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玉湛十分诧异,扭过头来看她,“你还会练拳法?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江家以文发家,向来与武不沾边,江意澜怕他多疑,遂编了个谎话,“我是专门从书上找来的,跟爷的练武可不一样,这套拳法只是锻炼身体而已,很简单的,一学就会。”
骆玉湛哦了一声,眼里越过一抹惊异。
正走着,老夫人忽然不动了,站在原地望向一处,脸上神色也冷峻起来。
江意澜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花园尽头的小亭子里坐着一人,手上提着个小酒壶正仰着脖子往嘴里倒酒,那人赫然是二老爷骆镇南。
老夫人面上露出一丝恼意,冷哼了一声,扶着骆玉湛的手快步走过去,一直走到小亭子里,而骆镇南却却安然无知,依旧拿着酒壶往嘴里倒。
骆玉湛实在看不下去了,轻声提醒,“二叔。”
骆镇南这才转过头来,一双眼里布满血丝,看到老夫人时稍感惊讶,放下手里的酒壶,缓缓起身,“母亲。”
老夫人冷冷的看他一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一大早你就在这里喝酒,成何体统?让小辈们看见,又给他们带来多么恶劣的影响?长辈不尊,下辈如何敬你?”
骆镇南似是已喝了不少酒,面色绯红,“母亲何苦计较那些?下辈们自有下辈的活法,咱们又何须非要他们学样子?”
老夫人气的更狠,嘴唇直打哆嗦,“好,骆镇南,你还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心里就只有那个女人,生你养你的亲娘都不如她重要,对吗?”
骆镇南亦跟着脸色微变,低声呢喃,“母亲,您又说这样的话做什么?我的心您是明白的,您是我的母亲,儿子怎会不把您放在心里?而且现在我身边不是只有母亲一人吗?”
老夫人气的跺了跺脚,“我不稀罕你这样的孝顺,你若真孝顺我的话,就正儿八经的成门亲事,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骆镇南绯红的面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一双眼里也射出两道冷光,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老夫人,“母亲,儿子喝醉了,希望您不要因此伤了身体,儿子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竟是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开了,只留下那只酒壶空荡荡的摆在石桌上。
“冤孽,冤孽,真是冤孽啊。”老夫人眼里蒙着一层泪雾,望着转身离去的儿子,心里涌出阵阵心疼。
骆玉湛见老夫人真的动了气,遂在一旁叹了口气,劝道,“祖母,二叔向来如此,他的心您又不是不明白,您这又是何必?这么多年,二叔也不好好的过来了么?”
老夫人猛的回头看他,“他过的好么?他过的好么?现在还有我管着他,以后呢?他身边连个伺候关心的都没有,等他老了又该怎么办?”
骆玉湛再度叹口气,“祖母,您放心。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会陪着二叔的,二叔一向待我如亲子。”
老夫人眼里的泪夺眶而出,哽咽道,“你有这样的心当然好,不枉他疼你一场。”
经骆镇南这一折腾,老夫人再也无心逛下去,搀了骆妈妈的手吩咐回木雪园,并嘱咐江意澜骆玉湛不用再跟着回去了。
老夫人步履蹒跚,似乎每走出一步都很艰难,江意澜看着她布满沧桑的背影。不禁叹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骆玉湛神情复杂。站着沉默片刻,才道,“二叔也很可怜。”
江意澜点下头,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骆玉湛看看她,“你相信有这样的生死相许吗?”
“相信。二叔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江意澜目里闪着亮光,透着一股坚定与自信。
骆玉湛目光灼灼,一直望进她眼里,瞬间被她眼底的那束亮光吸引了,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复杂。
江意澜看他稍显呆怔,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遂道,“爷没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骆玉湛轻轻点头。
江意澜福身行个礼转身就走。骆玉湛却呆呆的跟在后头默默的朝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子,谁也不说话谁也不顾谁,似乎只一心低着头赶自己的路。
走到拐角处,一个丫头猛的奔跑过来,江意澜一时躲闪不及,愣是与她撞在一起,她啊的一声身子朝后摔去。
跟在后头的骆玉湛迅速出手,准确无误的将她揽在怀里,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没事吧?”
江意澜原以为要摔在地上了,现下并未摔倒,心头一阵忐忑,拍着胸脯回道,“没事没事。”却并未发现自己正被骆玉湛抱在怀里。
撞了她的小丫头却摔在地上,吓得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二奶奶饶命,二爷饶命。”
江意澜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被骆玉湛抱在怀里,两人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她甚至听到骆玉湛均匀的呼吸声,没来由的心神一慌,推了推骆玉湛。
骆玉湛却淡淡的看了那丫头一眼,冷声训斥,“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去?怎么走路也不看着点?毛毛躁躁的。”
那丫头似乎很紧张,听主子这么一问,吓得两腿直打哆嗦,“二爷饶命,二爷饶命,奴婢急着赶路,没看到二奶奶。奴婢下次不敢了。”
江意澜忙朝那丫头摇了摇手,“我没事,你快去忙吧,下次小心点。”
那丫头登时磕头如捣蒜,“多谢二奶奶,多谢二奶奶,奴婢知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骆玉湛淡淡的看她一眼,“行了,快走吧,以后多注意着点。”
小丫头又忙着磕头道谢,可两条腿仍是吓得直打哆嗦,站了两站都没站起来,似是吓得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江意澜无暇顾忌她,忙着站稳脚跟从骆玉湛怀里挣出来,急急的越过那丫头朝前走去,一颗心却砰砰跳个不停。
朝前走了几步,忽的想起那丫头还没站起来,遂转过头朝后看了一眼,见那丫头仍旧跪在地上哆嗦着不起来,觉得十分怪异。
骆玉湛正在后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逃也似的离开,见她又转过头来去看那丫头,遂问道,“怎么了?”
江意澜吃惊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她双腿直打哆嗦,抖得特别厉害,她慌忙返身奔回来,半蹲下来,急着问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江意澜低头看她,陡然发现她靠近大腿的衣服上有点点血迹,脑袋轰然一下炸开了,不过是被撞倒摔了一下,怎么就出血了?她只觉得大脑缺氧,差点不能思考,这丫头也太娇弱了吧?
骆玉湛并没有看到那丫头身上的血迹,但见江意澜变了脸色,也感到有些怪异,“怎么回事?”
那丫头却十分紧张,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没……事……没事,不………不……要紧,不要……紧,我能……起来,我……能走。”
江意澜急着去扶她,“都流血了,你还说没事,怎么会没事啊。你先别动。”她转过头朝骆玉湛喊道,“二爷,快去叫大夫啊,她都流血了,许是伤着哪里了。”
那丫头似乎更慌了,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一把抓住江意澜的手,抬头看着骆玉湛,急声哀求,“二爷,二奶奶,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千万不要找大夫,千万不要。”
江意澜见她态度坚持,顿觉有异,又朝她身下看了看,这血似乎是从大腿内渗出来的,难道是……?她直直的看着那丫头,冷声警告道,“如果不找大夫,你可能会死的?”
那丫头却似乎铁了心一般,“二奶奶,就是死;我也不要看大夫。”
骆玉湛终于忍不住了,沉呼一声,“胡闹,不请大夫怎么行?”
江意澜见那丫头脸上充满恐惧与绝望,心知定有内情,“我扶着你,你还能站起来吗?一直跪在这里,难免会让人看到的。”
那丫头稍稍呆了一下,犹豫了下才扶着江意澜的手动了动身子,似乎拼尽最后力气才勉强站起来,身后的衣服已被血染红了。
江意澜看看骆玉湛,很认真的看着他,“二爷,请您帮个忙,在前面引个路,如果碰到人帮我们遮掩一下。”
此时骆玉湛也瞧出些端倪,料想此事定然不简单,遂点头答应下来,转身走在最前头,但凡见到有人,都提前支开。
江意澜搀着那丫头,这一路走下来,倒也平安无事。
只是那丫头似乎已筋疲力尽,一踏进落青堂整个人都松垮下来。
月笼远远的看见主子进了院门,忙奔过来,见此情形,顾不上多说话,一手搀住那丫头另一侧,与江意澜合力将她扶到西院偏房里去。
秋痕正在院里忙活,也跟着进了偏房,看看那丫头,大吃一惊,“香源,你这是怎么了?”
那丫头已是气若游丝,抬起眼皮看她一眼,用极低的声音唤了声‘秋痕’便晕过去了。
第一百零七章。生死由不得你
江意澜忙吩咐,“月笼,快去把沈妈妈叫回来。秋痕,你去门口瞧着,谁也不许进来,记住,今天的事谁也不能说出去。”
月笼秋痕见主子这般紧张,自知事情非同小可,全都谨慎应下来,月笼忙快步去叫沈妈妈,秋痕则又去院里干活,全副精神却集中在偏房上,不让任何人靠近。
骆玉湛心底亦是紧张不安,看一眼江意澜,见她脸色苍白,但却很镇静,“怎么回事?”
江意澜严肃的看他一眼,低声道,“爷,她八成是肚里有了孩子。”
骆玉湛亦猜到这个方面来了,听她这么说,心里一沉,“孩子,还能保住吗?”
“爷先出去吧。”
骆玉湛怀疑的看她一眼,“我派人去偷偷叫个大夫来。”
江意澜摇摇头,“来不及了,爷还是先出去吧。”
“那就交给你了。”骆玉湛面上带着一丝慎重,似乎很在意,令江意澜感到奇怪,但现在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事了。
她竭力保持镇静,将香源的衣服褪下来少许,但见内衣上也沾着点点血迹,她顿觉手脚冰凉,瞧她这模样,应是刚怀孕没多久的,这个时候流血是最容易流产的。
香源全身冷得厉害,江意澜忙替她轻轻盖上被子,兀自坐在床上发呆。
沈妈妈很快就来了,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来不及多说,立即吩咐月笼去小厨上找艾叶当归熬药,然后手脚麻利的替香源换了衣服,又吩咐多拿了几个手炉放在床上紧挨着香源的身子。
月笼熬好药,沈妈妈又亲自将药喂下去,一番折腾下来,才算稍稍松了口气,“好在出血不多,大人是无大碍了。还需要养上一阵子。”
江意澜也暗自松了口气。“妈妈,辛苦了。”
骆玉湛面色阴沉,低声问道,“肚里的孩子能否保住?”
沈妈妈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帮她止了血,至于肚里的孩子,我还不能确定,请个大夫,或许还能保住。”
江意澜看一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无一丝血色的香源,转过头道。“妈妈,这件事暂时先不要说出去。”
沈妈妈自是知道其中利害。“奶奶放心吧,我晓得。”犹豫了下又道,“奶奶,也许孩子保不住更好。”
江意澜稍稍愣了下,随即明白,香源不过一个小丫头,现在却怀上身孕。坏了侯府的规矩,又败坏了侯府名声,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个灾难。
“一定要保住孩子。”骆玉湛扔过来一句话,遂站起身,“我去找世威过来,你们照顾好她。”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妈妈看一眼江意澜,神情复杂。
江意澜心里也多了份疑惑,骆玉湛的态度似乎太强烈了,香源怀孕这事。照理应受到处罚,骆玉湛这般对待究竟为何?
沈妈妈看一眼床上,“奶奶,留下肚里的孩子,可能会害死她们母子两个,老侯爷刚去,且不论这孩子是谁的,这丫头都躲不过去。”
江意澜打了个寒颤,脸色微变,将秋痕从外头叫进来,“秋痕,香源是哪个院里的?伺候哪位主子的?”
秋痕低头看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香源,低声道,“香源是在大爷跟前伺候的。”
江意澜倒抽一口冷气,顿时明白骆玉湛的心思,骆玉湛应该是认出香源来了。难道这孩子是骆玉溪的?骆玉溪还在守孝期间,若这孩子真是他的,那他岂不死路一条了?
这个道理难道骆玉湛不明白吗?可他为什么还要留下这孩子?
沈妈妈也变了脸色,喃喃道,“奶奶,这事儿,只怕得告诉老夫人了。真出了事,您担不起。”
江意澜亦觉得此事重大,可好歹都要等骆玉湛回来再说,他既然已做了决定,自然有他的想法,她总要知道他是打的什么主意才行。
她禁不住心头微颤,如果骆玉湛真是个想制兄弟于死地的人,那他的心思未免太深了,呆在这样的男人身边比伴一只虎还要可怕。
可她又不愿相信,这些天相处下来,骆玉湛虽不是好男人类型的,却也不是那心肠歹毒伤害亲人的,他或许另有一番计较。
她心下微动,或许他是真想保住这孩子呢?骆玉溪成亲后一直无所出,这也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亦是不断的往骆玉溪跟前送人,骆玉溪先是纳了一房小妾,又收了两个通房丫头,却一直都不见动静。
最后实在无奈,老夫人这才放弃,又将所有希望都放在骆玉湛身上,谁知骆玉湛竟落了个残疾,老夫人备受打击,只觉得侯府后嗣单薄,祸不单行。
他定是想保住这孩子,可是……
一时间,她心乱如麻,紧张的两手紧攥在一起,急盼着骆玉湛回来给她一个答案。
骆玉湛还没回来,香源倒先醒了,一看见江意澜在屋里,立马挣扎着要起来,“二奶奶……”
沈妈妈忙按住她,“你现在身体虚的很,还是不要动的好,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二奶奶就在这里。”
香源惊恐的看一眼沈妈妈,目里露出一抹警惕。
江意澜缓步走到床前,“香源,是沈妈妈救了你,你别害怕,我已经吩咐过了,谁也不会将你的事说不出的。”
香源诚惶诚恐,又似乎松了一大口气,眼泪的泪汹涌而出,“二奶奶,谢谢您。”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抚在肚上,颤声问道,“二奶奶,求求你,帮我把他拿了。”
江意澜见她情绪激动,忙安抚道,“香源,你先不要激动,先好好休息,现在莫说你不想要了,即使你想要,也不见得能保住。”
香源似乎呆了一下,忽然呵呵笑了两声,眼里的泪却落得更厉害了。嘴里喊道。“保不住好,保不住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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