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维持法律和秩序,而且从1945年的夏季到严冬都要依靠占领军所供给的粮食和燃料过活。这就是阿道夫·希特勒的愚蠢给他们带来的结果,也是他们自己那样盲目、那样死心塌地地追随他的结果,虽然在1945年秋天我回到德国的时候,发现人们对希特勒并不怎么痛恨。
人民还活着,土地也还在。但人民却茫茫然,流着血,挨着饿。当冬天到来时,他们在轰炸的劫后残垣中,穿着破烂的衣服不停地打着哆嗦;土地也一片荒芜,到处是瓦砾成堆。曾经企图毁灭其他许多民族的希特勒,在战争最后失败的时候也想要毁灭德国人民,但与他的愿望相反,德国人民并没有被毁灭。
只有第三帝国成了历史陈迹。
简短的尾声
那年秋天,我回到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国家,在第三帝国的短短的年代中,我曾在那里呆过很久。一切都难于辨认出来了。我曾在另一本书中谈到这次见闻。这里还要做的只是把这本书中出现过的其他突出人物的命运交代一下。
在丹麦边境弗伦斯堡成立的邓尼茨残余政府1945年5 月23日被盟军解散了,全体成员均被逮捕。5 月6 日,在莱姆斯投降的前夕,邓尼茨解除了希姆莱的职务,打算借此来赢得盟军的好感。这个曾对千百万欧洲人民长期操生杀大权并经常行使这项大权的党卫队头子,在弗伦斯堡附近流浪了一个时期,5 月21日,他同11名党卫队军官企图通过英美防线回到他的故乡巴伐利亚去。希姆莱剃去、了短胡子——这一定使他很苦恼——左眼上贴着一个黑眼罩,换上了陆军士兵制服。这帮人头一天就在汉堡与不来梅港之间英国的一个哨所上被抓住了。经过盘问之后,希姆莱向一位英国陆军上尉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他就被押到在卢纳堡的第二军团总部。他在那里被剥去衣服进行搜查,然后给他换上一套英国陆军制眼,以免他可能在他的衣服里暗藏毒药。但是搜查得不够彻底。希姆莱将氰化钾胶羹藏在他牙龈上的一个小洞里。当5 月23日从蒙哥马利总部来的另一位英国情报官员命令军医官检查犯人口腔时,希姆莱咬破了胶囊,在12分钟内便一命呜呼了,虽然用洗胃和灌呕吐剂的办法尽力想使他活命,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希特勒的其余亲密伙伴的寿命比较长一些。我到纽伦堡去看过他们。在他们赫赫不可一世的时候,我常在这个城市里举行的纳粹党年会上看到他们。现在在国际军事法庭的被告席上,他们'1142'的样子大不相同了。他们完全变了样。他们穿着敝旧的衣服,心神不宁地坐在位子上,再也没有从前做领导人物时那种傲慢神气了。他们看起来像一群碌碌的庸才。似乎很难想象,这些人在上次看到的时候曾经掌握过那样巨大的权力,居然能够征服一个伟大的民族和绝大部分的欧洲。
在被告席上共有21个人。* 戈林比我上次看见他时体重减少了80磅,他穿着一套褪了色的没有肩章的德国空军制服。他由于坐在被告席的首位上显然很高兴,这是在希特勒死后对戈林在纳粹政权中的地位的一种为时已晚的承认。在飞往伦敦以前曾经是第三号人物的鲁道夫·赫斯现在形容惟淬,凹下去的眼睛失神地瞪着前方。他装作健忘的样子,但是一望而知是个垮了的人。里宾特洛甫的傲慢自大的神气终于完全消失了,低垂着头,面色苍白,神情沮丧。凯特尔的趾高气扬也不见了。那位头脑糊涂的纳粹“哲学家”罗森堡,看来也终于对现实有所醒悟了,这是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来的客观事件的功劳。
纽伦堡的犹太人陷害者尤利乌斯·施特莱彻也在那里。我曾看见他从前在这个古城的大街上挥舞着鞭子昂首阔步,这个有虐待狂和色情狂的人看来颇为颓丧。现在他已是一个衰弱的秃顶老头,满头大汗地坐着,眼睛瞪着那些法官,心想这班人一定都是犹太人(这是一个警卫后来告诉我的)。第三帝国负责奴隶劳动的头子弗里茨·沙克尔也在被告席上,眼睛眯成一条缝,活像一头猪。他显得很紧张,身子不停地前后摇摆。坐在他旁边的是巴尔《柏林日记的结尾》。
杜·冯·席腊赫,他先是希特勒青年团的头子,后来又成为维也纳的党领袖。
他的美国血统比德国的还多,看上去很像一个因为犯了某种过失被学校开除的大学生。在被告席上还有沙赫特的继任者,目无定睛、其貌不扬的瓦尔特·丰克。沙赫特博士也在那里,在第三帝国最后的几个月中,他曾被他所敬重过的元首关进集中营,随时都在担心被处死刑。现在他非常气恼的是,盟军竟会把他也当作战犯审问。弗朗兹·冯·巴本对希特勒的上台比其他任何德国人都要负更大的责任,现在也被抓来当被告。他似乎老多了,不过他的曾经多次侥幸脱险的老狐狸的神情,仍然刻画在他那干瘪的老脸上。
希特勒的第一任外交部长,旧派的德国人牛赖特是一个没有什么信仰和原则的人,现在显得十分颓丧。斯佩尔却不然,在这一伙人中间,他给人以最直率的印象。在长期的审问中,他的讲[1143]话很老实,无意逃避他的责任和罪过。在被告席上,还有奥地利的卖国贼赛斯—英夸特、约德尔和两位海军元帅——雷德尔和邓尼茨。希特勒的继承人穿着一身服装店做的现成衣服,活像一个鞋店小职员。“刽子手海德里希”的继承人卡尔登勃鲁纳是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在受审时将会抵赖他的一切罪行。曾驻波兰的纳粹刽子手汉斯·弗朗克也许会承认他所干的一些罪行,因为他最后终于有点悔悟,按照他自己说的,重新发现了上帝并恳求他的饶恕。死到临头也同平时一样毫无特色的弗立克也在那里。最后一名是汉斯·弗里茨彻。由于他的声音很像戈培尔,他曾当过广播评论员,戈培尔曾将他安插在宣传部当一名官员。
看来法庭上所有的人,连他本人在内,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也成了被告——因为他的职位太小了——除非是把他看作是戈培尔的幽灵。后来他被开释了。
被开释的还有沙赫特和巴本。后面这3 个人后来在德国整肃纳粹法庭上被判处很重的徒刑,但结果只服了很短的刑期。
纽伦堡法庭上被判处徒刑的有7 人:赫斯、雷德尔和丰克被判无期徒刑,斯佩尔和席腊赫被判20年徒刑,牛赖特被判15年徒刑,邓尼茨被判10年徒刑。其余的被判死刑。
1946年10月16日凌晨工点11分,里宾特洛甫走上纽伦堡监狱死刑室的绞架,接着一个一个相隔不久上绞刑架的有凯特尔、卡尔登勃鲁纳、罗森堡、弗朗克、弗立克、施特莱彻、赛斯一英夸特、沙克尔和约德尔。
但是赫尔曼·戈林并没有上绞刑架。他骗过了刽子手。他在轮到他以前两小时,吞下偷偷带入监狱里的毒药。他同他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和与他争夺继承人的劲敌希姆莱一样,在最后也成功地选择了他自己的与世长辞的道路;而对这个世界,他也同他们两人一样,曾带来那样惨无人道的灾难。
后记
本书所受到的欢迎出人意料。
在我的出版商、编辑、代理人以及众多的朋友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相信公众会买这样一部书——部头如此之大,注释如此之多,价格如此昂贵,所叙述的又是这样一个题目。我的演讲代理人曾告诉我,人们对希特勒和第三帝国已不再有任何兴趣,我的演讲必须换个话题。我的出版商事先仅印了12500 册书。
因此,本书一经出版便吸引了相当一部分读者这一事实,对于我们大家都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我本人从未掌握过销售情况,无论是西蒙一舒斯待所出的精装本还是福西特所出的平装本。3 年前,我惊奇地获悉,《第三帝国的兴亡》在“当月图书俱乐部”的销售册数超过了其历史上的任何其他书籍。
但究竟售出了多少册,我不清楚,本书在海外也颇受欢迎,这包括英国、法国和意大利,尽管在德国情况稍差一些。
本书的书评文章,其分析之透彻,远远超出我的期望,德国的这类书评不在此列。尽管从整体来说,学术界的历史学家们对本书及我本人态度冷淡(似乎我是一个无权闯入其禁脔,但却擅自闯进去的家伙,他们说,只有教授历史的人才能写出好的史书)。但也有显著的例外。
H·R·特雷弗… 罗珀就是这样一个例外。当初获悉星期日的《纽约时报书评》已将本书交给他去评论时,我感到诚惶诚恐。他是牛津大学一位颇受尊敬的历史学家,我对他也极为尊崇——我认为他的《希特勒的最后日子》一书很有价值。但在当时,英国的书评家们对美国作家极为苛刻,除此之外,我还认为,作为一位知名学者,特雷弗一罗珀很可能与他的美国同行一样,对试图撰写历史的记者不屑一顾。因此我得出结论,我可能会在这份出版物上受到猛烈抨击,而该出版物对于美国作家及其著作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但特雷弗一罗珀亦有惊人之举。他的书评的标题明确提示了他要说些什么。
我们这一世纪最黑暗之夜中的光明希特勒德国令人战栗的故事杰出的研究成果生动感人的叙述“通常情况下,”特雷弗… 罗珀在文章开头写道,“在事件过后仅仅半代人的时间……便去撰写这段历史是根本不可能的。但就第三帝国而言,一切都极不寻常,甚至连它的最后覆灭也是如此。随着它的彻底崩溃,(希特勒)统治的全部秘密也大白于天下,所有的档案文件都被缴获……
“现在,活着的证人能够与史实结为一体,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人们所缺少的只是一位历史学家。威廉·夏伊勒正是这样一位历史学家……”
这些令人陶醉的评论出现在文章的开头。它令我受宠若惊。结论部分同样令我激动不已:“这是一部出色的学术著作,方法客观,论断公正,结论无可辩驳。”
同样知名的《纽约先驱论坛报书评》的头版评论文章又使我的头脑清醒过来。文章作者戈登·克雷格当时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历史学家。他的牛津同行断言撰写第三帝国的历史我正当其人,他对此却完全不能同意。决不是!
他认为本书过于冗长且“不平衡”。他对我未曾读过一位默默无闻的德国史学家的著作表示遗憾。事实上,我的书并非基于其他史学家的著作,而是基于原始资料——缴获的德国秘密文件。如果说他注意到了这一点的话,他对此也没有太深的印象。
在德国,说得温和一点,本书没有得到评论家们的多少好评。德国人根本没有正视他们的过去。在西德总理康拉德·阿登纳的率领下,本书受到狂暴的攻击,作者本人也受到中伤。“一名仇德分子!”阿登纳这样称呼我。
由于本书是如实记叙纳粹德国的历史以及德国人违背人类精神、侵害邻国、侵害欧洲犹太人的种种罪行,而我又是让文件所记录的事实自己说话,因此,我对德国人的强烈反应有些吃惊,但也并非完全意外。
现在,在《第三帝国的兴亡》出版30周年之际,世界突然面对着一个新的重新统一的德国。不久之后,统一的德国将在经济上再次强大起来,如果它愿意的话,也将在军事上强大起来,正如它在威廉二世和阿道夫·希特勒时代那样。欧洲将再次面对德国问题。如果历史还有些借鉴意义的话,那么德国邻国的前景并不十分乐观,在我的有生之年,它们曾两次遭受日耳曼军队的入侵。后一次是由希特勒领导的,本书的读者当会记得,德国的行为是一种野蛮的恐怖。
人们现在会问:德国人变了吗?许多西方人显然认为德国人变了。我本人对此则没有把握,我曾在纳粹时代的德国生活和工作,我的观点无疑因个人的这段经历而蒙上了阴影。事实上没有人真正知道这一关键问题的答案。
完全可以理解的是,以前曾深受德国征服之苦的国家,已不想再心存侥幸了。
德国问题有解决的办法吗?或许,这有赖于以一个欧洲安全体系束缚重新统一的德国。它将永远无法挣脱这一束缚去推行昔日的侵略政策。
从根本的意义上讲,自第三帝国覆灭以来,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正如我在1959年撰写的前言的结尾部分所述,氢弹的出现已使阿道夫·希特勒这类传统的征服者成为过去。如果真有一个新的希特勒式的冒险家试图领导德国进行新的征服,那么,他将被原子武器所击退。这将迅速地制止德国的侵略。然而,不幸的是,那也将是整个世界的末日。
因此,尽管氢弹以及准备用来发射氢弹的火箭、飞机和潜艇对这一星球的生存构成了可怕的威胁,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它们却至少有助于解决德国问题。由德国人,或由任何其他人进行的血腥征服不会重演了。
这个世界上的那些走人歧途的政府和无所适从的人们如果能记住纳粹恐怖下的黑暗和几乎席卷了全球的种族大屠杀,可能也将是有益的,而这正是本书的宗旨。记住过去有助于我们理解现在。
威廉·夏伊勒1990年5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