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览无余的晴朗天际,今夜的主角从东方山谷姗姗登台。桔红的月色使人感觉它还没有从一昼的沉睡中完全清醒,无力的月辉洒在这座建筑的屋顶、阳台和附近的山坡、路口、树丛。荷枪的黑影捕捉寂静中的每一丝声息。只有在距离很近时才能看得见月亮印在钢盔上的点点光斑。
墙壁以内却是另一番天地。前厅、客厅、餐厅灯火通明。以*为主的各色花卉开得正好,留声机低声播放着一支欢快的广东音乐,一切都给人浓浓的佳节喜气。
蒋介石身着一袭黑色绸质长衫走在前面,与衣着典雅的宋美龄一起,引客人们谈笑着步入餐厅。餐桌前,宋美龄微笑着熟练地将客人安排在适当位置,身穿洁白制服的服务人员身手麻利地侍候客人落座。
这是蒋介石的中秋家宴,除少数几位军政要员,多是自家眷属。客人和亲眷们都看到蒋介石今晚心情愉快,他笑容满面地说着一些轻松的话题,话也显得很多。
1939年9月,中国的抗日战争进入了第三个年头,在经历了战争初期巨大的动荡与混乱之后,政府和军队逐渐稳定下来,适应了这场在历史上规模空前的战争,各项工作开始走上轨道。
按照军政部长何应钦这个月13日向中外记者报告国情时公布的数字,中国被侵华日军占领的区域为12个省市内的521个县。日本帝国主义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其惨重的。不久前的8月30日,宣誓就职仅8个月的日本平沼内阁宣布总辞职,平沼骐一郎的前任近卫文也是因为他所领导的政府工作,主要是中日战争的既定目标未能兑现其向国会夸下的海口,国内政治经济形势恶化而不得不提出总辞职。
前几天,在王生向蒋汇报日本最近政局时,蒋说:“近卫说3个月灭亡中国,3个月不行,3年也不行,不知30年、300年行不行。平沼拿不出办法,8个月就下台了,阿部有没有好办法?他当首相能当多久?”果然,平沼之后继任日本首相的阿部信行,只4个半月便也以内阁总辞职灰溜溜下台了事。
今晚的餐桌上多是蒋介石爱吃的家乡菜和川菜。蒋介石不喝酒,只是为了招呼客人而象征性地端端杯子。席间大家事前约好似的谁也不谈国内战局和国际形势,天南地北,不着边际地闲侃,避免一不小心将话题引到重大的和使人不愉快的内容上来。
9月3日,英法对德国宣战,世界形势发生了带有根本性质的变化。已经有国外报纸的记者和评论家使用“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令人听起来既新鲜又恐怖又兴奋的名词。中国外交工作在近一时期十分活跃。4月,驻美大使王正廷代表中国与美国银行洽妥2;000美元借款。5月,斯大林复电蒋介石,表示愿以军火交换中国的茶叶、羊毛、生皮等货物。一个月后,第一批包括火炮、重机枪在内的轻重火器便由新疆和蒙古的秘密运输通道入境,运抵中央军在前线作战的部队。8月,顾维钧、郭泰琪、钱泰代表国民政府出席国联第十九届大会,在国际上揭露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暴行,呼吁世界和平力量支持中国抗战。之后不久,英美两国的民间组织发起了“中国周”活动,敦促政府援华。一批批志愿援华抗日的外国友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他们中有医生、记者、军械工程师,甚至还有要求直接到前线去作战的退役老兵。
“如果能把美国拉进这场战争来就好了。”蒋介石通过宋美龄平日的潜移默化,对大洋彼岸的那个富裕发达的年轻大国浮想联翩。于是他在中秋之夜谈起美国,谈起他与罗斯福总统因“桐油借款”而互通的书信。那是去年10月,宋子文飞去美国,以中国特产而美国缺乏的桐油为偿还实物向美国借款。中国提出的借款数字为4亿美元,美国答应的数目为2;500万,听之令人顿生“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之感。不过毕竟是借到了。有第一次便会有今后的无数次。宋美龄曾轻声对蒋说:“在动员美国援华抗战方面,我会有所作为的。”蒋介石在微笑着回以“谢谢夫人”时并没有想到,正是在这件一诺千金的事情上,他美丽的夫人表现出的非凡才华将令他刮目相看,而且为中国女性在世界上争得了不泯的光辉,宋美龄个人也因此到达了人生辉煌的顶点。
窗外,饱满的月轮已步上中天,金灿灿地将光芒泼洒在无边无沿的中国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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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摸原始
那份最直接反映第一次长沙会战面貌的第九战区上呈重庆军事委员会并蒋介石的《第一次长沙会战关于湘北、鄂南作战详报》,如今静静地躺在南京市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那浩如烟海的国民政府军政档案中。
这份文件汇集了参战各师、军、集团军分别上报的作战详报。不幸的是,随着岁月的迁延和人为的破坏,这份极其珍贵的资料如今已经严重残损。我们只能通过它的碎片残章,去想像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全宗号:787;卷号:8806;份次:共3宗;年代:1939。
标题:第一次长沙会战关于湘北、鄂南作战详报
那层覆盖在文件上使它不清晰的东西叫做“时间”。
透过这层使整份文件变得模糊的混浊,看出封面上这样的字迹:“二十八年10月24日。急。渝。委员长蒋。饔密。奉司令长官薛转钧座。”这些字以极工整的蝇头小楷写在宣纸上。宣纸色泽已呈暗黄,枯脆,稍不注意便会碰碎。文件中有些已碎裂的页码,残存的部分贴在白纸上,无法呈现原来的内容。
一页页翻下来,纸页中涌出一股刺鼻的焦苦、辛辣、腐朽混合的气味。有的原稿宣纸有明显的火烧、水浸的痕迹,大量碎片贴在白纸上,找不到原稿的编列顺序。
“……新墙河亘鹿角磊石山一带守□正面百一十余里……”
“敌13、33师团各一部波田支队陆战队及炮骑工兵共……”
“……开始向我攻击先以炮……工事悉数被毁乃以步兵冲锋赖我官兵咸报与国土共存亡之……”
“……并升汽球指示炮击……我军冒着炮……将之击退尸填满河水为之赤……”
“师伤亡亦达千余……未能予敌以更大打击歼……内疚实深除极力整训部队待命杀敌……”
“……攻击伤亡惨重乃集中大量兵力……炮声之密有如连珠炮数小时后……施毒气致□□□王街守军全数壮烈牺牲遂被突……赵公武顿首十月十五日”
赵公武是张耀明52军第2师师长。这个师在战中先守沿新墙河一线,后退至枫浆桥东北地区再次阻敌,10月6日以后又由杨林街、大荆街一带向西侧击南进的日军。这几仗下来,全师伤亡大半。
一张白纸上贴着一只当时信封的碎片,隐约可辨“长沙126…3张耀明”、“湖南金井航邮”、“作战经过由……”等字样。那枚邮票十分完整。现在该是邮中珍品了。厘米见方,中间是孙中山头像,下书“*邮政”,上角右为“伍”,左为“分”,下角各一“5”。
我坐在宽敞明亮的阅档室长桌前,呆呆的不能继续思索。这些就是留给后人的关于那场大战,关于那些没有留下姓名的中国军人的热血和生命。
我用也曾拿过枪的手轻轻抚摸那一页页来自很远年代的文字,它们冷冷的,没有一丝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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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村宁次果断下达撤退命令,战场形势陡转(1)
当八月十五的那轮明月溶入朝阳的金红色光辉时,覃异之195师已赶到福临铺一带的崇山密林中。
按第15集团军总司令关麟征命令,195师要迅速在以福临铺为中心,距长沙40公里至70公里地带迅速构成新的防线。迟滞日军向南的进攻,为其他部队在长沙周围的集结部署赢得时间。
虽经过一夜行军,部队依然精神饱满。提前到来的参谋长给各团划定位置,部队立即投入工事构筑。
195师在新墙河一线的坚守已经为这支初次上阵的部队奠定了初步的光荣。“一战成名”,全师上下人人叫响这个口号,集体荣誉中也有个人荣誉。荣誉和成功,这是军人和军队的重要支柱。
还有一个原因。
9月23日,日军强渡新墙河,关麟征在电话中对覃异之说:“你们当面是第6师团。”
第6师团,中国军队和中国老百姓都知道这支部队,都知道与它联系在一起的魔鬼般的名字——谷寿夫。
几分钟后“进行南京大屠杀的日军就在当面”,这句话风一样传遍每一个阵地。士兵们躁起来,有的将小包袱中舍不得穿的新军装、新鞋子穿上,旧的不要了,有的违反战场纪律串到其他阵地找自己的同乡:
“今天就拼死在这里了,来生再见。”
“告诉我娘,我是和南京大屠杀的敌人拼死的。”
有的连长让伙食排长把钱全花光,吃好的。
日本兵都是仇人,同第6师团的血海深仇更是不共戴天。
新墙河一战,195师打得英勇。有的士兵死前说:“死就死吧,够本了。”有的则恨自己杀鬼子杀得太少,咬着牙不肯闭眼。
第6师团现在已由稻叶四郎任师团长,渡过新墙河后,兵分两路南下,一路约千余人追踪195师来到福临铺一带。9月29日上午,日军走进195师的伏击圈,覃异之兴奋加紧张,手有点发抖,没有接住卫兵递过来的望远镜。他的命令是:“开始吧。”
战史载:“第6师团由汨罗江畔沿新市、栗桥道及新市、福临铺分路南进。其到达福临铺之千余人,经国军第195师伏击,遭受重创。”
日军调来火炮和飞机猛炸195师阵地时,覃异之又率部迅速向南撤至上衫市附近。仍是不歇气地构筑工事,隐蔽设伏。
9月30日上午,日军由福临铺追至上衫附近。兵力增至1;500余人。
覃异之咬着牙,沉着气,将日军放至快要走到设伏阵地跟前时才下达命令:“狠狠打!”
从上午打到黄昏,歼敌700余名,覃异之登上一个山头,用望远镜扫描了好一阵,突然大叫:“不好!敌人要撤退。”
关麟征接到覃异之电报时,看了一阵地图,愣了一阵,给覃回电:“敌尚无退却迹象,仍按原方案。着你部在上衫市一线阻敌至10月2日。”
咸宁,冈村宁次第11军指挥部。
作战地图在接电话与看电报的参谋手中不断标着画着。湘北的巨大红色箭头又分为几支小箭头,几支箭头都已由出发地向南推了百余公里,其中有一支已经画到离长沙仅30公里的永安市。长沙以北的湘北大部已被占领,但冈村宁次知道该是撤退的时候了。
中国军队采取逐次抵抗的老办法,边打边退,却退得十分讲究。一些部队正直后撤,另一些却在两侧集结,这意味着什么?精明的冈村宁次头脑中有一个精明的薛岳,他看出对手不慌不忙地在给他准备一张网。
营田登陆后第15集团军及时后撤,他当初制定的“湘赣作战计划”在进展中被轻松消解,如果已经不可能围歼中国军队主力,那么这个仗再打下去意义何在呢? 。。
冈村宁次果断下达撤退命令,战场形势陡转(2)
第3师团长藤田进、第6师团长稻叶四郎、第13师团长田中静一,三封电报摆在冈村案头要求攻入长沙,上国内报纸头版、戴天皇颁发勋章固然美好,怎么就没有看到自己身后的补给线已经暴露给对手的挺进纵队呢?目前,前线地面补给已经发生困难,航空兵已开始向走得远的联队空投粮弹,再向南走战线拉得更长,一旦运输被切断,前线官兵将如之奈何?这些人,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成熟的皇军将领呢?冈村宁次为他们担忧与惋惜。
9月30日下午4时,冈村宁次下令攻至上衫、永安的部队停止前进。他开始布署退却。
长沙岳麓山,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部前线指挥所。10月1日。
薛岳站在地图前,桌上是关麟征刚刚发来的电报。
关麟征在接到覃异之再次发来断定日军将要撤退的电报时,又接到来自营田的集团军侦察分队的报告,今(10月1日)晨日军运输舰将昨夜刚装载完毕的火炮又卸回岸上,由汽车拖回岳阳方向;另外窃听日军有线电话得知,有一个联队暂不按原定计划南进,原地待命。关麟征综合情况得出判断后,即命令各部转入反攻,能拦截则拦截,能尾追则尾追,不能让日军就这么溜掉,一面将敌退却动向电报薛长官。
薛岳在屋里走了几圈,低头沉思。参谋长吴逸志,参谋处长赵子立带着几个参谋,大家的目光跟着薛岳走,等待他下决心。
薛岳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军事的和军事之外的。
战前,薛岳将战区所辖部队分为三个大块,湘北:关麟征15集团军、杨森27集团军、商震20集团军,称为“甲集群”;赣北南昌方面:滇军卢汉第1集团军和第74军,称为“乙集群”;武宁、修水及湘鄂边区:川军王陵基第三十军团、樊松甫湘鄂赣边区挺进军及第8军;另有3个军共7个师的总预备队。从开战之前,薛岳就在地图上细如发丝的山川、河流、道路、桥梁之间反复盘桓,为强虏寻找墓地。
如今,长沙城下,20万大军张网以待。“在长沙郊区与敌决战”的方案已化作点点电波飞往重庆。蒋介石和全国舆论又何尝不在焦急盼望,抗日战争刚刚进入相持阶段,不管在什么地方,出现它一次大捷呢?
眼看一场好戏在半个月的艰苦准备与铺垫中逐步进入高潮,那只狡猾的狐狸却好像嗅出了那只利夹铁锈的气味,停住了脚步……
“请长官接电话,陈部长。”
“伯陵兄呵,有好消息告诉你。”陈诚倒是一身轻松,声音中充满笑意,“你的正式任命已经发表,什么?第九战区司令长官嘛!兄弟第一个祝贺你,文件明天就到。”
去掉“代”字,这本是迟早的事,蒋介石早就交过底。但为人为将,不只是要当到什么官,而是要办几件确实漂亮的事。漂亮不漂亮,不是让下级说、周围的人说,甚至不是上级说,而是要让同行们说。
没有因为由代长官成为长官而高兴的薛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根据15集团军报来的情况还不能完全断定日军已开始全面撤退,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