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雨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推开,他一向养尊处优,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这还是第一次,又羞又恼,差点要哭了出来。骂六郎道:“滚开!”回身去找马鞭。六郎先望见了,忙俯身去拾起来,递到他手中,满脸歉然之色。
四郎在远处看见自己弟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去做滥好人,恨不得将他一把揪回,狠狠训斥一顿。但他不愿在众人面前和兄弟反目,差点把拳头握碎了,才控制自己没冲过去。
正当四郎和潘豹同时怒火填膺,一个在决定是否冲去挥拳,一个在决定是否冲回扬鞭之时,怱听一阵悠扬而有韵律的铃声传来,恍若天籁传音,优雅动听,详和平静,竟是在中土罕闻。众人不由自主,向那发声处望去。这一望之下,四处惊噫赞叹之声,此起彼伏,嗡嗡不绝。只见一个少女披着一件大红斗蓬,缓缓牵马行来。那马浑身漆黑如墨,更无一点杂毛。六郎识得那是西域罕见的良种,名唤墨玉,不但疾驰如飞,赶超赤兔,更有超长的耐力。就是以大宋的地饶物富,也很难找到可以匹敌的坐骑。这少女的大红斗蓬是雪纱面料,华贵轻盈,脖领处翻出雪白的貂毛,色泽如雪,即使富商显宦,要选用这样一件既珍贵又优美的斗蓬,也是十分为难。但所有这些,一映衬在那少女身旁,却无不顿失神彩。一瞬之间,围观众人几乎都错疑是瑶池仙台上的九天玄女,翩然下凡。什么剑拔弩张,什么是非恩仇,全部忘到九宵云外,只是呆呆的对着那少女注视,心中充满了惊赏,赞叹,艳羡,感激种种感情,眼眶瞪的酸痛,却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后,就会少看了一眼这人间绝艳,世上至美的场景了。
四郎一时之间,也忘了刚才的争斗,呆在当地。但是他的心情却比别人不同,因为这个少女,就是他曾经穷追不舍,甚至为她挨了二十下军棍的梦中情人,那个在天雪湖的黑衣少女。他曾在梦中重见香魂数次,只是音容模糊,每次都难以看清。这时乍然相逢,玉颜依旧,丰姿依然,怎不令他心旌神摇,激动不能自已?眼见那少女在他身前远处经过,越行越远,连背影淹没在人群之中。突然之间,他热血上涌,头脑发热,竟是管不住自己,拔足追去。他眼睛被那少女牢牢吸住,无暇留意脚下,不免又踢翻了几个菜摊,引起责骂之声。这一次那少女只在人群中缓步而行,并未狂奔,四郎只几个起落,便奔到那少女身前,回过身来,痴痴向那少女注视,竟是浑然忘我。六郎在远处看了哥哥的呆样,又好笑又好气,跺了跺脚,心想他如此无礼,若不吃一个耳光,绝对算是走运。
那少女微微一笑,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向四郎脸上一转,问道:“这位公子有何指教?”声音娇柔婉转,犹如空谷莺郦,兰溪筝唱,听入耳中,只觉全身毛孔都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烦恼尽消,疲累全无。 四郎这才回过神来,吃了一惊。他家教极严,刚才自己这种态度要是给杨业见到了,立刻便会是一顿棍棒。但就算杨业不在,自己当着众人,如此放浪形骸,也是一件非常令人羞愧的事情。但即使他毫不在乎旁人的感受,那少女想必也是极为不悦,认为自己是个举止不端的恶徒了。这可是他最最不想造成的后果。倾刻之间,他也是手心淌汗,连腮带耳涨的通红,头脑发晕,不知该说什么,呐呐的道:“姑娘,对。。。对不起。。。请问。。。请问这里向红水坡怎么走?”
那少女抿嘴一笑,眼睛里闪着调皮之色,道:“小女子是外地人,公子问得不巧了。听公子的口音,好象是正宗本地人,红水坡是本地名胜,难道公子还要问我吗?”
那少女语带双关,一下拆穿了四郎的慌言。四郎听了,只恨寻不到一个地缝钻下,一时找不到话来解释,只得结结巴巴的道:“对不起。。。谢谢。。。谢谢。”
那少女忍不住掩口一笑,道:“那么可否请公子让路呢?”
四郎吓了一跳,急急向旁边闪去,虽然色胆包天,却再也不敢看向那个少女,眼光垂向地下。
那少女牵马从他身旁行过,斗蓬迎风,一阵如兰似麝的幽香冲入四郎鼻端,甜腻醉人。四郎只觉臂上血管根根怒涨,再也忍不住,仍抬头向那少女望去,可惜看到的却只是一个红色的背影。他虽冲动大胆,但也知道,如果再冲上去,那就百分之百要被当作是无行少年了。牙关紧咬,忍住不动。
这时六郎也急赶而至,牢牢抓住哥哥胳膊,怕他再出洋相。四郎眼见那少女越行越远,越行越远,心也越来越沉,好象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个孤单渺小的人影,凄凉无助,再无生存的愿望。
四郎正在心中失落酸楚之时,那少女斗蓬一动,却又回转身来,兜转马头,走到四郎面前。四郎大喜,正想措词寒暄,那少女先双手胸前一抱,微笑道:“杨公子即将荣登飞虎营统领宝座,前程不可限量,小女子先行恭贺了。”
四郎一愕,问道:“你认识我?”
那少女得意一笑,道:“杨四公子在汴梁城中,雄姿英发,意气风发,力抗当朝国舅,连皇上都容让三分。飞虎营夺印一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小女子景仰风采已久,怎会不识?”
四郎有点得意,又有点腼腆,抱拳道:“在下多谢姑娘盛意。若蒙不弃,请到舍下喝一杯茶如何?”六郎看他太过直接,恐那少女多疑,皱了皱眉,拉住他袖子扯了扯。
那少女抿嘴一笑,眼光一溜,在四郎脸上掠过,甚有取笑之态。道:“萍水相逢,怎好打扰?四公子是名门之后,在汴梁城中无人不晓,难道就不怕人误以为是登徒浪子吗?”
四郎原来见她态度甚和,本以为她有意与自己结交,大胆冒失相邀,不想反被她捉着空子取笑一番,一时间又羞又窘,答不出话来。六郎在旁见他太过丢人,忙将他推开少许,向那少女含笑拱手道:“姑娘,我哥哥刚喝了点酒,身子不适,胡言乱语,请姑娘大量包涵,千万别见怪。”
那少女凝视四郎窘态,心里比什么都欢喜,也是双手一拱,笑道:“小女子祝四公子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一甩斗蓬,身姿优雅的转过身子,再向前行。但她行不多时,却又回过头来,向四郎微笑,眼神里竟象饱含着浓浓深情,殷殷期待,四郎看了,心中也说不出是酸是甜,是恨是爱,一时之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六郎急忙把四郎扯开,又是好笑,又是责怪,道:“四哥,你这回把脸丢大了,爹娘知道,必定重责。”
四郎和那少女一番对答,觉得她仿佛对自己有情,又仿佛十分无情,实在捉摸不透,此次一别,茫茫人海,却到哪里再见?心中患得患失,惆怅郁闷,哪里有心思去听六郎说话?口中漫应一声,又在沉思。
六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全无反应,便推了他一把,忍笑道:“没想到我这个眼高于顶的四哥,有朝一日,也会为情所困。四哥放心,你一向照顾小弟,今天小弟一定帮你这个忙。”
四郎听他口气中信心十足,倒是一怔,半信半疑,问道:“你敢去追?”
六郎好笑道:“四哥,你怎么了?我们是大家子弟,家教森严。这样当街去追陌生女子,给人传出去,还要做人不要?要查那位姑娘的落脚之处,又何用去追?我瞧这位姑娘行走的方向,是去汴梁城。这位姑娘衣着华贵逼人,必定不会在小的客栈落脚。更何况她所牵的坐骑,是千里挑一的名驹,一定非常爱惜,需要特制的马槽及精选的饲料。全汴梁城中,有这样规模配备的客栈只有两家,叫个人到这两家的马棚里去问一问,有没有一匹墨玉,不就知道这位姑娘的落脚之处了吗?”
四郎如梦初醒,其实这法子十分简单,以四郎的聪明,早就该想到了。只是他当时情迷意乱,竟是无从思考。所以人常说色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却也不是虚言。当下二人回头牵了马,四下一望,潘家马队早走得无影无踪了。二人也便牵马出集,重新上马赶路。四郎心中怔忡,低头沉思,那少女的一颦一笑,在心头连转了几转,竟是挥之不去。
行了多时,六郎怱道:“四哥,你觉得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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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奇怪?我来告诉你,前天他是既得利益者的假仁假义,今天是失败者的鼠肚鸡肠。物以类聚,潘家的人,能有什么好人不成?” 六郎摇头道:“那还是不对。”
自从今天在白石集看了潘家飞扬跋扈的样子后,一提潘小雨,四郎就上火,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不对?”
六郎回忆道:“你还记得吗?今天潘豹本来要用烂银鞭打你,被潘小雨用马鞭带住了。马鞭细小,出手在后,占位为奴,而烂银鞭粗硬,出手在前,占了主势。但是马鞭却能把烂银鞭的攻势全部化解,这说明潘小雨的功夫应该比哥哥高出很多呀。可是今天你飞石射马,潘豹倒在马上,潘小雨却反而落下马来。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四郎一怔,他当时光顾了抱打不平,见到潘小雨跌下马来,心中除了一阵快意之外,还多了三分轻视,却没有细想此事。烂银鞭和马鞭纠缠,是他亲眼所见,但他当时怒气冲天,哪里有时间细想?没想到六郎在旁不动声色,却将每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爹娘常说六郎是帅才,自己每每不服,怨怪爹娘带有偏见,今日一比,发现自己还是太冲动,遇事沉不住气,当元帅者应有洞烛先机,明察秋毫之能,才能进退有序,指挥有度。如今看来,自己在这一方面不但远远不及六郎,就是和潘小雨相比,也还略逊一筹。枉负胸中兵书千卷,却不能实战制胜,父亲常说自己纸上谈兵,只怕也不是空穴来风。他又是惭愧,又是感慨,忍不住叹道:“六弟,你真是大宋朝未来的擎天玉柱。”
六郎笑道:“四哥,兄弟至亲,何需吹捧?你舍身救人,英义侠烈,连娘都常常说,率性而行,是真君子。娘对你期许极高,将来光宗耀祖,万民景仰的英雄,非你莫属。”
四郎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刹时豪气上涌,披襟当风,扬鞭笑道:“这究竟是谁在吹捧?不错,但能率性而行,人生又有何憾?将来,你做元帅,运筹帷幄,干那伤脑筋的事去,我就替你做个小兵,只管酣战杀敌,岂不痛快淋漓?‘
六郎笑道:“四哥,你何必妄自菲薄?你幼有捷才,过目不忘。只要再多历练,放眼天下,谁是敌手?自古英雄者,当忍常人所不能忍,腾挪乾坤,扭转历史。你这一生注定了是受苦受累的命。你就是要当一个小兵,只怕大宋朝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不答应呢?”
四郎听了六郎的激励,心中也涌上英雄气,抓住六郎的手道:“我今生之幸,就是有你这样的兄弟。好!你我兄弟同心协力,共保江山社稷,今后甘苦与共,永不相负。”
六郎心中感动,道:“四哥,今后你无论遇到什么艰险挫折,都要记得,小弟永远在你身边。”
二人双手紧紧一握,心灵相通。英雄结盟,不需饰词,但需一个眼神,便是终生不悔。
二人继续策马缓行,四郎因为方才六郎一番鼓励,重燃雄心壮志,便将那美丽少女抛开,细细去想潘小雨的用意,立刻思路清晰,恍然大悟,唇带冷笑,道:“这是骄兵之计啊。潘小雨故意示弱,好使我对他不设防备,以致于大意失荆州。此人心思慎密,反应敏捷,诡计多端,看来我从前真是轻敌了。”
六郎微笑道:“这骄兵之计,是计中计的前站。潘小雨既然使出此计,看来他决意和我们一拼。他论实才不及四哥,若要取胜,必须再施诡计。”
四郎凝神思索潘小雨接下来的布局,道:“他使用何种计策,能将箭技从我身上取走,将兵书从我腹中挖出呢?即使他将我重伤,我大可以求八王奏准皇上,延期比试。除非。。。除非。。。除非他要取我性命!”
六郎脸上也是深有忧色,道:“四哥,从今天起,小弟寸步不离你的左右,定当助你一臂之力。”
杨家兄弟虽添了几分谨慎,但料来自己实力占优,倒还没什么。可潘小雨自从在白石集被六郎扶起,重新上马之后,却是一直脸沉如水,眉端微蹙,心情郁闷到了极点。匆匆看了地形,便即策马回府,一路之上,一句话都没说。
潘豹也是极为不快,对小雨道:“小雨,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我潘家在白石集吃这么一个大亏,叫人传出去,你叫我的脸往哪搁?”
小雨默然不语,马上加鞭,纵马疾驰。潘豹又跟了上来,皱眉道:“小雨,你到仙霞山究竟学得是什么艺?一粒小小的石子就能将你弄下马来,你也太窝囊了吧?”
小雨脸色沉静,直视前方,仍不做声。潘豹见他毫不解释,心中焦躁,忍不住打击他道:“杨四郎双手被缚,也能轻易让你丢个大丑。你还要痴心妄想,想要夺取飞虎营统领之位,这滑稽不滑稽?我们也被你连累的出乖露丑。早知道这样,我当日就应该坚决反对爹叫你回来。” XY的te。YaGQmnAAm^^
小雨凝神沉思,一言不发,潘豹一肚子怨言发泄出来,却没人接招,反而有一拳打空的难受。催马疾行,拦在小雨面前,道:“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小雨抬起头来,向哥哥望了一眼,眼神中却有慌乱不安之色,道:“哥哥,时间来不及了,小雨不等你,先走一步。”一勒缰绳,从哥哥身旁绕过,狠狠抽了一鞭,座下马四蹄如飞,绝尘而去,云中鹰催马跟上。
潘豹气得将马鞭在空中虚击一下,还没决定该如何是好,只见大路上尘土飞扬,又是一匹快马疾飞而来。那马在潘豹面前猛然而止,四蹄扬起的黄土,向潘豹扑面飞来,将他全身都罩住了。
潘豹大怒,刚要发作,却见马上客已是一跃下马,身手甚是矫捷,向潘豹抱拳道:“回少爷话,小人已经打探清楚。”
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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