作画,为其磨墨、取水、调色。由于耳濡目染,渐渐地,她不仅能指出白石笔法上的工拙,还能临摹其作品,甚至能辨认市上那些假冒的齐白石作品。齐白石创作一幅画后,也喜欢叫胡宝珠来品评,可谓伉俪情深。对此,齐白石有诗为证:
其一:谁叫老懒反寻常,磨墨山姬日日忙,手指画中微笑道,问鸥何事一双双。
其二:休言浊世少人知,纵笔安详费苦思,难得近朱人亦赤,山姬能指画中疵。
尽管宝珠夫人之死让齐白石伤心至极,自称“洒尽老泪”。不过,生活还得继续,想到白石年事已高,在宝珠去世的第二年,朋友为他介绍了曾任北京协和医院护士长的夏文珠。夏文珠的年纪跟去世的宝珠夫人相仿,身材高挑,面容姣好,齐白石一见大为倾心,打算马上跟她结婚。可惜齐白石的如意算盘被众多儿女打破了,在大家的阻挠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夏文珠以护士的名义留在自己身边。
夏文珠恃宠而骄,甚至连齐白石的画卖不卖给谁都要由她做主,还需按每尺画的润例加收一成归她所有,齐白石对她言听计从。然而,夏文珠的举动也让她在齐家人的眼里成了眼中钉。夏文珠受了气就找老头子撒娇发泼,有一次她跑回了娘家,齐白石叫女儿良怜陪他到夏家找人,夏文珠的母亲来应门,据齐良怜回忆,夏母比齐白石还年轻许多,但齐白石见到夏母后,马上在她面前跪下,说:“请让文珠回到我身边来吧!”齐良怜见状眼泪都流了下来。
强扭的瓜不甜,夏文珠到齐家七年后最终还是离开了齐白石,齐白石也没有再去找这个整天耍脾气的女人,大概在“七年之痒”后,已经对她审美疲劳了。
夏文珠走后,下一个经人介绍来照顾老人的就是前面新凤霞所说的伍大姐,她的身份是齐白石的秘书。不过在中国,“秘书”二字总是带着点暧昧的意味,这位伍大姐竟然当众吃老头子的醋,难免让人对他们的关系浮想联翩。
著名小提琴家马思聪的女儿马瑞雪曾在1952年随父亲拜访过齐白石,她后来回忆说这年还有朋友为九十三岁的齐白石介绍了一位四十四岁的女人,大概有了前面的参照,朋友认定齐白石喜欢的就是这个年纪的女人。没想到,齐白石竟然一口回绝,理由让人喷饭:“太老了。”后来又寻来一位二十二岁的年轻演员,相见之下,白石老人很喜欢,马上决定与她结婚了。马瑞雪感叹道:“大约因为稚气日重,白石老人早已忘掉自己的高龄。”
第11节:
老实说,仅凭马瑞雪的片面之词,我很难相信她说的事情,我们还是当作一个玩笑来看吧。不过,白石老人“早已忘掉自己的高龄”这个说法我倒是极其认同的。
画坛巨匠林风眠曾公然宣称自己是一个“好色之徒”,这个“色”并非“食色性也”之“色”,而是“色彩”的“色”,代表了林风眠对于色彩的高度热爱,这和金岳霖调侃梁思成的“梁上君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从这个角度来说,齐白石也是一个类似于林风眠的“好色之徒”,民间画工出身的齐白石对色彩的捕捉能力超人一等,因此他晚年能够开创“红花墨叶”一派,在对比中将色彩的表现力强化得炉火纯青,为文人写意画带来了浓烈的民间气息。
画家对于色彩的追求本质上是对于美的追求,同样的,对于漂亮女孩的追求也是一种美的追求,两者殊途同归。齐白石对色彩运用的成功也意味着他在青藤、八大的冷逸基础上加入了自己热情的人生体验。1米1花1书1库1 ;www。7mihua。com
当然,齐白石的多情绝不仅仅针对年轻漂亮的女孩,与齐白石接触过的人都很容易感受到老人那真挚、朴实而又热烈之爱。齐白石如此长寿,一生历尽生离死别,他对于故去亲人朋友历久不衰的真情尤其让人动容。
有一次新凤霞和刘金涛去看齐白石,老人说:“你们跟我来。”说着将二人带到了屋子外面,原来在房后有一个用砖砌的圆形小神龛,里面有一个牌位,上写“某某夫人之位”几个字,这个“某某夫人”正是齐白石的结发妻子陈春君。老人让新凤霞和刘金涛向牌位鞠躬,二人鞠躬三次,他自己也吃力地鞠了三个躬,每逢初一、十五他都要给灵牌上供、行礼。
齐白石把新、刘二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因此带他们来参拜陈夫人,可见这件事在老人心中是十分神圣的。此时陈夫人已经去世十余年了,生死两茫茫,齐白石对她的感情却没有减淡,不思量,自难忘,怎不令人为之感动!
在读齐白石的自述和欣赏他的画作时,这样的感动不时会出现。
三十岁时,齐白石从木匠改行当画匠后,齐家总算解除了温饱问题的警报,母亲紧皱了半辈子的眉头开始慢慢舒展开来,最高兴的还要数他的老祖母,她对齐白石说:“阿芝,你倒没有亏负了这支笔,从前我说过,哪见文章锅里煮,现在我看见你的画,却在锅里煮了!”祖母的这句话让齐白石铭记了一辈子,他题写了“甑屋”两个大字挂在墙上,意思是说:“可以吃得饱啦!”1924年,六十一岁齐白石将自己北京的画室也同样取名为“甑屋”。他回忆了往事,在匾额上这样题道:忽忽余年六十一矣,犹卖画于京华,画屋悬画于四壁,因名其屋为甑,其画作为熟饭,以活余年。痛祖母不能同餐也!
在白石老人的《牧牛图》里,那位着红衣裳白裤的赤足牧童就是童年时代的齐阿芝,题记为:“祖母闻铃心始欢(自注:璜幼时牧牛身系一铃,祖母闻铃声遂不复倚门矣),也曾捻角牧牛还。儿孙照样耕春雨,老对犁锄汗满颜。”祖母闻铃盼孙归的情景,齐白石一刻未曾忘怀。
第12节:
这种思亲之情有时候还会让老头子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七十四岁时,齐白石到成都游玩,忽患牙病,痛不欲生。其时他当口的两牙,左边的一个早已脱落,右边的一颗也摇摇欲坠,这次牙痛想是这个病牙在作祟。然而,齐白石因为想起幼龄初长牙时,他的祖父母和父亲母亲喜欢得不得了,说:“阿芝长牙了!”他觉得:“当初他们是这样的喜见其生,我老来怎肯轻易地把它拔去呢?”所以他其后一直忍着疼痛,直到一二十年后这只病牙已经发展到连不吃饭都疼痛难忍,才不得不将之拔除,为此他还感念幼年,潸然泪下。
新凤霞用一句话来概括齐白石——“天才的、可爱的、特重感情的老画家齐白石”,三个按语下得非常得当。林语堂说“不近人情的艺术是恶劣的艺术”,鲁迅说“无情未必真豪杰”,大艺术家非但不能无情,反而必须多情,多情的艺术才是伟大的艺术,多情的艺术家才是伟大的艺术家。×米×花×书×库× ;__
以造化为师
胡翘然曾经就读于20世纪30年代的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有幸亲聆齐白石的教诲,自称“留下了很多幸福的回忆”。有一次,胡翘然照标本画了一个蚂蚱,齐白石看后说:“照标本画出的是死物。你看这个蚂蚱,它的触须是向后弯的,而活着的是向前竖起的。要师造化,到大自然中去写生。”自此之后,以造化为师的理念就深深扎根于胡翘然的心中,成为其一生艺术创作的座右铭。
娄师白在齐白石门下时,常常有感于老师对事物观察的细致入微。有一次,娄师白画了一只螳螂,齐白石问他:“你数过螳螂翅上的细筋有多少根吗?仔细看过螳螂臂上的大刺吗?”娄师白为之语塞。齐白石接着说:“螳螂捕食全靠臂上的刺来钳住小虫,但是你这大刺画得不是地方,它不但不能捕虫,相反还会刺伤自己的小臂。”
还有一次,齐白石让娄师白画虾给他看,看完后,老人指出虾头与虾耳比例不对,有形无神,要弟子仔细观察活虾的动作,对着活虾去画工细的写生。隔一段时间,白石又要娄师白画虾,再指出虾须也应有动势。这样再三谆谆教导,使娄师白不仅对虾的结构有所了解,同时对齐白石画虾的用笔和表现手法,也知道得更清楚了。
齐白石的弟子各有绝活,李可染之牛,李苦禅之鹰,娄师白之鸭都独步天下,这与老人师法造化的精神引导不无关系。
白石老人常说:“我决不画我没见过的东西。”据齐良末回忆,新中国成立后,世界和平委员会请老人画和平鸽。齐白石以前很少画鸽子,就让良末专门养了一群鸽子,看它们的一起一落,一举一动。齐白石画的是飞起的鸽子,为了知道鸽子尾羽是多少根,他还特地捉了一只来数尾巴,当时那只鸽子掉毛,数出来是十二根,老人就按十二根去画了。
1951年春,喜欢给齐白石老人出难题的老舍选了四句诗,请他按每句诗意创作一幅画,其中有“芭蕉叶卷抱秋花”一句。老人因为年岁已高,已记不清芭蕉叶卷究竟是向左卷还是向右卷,迟迟未敢动笔,到处向人打听。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不画卷叶的芭蕉。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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