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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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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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文骔半响无话,突然呵呵低笑,笑声中有说不出的冷冽:“半本秘笈,竟连朝廷都惊动,罢了罢了,杨府一门,今日便气数将尽,又如之奈何?”

  他扬声道:“你将这人尸首妥善处理了,不得叫人寻出纰漏来,命人开祠堂,请先帝御赐的玉带金冠,将内府诸位奶奶姨娘都请了去前庭,开了大门,咱们迎这位二品大将军。”

  他蹬蹬地踏着楼板而去,那家奴少顷也移了尸首,自去处理不提。我与沈墨山面面相觑,却见他眸子贼亮,尽是兴致勃勃,我疑惑道:“奇了,为何薛少将军会来这?莫非真的为了那什么劳什子秘笈?”

  沈墨山嘿嘿一笑,道:“皇帝老儿不是什么好鸟,想来江湖祸乱他乐见其成,这秘笈不过是一个引子,忠义伯府盘踞榆阳一城作威作福多年,榆阳三成税赋为其抽取,这等奇耻大辱,难为萧姓皇族忍了这么多年。”

  我“啊”的一声道:“这忠义伯府,居然,居然势力如此之大?”

  “不然你以为姓杨的做下那么伤天害理之事,忠义伯府为何却屹立不倒?”沈墨山笑着道:“杨氏一门,先祖倒真是一位少年英雄,有功于朝廷,是以封侯进爵,风光无比。先帝为彰显皇恩,许其抽当地赋税三成颐养天年,后来又父荫子孙,沿袭百年。”

  我不禁赞叹道:“皇帝对他们一家还真好。”

  “好个屁,”沈墨山笑了起来,摸摸我的头发道:“你心思单纯,不明白这里头的奥秘。若不是南疆百越难以降服,又何必在此养一个忠义伯府?萧姓皇帝个个奸猾狡诈,帝王心术青史留名,断不是那等无缘无故许人恩惠的贤良之人,现摆着将口袋里的钱银分出来给你花,天底下有这等美事?何况现下百越与我朝互通有无,四海升平,境况比之开国初年大不相同。我若是姓杨的,早早就该寻个自己的错处,将这个所谓恩旨推了,钱这种东西,花别人袋子里的,哪里花得安稳?更何况,这不是别人,这是随时可翻脸不认人的皇帝。”

  我听得暗自点头,道:“是啊,我那时杀萧云翔,就花了很多心思,可见姓萧的都不是什么好鸟……”

  沈墨山乐呵呵地连亲了我好几下,道:“皇室乃天底下争权夺利最过之地,里头历练出来的人,又岂是等闲之辈?宝贝儿不用管这些,好好吃饭睡觉,弹曲儿取乐就好。”

  我瞪了他一眼,却深以为然,不由得不点了点头。我便是遭逢如此多变故,却也始终无法变得世故精明,也罢,这等伤脑筋之事,往后便留给沈墨山吧,反正,他看着也一脸兴致勃勃,似乎乐于此道的模样。

  “那,咱们赶前头瞧瞧去?”我悄悄地问。

  “不瞧了,”沈墨山摇头道:“没啥好看,老薛出马,定然是奉了皇帝旨意,直接拿忠义伯府来了,姓杨的一门,跑不掉了。”

  “也好。”我站了半宿,也有些乏了,靠在他身上打了个呵欠,道:“咱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却听底下一片嘈杂人声,由远及近,更兼哭喊求饶,一片凄惨。我靠近窗边,却见园子里一片火光,全副铠甲的兵士手持火把,冲了进来,下面杨府一片嘈杂,仆役侍从,乱作一团。

  有人中气十足喊道:“杨府谋反,骁骑营奉旨查办,有关人等不得乱跑,否则格杀勿论!”

  “搜园子了。”沈墨山脸色一凛,道:“这下得紧着出去,马上搜到这了。”

  他稍稍捅破窗户纸,瞥见不远处湖边一处山石巍峨,俨然一处藏身之所,遂抱紧我道:“咱们去那。”

  我还未说话,却觉腰间一紧,已被他搂住,随即他打开窗门,轻松跃下,趁着夜色与人声嘈杂,几个起跃,便跃到山石那边。途中有遇一个军士,那人还未大喝,已被沈墨山一掌切向脑后,登时软软倒在地上。

  “没下狠手,放心。”沈墨山在我耳边轻笑,已抱着我落在山石之间。此处搭建巧夺天工,数面湖山石磊成一处仅容一人的洞穴。沈墨山抱着我贴得紧紧的,热切的呼吸喷在我脖颈之上,登时有种酥麻之感不争气地顺着脊椎往上爬。

  不用看,我此刻定然面红耳赤,略动了动,却拉不开与他的距离,脑子里不知为何,骤然想起数日前那场欢爱,当中的迷醉痴狂,不尽殆言。

  “宝贝……”他在我耳边极其暧昧地低声呼唤。

  我嗯了一声,暗夜里听起来却有说不出的缠绵柔媚,他的手环住我,慢慢探下,又低唤:“小黄……”

  我着急地抓住他的手,却推得毫无力道,只软软地说了声:“别胡来……”

  “咦?我不过要告诉你,抬头瞧瞧那边一人,可眼熟得紧,你想哪去了?”沈墨山坏笑出声,环紧了我,低下头啃了好几下,笑道:“想要了?那咱们回去办事……”

  我心中大愧,恼羞成怒,反肘一下击他胸上,喝道:“胡扯什么呢!”

  “说得我心里也痒痒了,可这热闹也好瞧,怎生是好?”沈墨山笑嘻嘻地道:“哎呦,别闹,乖,你瞧瞧那位,是不是认得的?”

  我抬头望过去,却见人声鼎沸,火光明灭间,有一人长身玉立,一袭青袍,姿态翩然若仙,纵然千万人,仍然光彩夺目,只一眼,我便如冰水从头浇灌到脚,登时浑身僵硬。

  这个身影,我年少时痴缠过,蒙难时揣想过,颠沛时仇恨过,流离时恐惧过,这世上,也只有这个人,能如愿以偿引起我诸多心绪。

  “谷主……”我喃喃低语。

  “这王八蛋可算现身了,啧啧,瞧那副豆芽菜似的模样,哪有我长得英明神武。”沈墨山在我耳后唠唠叨叨。

  一阵近乎本能的警惕和畏惧令我垂下头,道:“我,我不想瞧了。”

  沈墨山板过我的脸,一向嬉皮笑脸此刻却难得有正形,他深深地看着我,眸子晶亮透彻,仿佛要看进我的心一般,沉声道:“小黄儿,你知不知道,我小时最怕啥?”

  “呃?”我疑惑地道:“你还有,最怕的东西?”

  “我也是爹生娘养,不是,我也是肉体凡胎,怎么没不怕的?”沈墨山微笑道:“我小时胆大妄为,却最怕鬼。在明德山庄养着,跟前的一帮人,除了公子爷和宝叔叔,没一个好东西,知道我怕什么,偏要吓唬我什么。有一回老白,哦,就是那位所谓的神医大人,将我吓惨了,发了高烧三天没下床,公子爷将他狠狠骂了一顿,他气不过,到我床前讥笑我,我就记得一句,你他娘的真孬种。”

  “那时候我只得六岁,却天生倔强,暗想着老子才不是孬种,老子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将来有朝一日终究要把老白打得满地找牙,就这么好了,后来我每天晚上逼着自己钻黑屋子半个时辰,其间他们几个老家伙来劲了,越发扮鬼吓唬我。但我都硬生生扛下……”他柔声道:“你也一样,别做孬种,你现下有我,便是让我出去杀了那王八蛋,也不过轻松一事,但你自己个心里头,得过这一关。”

  “来,”他抱着我,轻声道:“看他,这王八蛋其实长得真不怎么样,对不对?给我们家小黄提鞋都不配,咱们就站这好好看他的报应。”

  我心下感慨,顺从地看过去,果然,这么看过去,谷主不过是一介凡人。

  “世上并无报应。”我轻声道。

  “没有咱们就造一个,”沈墨山温柔地道:“信我的没错。”


  第 69 章


  曾几何时,我也这么长时间凝望过这个男人的背影,废寝忘食,如痴如醉。

  少年情怀,真挚热切,恨不得为生为死,以为这样便情根深种,地老天荒。

  那时候心里能容纳的东西很少,他就是天,就是神,一切好恶,皆有他起,一切悲喜,皆由他生。

  怎知道兜兜转转,命运转折,生死关口趟过之后,却已忘却,当初那么凝望他的机缘是什么。

  那个年少的柏舟,终究离去。

  我是易长歌。

  我是,易长歌。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的凄苦和畏惧荡然无存,他看在我眼底,终究还原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便是长得好一些,身形挺拔玉立一些,神情冷峻孤傲一些,行事狠绝残酷一些,又如何?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介凡人,一介身不由己,以野心功利贯穿整个人生,反过来又被野心和功利桎梏其内的凡人罢了。

  我忽然就释然了,那些死去的人们,罄央、曾经的柏舟,还有许多为谷主的大业牺牲了的不知名的弟子,我们都努力地将自己嵌入他的宏图计划当中,我们以为将自己视为他基业中的一块青砖,他终将会顾及和眷顾我们。但我们却没有想过,若连我们自己,都没将自己视为一个活蹦乱跳,会哭会笑的人,他又如何会以为我们也有如斯情感,也会如他一般执念和一往无前?

  谷主的冷酷,是用许多人的卑贱和逆来顺受建构的,到得最后,卑贱者愈加卑贱,而冷酷者,则愈加冷酷。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昔日我从未知晓?我只知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我心中充满仇恨,我想要杀了他,但我从没想过,是什么造就了那一场悲剧。

  他固然冷酷无情,但若无我甘心俯就,亲手将能给的真心与性命交付给他践踏,他又如何能够伤得了我?

  而若不受了这么多伤害,我又如何能遇到身后抱紧我的这个人?

  果然,没有白白受苦。

  我伸出手,握紧沈墨山环住我的胳膊,缓缓地道:“我的事,虽说他不义,却也有我年少无知,咎由自取的成分,是以,我不跟他算账。”

  沈墨山有些诧异,却仍然微笑着看我。

  “但是罄央哥,还有许多为他而死的人,这笔账,却该算一算。”我握紧他的手,轻声道:“替我狠狠揍他,揍到他明白,那些人的命,不比他的贱。”

  沈墨山笑了,眼睛闪亮地看着我,手臂一紧,圈紧了我道:“很好,这才是我看上的人。”

  就在此时,却听外头一声怒吼咆哮,只听杨文骔嘶吼道:“住手,你们敢放火烧这座楼,我,我必定不善罢甘休!”

  薛啸天的声音淡淡地回应:“杨公子,谋反一罪,殃及九族,便是皇上开恩,不及连座,你们也难逃罪责,什么干休不干休,说起来,薛某不过奉旨办差而已。”

  “不要,不要烧,求你们……”杨文骔迸出哭腔:“不要烧……”

  “什么烧不烧的,说得我堂堂骁骑营跟打家截舍的土匪草莽一般。”薛啸天轻笑了下,道:“杨公子如此要紧这个地方,想来是与众不同的了。来人啊,”他提高嗓门,道:“给我再好好搜这座楼,什么犄角旮旯都都别放过!尤其是什么柜门内,画像后,案台下,都给我仔细搜了!”

  我凑过眼去,却见火光之下,杨文骔脸色惨败如土,身后跪了许多妇孺之辈,个个掩面饮泣,场面好不凄惨。一对骁骑营兵士当即跑入小彤的绣楼之中,登时传来乒乓声不绝,想来打翻砸烂许多物品。杨文骔目光闪烁,似乎苦苦支撑,过了一炷香时间,却听内里有一兵士尖叫:“找到了找到了……”

  杨文骔脸色大变,眼中闪过狠色,双手成爪,立即扑向最近前的薛啸天。薛啸天一呆,往后一仰,堪堪避过他凶猛的攻势,杨文骔豁出性命一般出手如电,迫不及待想将薛啸天擒拿下来。但薛啸天少年将军,天下闻名,武功不见得如何高强,但身手敏捷,反应快速却是没话说。两人顷刻间过了十余招,周围骁骑营军士纷纷拔刀相向,有几个副将怒吼着便想一哄而上。

  就在此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青色影子飘过,杨文骔惨叫一声,自半空中直直跌下,又听咔嚓一声,却是谷主临风而立,一脚踩在他胯骨之上传来碎裂之声。

  杨文骔痛得连声惨叫,谷主却面如寒冰,冷冷地觑他,低声道:“就凭你也配藏有冰魄绝焰?”

  杨文骔双目露出恨意,咬牙道:“我们姓杨的若不配,你一个被人驱逐出宫,贬为庶民的废皇子就配?”

  谷主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袖风一挥,便要取他性命,却在此时,听得薛啸天冷声道:“先生且慢。此乃钦犯,不得私刑处死。”

  谷主冷哼一声,袖子一甩,硬生生地收回招式,目光冷冽,盯着远方。就在此时,那一队先前入楼搜查的兵士快步跑出,当前一人一脸喜色,手提一个紫色包裹,跑到薛啸天跟前双手呈上,恭敬道:“启禀将军,弟兄们在二楼妆镜台下找到一处暗格,内有包裹一个。”

  “打开。”

  “是。”那军士将包裹仔细打开,却听众人咦了一声,仿佛无比失望,我心中好奇,使劲看过去,却见那军士翻着一本黄旧之书,奇道:“怎么,怎么会是一本历书,还夹杂着许多女人绣花用的绣样?”

  谷主大怒,一脚踩上杨文骔的断骨,冷声道:“这东西怎么回事?”

  杨文骔哈哈大笑,嘶声道:“此乃我心爱女子留下的遗物,她不擅女红,却偏偏好强,常戏言非绣一幅绝顶绣品不可。这是她当年描下的绣样……”

  谷主袖风一扫,那本历书当即被抓起,随即他满脸戾气,双掌一搓,那历书登时化作无数纸片,蝴蝶般纷飞满天。

  杨文骔目光痴迷,看着满天纸屑,悲恸难言,就在此时,他被谷主自地上提起,冷声道:“说,那东西到底在哪?”

  杨文骔目光呆滞,缓缓转到他脸上,忽而笑了起来,道:“你想知道?我也想。”

  谷主冷笑道:“很好,继续硬脾气。你不说,我便在你眼前,让你的亲人一个个生不如死。”

  杨文骔怒道:“这些人只是些无知妇孺,你卑鄙无耻!”

  谷主移开眼,将他丢下,轻声道:“平四,动手。”

  “是。”

  我看到火光中,平四拖过来一个老年妇人,那妇人脸上尽管害怕,却倔强得紧,怒骂道:“要杀便杀,折磨老妇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只是个奴才。”平四平淡地回答,手中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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