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分?只不过是像土地里长黍米是粮食、长地薯也是粮食一样罢了。”
颜静洛清楚达剌坦所说的“区别对待”的事情。燮国对本国内农牧人课税的税率相同,都是“廿一税”,就是农牧民收获的二十分之一交与燮国公仓,可以交现银,也可以交粮食,还可以交活马活羊,甚至可以交牛肉羊肉。苏昉主政以来,觉得核算廿一税率太过麻烦,就让度支司、屯田司、牧守司固定了每户的税金。不再按廿一率,农民按照家中人口、田地多寡好坏固定每人每年上缴多少粮食或银钱;牧民则按照畜群大小种类上缴马匹、肉食或银钱。再根据年景实时调整,只降不升。但在麓国,麓公对农民征“廿一税”,却对牧民征“什一税”,税率整整高出一倍。还规定,只收粮食、健壮马匹和现银。如此一来,每到征税的时节,牧民纷纷出卖牛羊。市中牛羊充裕,价钱便大幅降低,牧民损失极大。
正想着,又听达剌坦说道:“我们瀚州没有农民,也没有什么农牧之分。我们只是觉得,同样是辛勤劳作的人,凭什么叫我们蛮子?就是因为我们身上有膻气?还是因为我们没读过你们那些狗屁圣人的书?我们的铁骑真是战无不胜么?为什么总是喜欢去打人家?我们的战士便不是爹生娘养的?我知道,你们一直觉得我们是你们的心腹大患,因为我们兵强马壮,因为我们生下来就是要打仗的。可是你想想,我们争那金帐,可没有越过天祭山雁荡山。这争金帐的传统,乃是天祭山上的塔格尼神传下的规矩。我们征胤国征麓国,那是因为他们的脏手伸进了我们瀚州人的帐篷!”
颜静洛听洪烈说过当年的传言。当年瀚州征胤国,原因是初代胤公的次子、梁颂的叔叔带人到天祭山中打猎,正碰上一个瀚州入山祭祖的小部落,见族长之女长得颇为美丽,就血洗了这个部落,抢了那女子。那女子却在靴子里藏了把小刀,刺伤了他。他弓虽。暴了那少女,又让人把那她毒打了一顿,看着她咽气了,就扔在了山里。结果那少女侥幸不死,历尽了千辛万苦回了瀚州,敲响了金帐外面的夔鼓,向金帐国的皇帝哭诉了灭族之仇才咬舌自尽。于是瀚州铁骑尽出,打进了胤国,杀了胤公。至于当年瀚州骑兵兵发麓国,原因则是当年麓国雪灾,饥民入瀚埋下的祸根。当年许多灾民逃亡进了瀚州,便在瀚州靠近麓瀚关的地方停留下来,聚成了个部落。周围牧民见他们可怜,多有资助。后来麓国的公卿认为饥民逃亡入瀚,是叛国的罪行,就令麓瀚关守军袭击了那个部落。那个部落早已得到金帐国的承认,瀚州牧民待他们便如自己人一般,现在部落遭袭,附近的牧民便聚众打了麓瀚关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后来越闹越大,金帐中传下令来,瀚州铁骑一举攻陷麓瀚关,扫荡了半个麓国。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言,无法得到确认,今天听达剌坦的说法,应是不虚了。
达剌坦又说:“我所希望的,便是处处如墨离城、燮州草原一般。若是天下同是这样,自然‘此身到处是家乡’了。不过到时二哥或许真的能匹马天涯,我却只能窝在帐篷里做些让人心烦的事。但若能看到有那样的一天,窝在帐篷里和骑马走天涯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话说得颜静洛有些热血沸腾。忽的想到,若是能得瀚州铁骑之助,苏昉的血月所指,定然平定臣服。不过若想得瀚州铁骑襄助,仅靠达剌坦这个部落族长的儿子自然不够,莫非,苏昉和达剌坦所图谋的、自己和苏常所要担当责任,竟是要夺金帐之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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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悠然一笑谁能识
() 颜静洛与苏常便在达剌坦的泰赤乌部落住了下来,每rì只是随着牧民扎木苏做些打干草或修钉牛栏羊圈的琐事,达剌坦不来说要做何事,二人便也不问。颜静洛自小在草原流浪,这些事做起来很是熟练,他倒是奇怪苏常这样的惫懒军士居然也做得十分顺手,就张口问了。
苏常摇头,说道:“我与苏凡乃是同胞兄弟,来历却是和你十分相似。雷州叛乱那年,我们的父母俱都死了,我兄弟二人便逃进了凤翔山中,在山中打猎果腹。后来年纪大了,也偶尔做些打家劫舍的营生,后来在山中遇到了公子。”
颜静洛听他说得简单,有心再问,却不知怎么张嘴,只好作罢。
扎木苏原本是麓国逃亡来的,会说南边的话,交流起来便也不困难。只是扎木苏木讷xìng子,极少开口,颜静洛第一天遇到他时还以为他听不懂自己所说的话。
听扎木苏断续所言,这泰赤乌部落三年前尚没有如此大。三年前,远行的达剌坦归来便不再离开,从父亲sè勒莫手里逐渐接过了部落管理之责,吞并了几个小部落,将部落建设的繁盛无比。后来又有几个部落来投,达剌坦一并接了,才有今天颜静洛看到的这般强大。颜静洛听着,不禁又对达剌坦之才更加钦佩。
就这么悠悠然地过了一个月,算着rì子,已经过了新年。天气逐渐转暖,白雪下的盘马藤已经慢慢探出了嫩绿的脑袋。这一天,达剌坦忽然差人来叫颜静洛和苏常。两人便进了达剌坦的帐篷。
帐篷里只有两个人。除了达剌坦在正中盘腿而坐外,下首还坐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达剌坦见两人进来,便指着那人说道:“这是胡勒根,是我帐篷里的一个能人。”那人连忙站起来,冲两人抚胸行了个礼。颜静洛看着他身材瘦小,宽大的牧袍像是挂在身上一样,倒不像草原上粗豪的牧马人,却像墨离城中那些jīng明的商人一般。
两人与胡勒根见了礼,便也盘腿坐下。达剌坦说道:“我们所谋之事,今rì似乎有了些动静,只是消息尚不确定,便得让苏常与胡勒根走一趟,探探虚实再回来商议。”
颜静洛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动静”,便没有说话。苏常也不多问,立即起身站起来,说道:“那便走吧。”
胡勒根忙站起身来,与苏常一起走了出去。不多时,颜静洛便听到有马匹从帐外越奔越远。
颜静洛思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问清楚,便问道:“公子,你差他们两个去哪里探听消息?”
达剌坦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们家公子倒是瞒得严实,连你也不告诉。”
颜静洛连忙答道:“并非公子有意相瞒,只是要锻炼静洛罢了。公子是想让我多看多想,能自己发掘公子的用意自是最好。”
达剌坦便笑道:“哦?那你说说,你可曾想起什么来?”
颜静洛沉思一会儿,说道:“我家公爷与公子所求甚大,乃是整个梁朝的天下。此事若能得达剌坦公子襄助,自是要简单许多。可公子您仅仅是瀚州草原上的一部之主,调动瀚州铁骑并不十分方便,所以我想着,或许这第一步,便是要公子能取得金帐。”
达剌坦赞赏的点点头:“不错,我是要得这金帐。那你接着想一想,他二人去了何处?”
颜静洛说道:“静洛曾听闻,草原上的皇帝乃是各部凭实力力战所得,金帐定主,一世不易。所以我猜,大概是公子得到消息,金帐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这二人应是到金帐附近去了。”
达剌坦说:“不错。今rì早上,我的人说金帐附近的几个部落调兵遣将,十分繁忙。早在两年前我代父亲去金帐朝拜时,金帐的主人便已有病在身。所以我想,或许金帐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所以就让苏常和胡勒根去金帐看看。只是我们瀚州并不称皇帝,金帐的主人是称作大汗的。”
颜静洛点头,问道:“那公子可有万全之策?”
达剌坦笑着摇头,说道:“就是草原上平rì里放牧,也难免碰到狼,像这种大事,又能有什么万全之策?况且这三年来,我们泰赤乌部发展迅速,真称得上是兵强马壮,估计别的部落早就视我们为大敌。人人都防着我们,怎么会有万无一失的打算?”
颜静洛急道:“那我们……”
达剌坦挥手打断他,说道:“十成的把握没有,七八成总是有的。况且,若是大哥那里得手,便能有九成的把握。你不会不知道你家公爷的手段罢?”
颜静洛一呆,说道:“公爷?公爷半年多前便因病休朝,招了公子入墨离城。难道竟是公爷身体大好了?”
达剌坦笑着问:“你家公爷病休半年,你可曾见过他?”
颜静洛说道:“不曾,公爷称病,我们这些人是不方便打扰的。而且公子入朝,连着弄新政,我们忙得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也没有时间去拜候公爷。倒是半年前公子改革燮国官制,有几个地方上的贵族闹事,吵着要见公爷,公爷也只是递出一张条子来罢了。”
达剌坦又问:“你这次来瀚州,在燮国当是十分隐秘,不知是托了什么借口?”
颜静洛说道:“公子让我称病,他许了我的假,鸿胪寺大小事务,交予各寺令执掌。”忽的想起什么来,跳起来说问道:“难道公爷的病早就好了?公爷仍让公子主政,自己却要办隐秘的事情?难道,公爷已经离了墨离城?”
达剌坦笑着说:“大哥的病当然早就好了。却不是这半年里好的,而是从瀚州回到墨离城不久便好了。当年藏兵阁一击,大哥受伤虽重,却也不至于让伤病缠绵这么多年。大哥一直称病,原因有三个。第一,是要瞒着藏兵阁,让他们觉得大哥时rì无多,不会多派杀手;第二,是要瞒着梁朝皇室和各国诸侯,让他们小觑了燮国;至于这第三嘛,则是要瞒着你家公子和燮国公卿。”
颜静洛有些迷糊:瞒着藏兵阁和各国诸侯都好理解,为什么要瞒着苏昉?难道苏郃并不是十分信任苏昉?那招苏昉入墨离城也是苏郃的计了?可是若是如此,那又为什么离了墨离城?这不是明着告诉苏昉真相么?颜静洛一直觉得苏家父子行事多有出人意料之处,现在倒觉得颇为诡异了。
达剌坦接着说:“你家公爷瞒着你们公子,当然不是怀疑他。事实上,大哥一直知道,自己远不及二哥。之所以一直称病,便是想找个机会将燮公之位让与二哥,到时候燮国公卿也不至于有什么意见。只是没想到,你家公子手段通天,早已看出了大哥身体早愈。你可知,当年二哥为什么会被封到滁雷,等同放逐?”
颜静洛摇头,他知道里面有故事,却不明白缘由。
达剌坦便说:“世间俱以二哥行事放荡为笑柄,却不知雄鹰之志更在广阔蓝天。地上的牛羊也曾抬头看天,不过想着白云生处满目空寂,没有草食罢了,又怎么能想到飞在空处的雄鹰志存高远呢?当年二哥初绽锋芒,故燮公便yù立他。但二哥坚辞不授,xìng子也变得散漫起来。至于受封滁雷,更是二哥偷了公印,自己造的伪令,并非故燮公所封。故公爷知道时,二哥早就跑到燮州草原上去了。大哥当年曾对我说,故燮公知道二哥偷离墨离城,便寻大哥夜谈,曾说‘昉儿所图,乃黎民大事,你当勉力助之。切不可任xìng行事。昉儿大才,你我俱不知其所行何意,唯听之任之便罢。’所以大哥才让二哥在滁雷呆了这些年,几乎不管不问。”
颜静洛这才知道当年苏昉受封滁雷的秘事。他又想起,苏昉受封滁雷乃是伪造的封令,那肯定对苏琢的笔迹模仿的十分像了。如此说来,当rì苏郃递出来的那条子也有可能出自苏昉手笔,也许苏郃当时已经不在墨离城了。于是就问道:“那公爷可是离了墨离城?”
达剌坦微笑点头,说道:“你家公子到了墨离城第二天,大哥便孤身出了城,早就来我们瀚州了。”
颜静洛四处看看,好像苏郃就藏在身边似的。达剌坦笑着说:“大哥来瀚州自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会在我这里盘桓的。”
颜静洛哑然失笑:刚才达剌坦还说过“若是大哥那里得手,便能有九成的把握”这样的话,那自然不会在这里了。只是自己听了苏氏兄弟的行事,颇有些神出鬼没的意味,所以下意识的以为苏郃就藏在这帐篷里。又问道:“公子知道公爷来瀚州是何事?现在是否平安?可曾回到墨离?”
达剌坦笑着说:“大哥尚在瀚州。依他的本事,自保颇有余。至于他所图之事嘛,你不妨再猜一猜。”
颜静洛想了又想,觉得苏郃既然没在泰赤乌部,现在又没有回墨离城,那肯定是还没有办完自己的事情。可是依刚才达剌坦所说,苏郃所图,应当与达剌坦夺汗位有莫大的关系。若是不在达剌坦帐篷里替他谋划的话,那……
想到这里,便说道:“公爷所做,莫非便是静洛在鸿胪寺所为?”
达剌坦尚未说话,便听到帐篷外有人大笑答道:“半年不见,静洛倒长进了不少。”
颜静洛抬头看去,走进帐篷里的人身材高瘦,面目清癯,看着和苏昉颇为相似,不是苏郃又是谁?
(本章名出自陆游《独至遯庵避暑庵在大竹林中》“悠然一笑谁能识?坐胜天魔百万军”句。)
第九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
() 颜静洛独自卧在帐篷中,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苏常与胡勒根去金帐探听消息,尚未归来,便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就连雪儿也钻进了达剌坦的帐篷中,磨着苏郃不愿离开。留下颜静洛一人在帐篷里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索xìng躺下蒙头yù睡,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他倒是十分想知道苏郃这半年到底做了什么事,只是白rì里苏郃与达剌坦二人饮酒交谈,便是话头也没引上一句,自己在旁边陪着,也不敢明着问。到了晚间,苏郃便推说rì里赶路倦了,想要早点儿睡,把他赶了出来。颜静洛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唯有回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