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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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天下-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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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她最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在后头。 
  旅部医院设在石板岩村东头一座陈旧的祠堂里;陈秋石忽冷忽热地在那躺了两天。第三天夜里醒来;窗外月明星稀。陈秋石睁着眼睛看夜空;耳边是潺潺流水;蛙鸣虫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好像进入到一个神奇的天地;童年吟哦的诗句在那一瞬间不可阻挡地涌上心头;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黑暗中的陈秋石;莫名其妙地流下了泪水;片刻间已是泪流满面。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哭;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内心那块软弱的地方;让他情不自禁;神魂颠倒。 
  在太行山深处的这个夜晚;在石板岩村这个偏僻寂寥的旧式民居里;陈秋石此刻异常清醒;他感觉到这是他背井离乡十几年来最明白的时刻。他在月光下走进了自己的内心和自己的历史。他想到了他的无情和鲁莽;想到了那个被他视为不祥之物的嗷嗷待哺的孩子。 
  泪水从半夜开始流淌;直到天明也没有停下。 
  第二天早上赵子明和梁楚韵去探视的时候;他们发现;陈秋石的枕头已经被浸透了。 
  陈秋石从床上坐起来说;我怎么啦;我为什么躺在这里? 
  赵子明说;你犯病了;羊角风犯了。 
  梁楚韵说;首长;都怪我;那一棒子杵得太用力了;把首长打倒了。 
  陈秋石看着梁楚韵;看了很久;突然咧嘴笑了。哦;我想起来了;我们在一起排戏;《三打穆家寨》;你演穆桂英。 
  陈秋石怔怔地看着外面正在弥漫的朝霞;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说;啊;我想起来了;杨宗保乱弹琴;我更是乱弹琴。我不能再跟你们一起演戏了;我要回部队了。 
  说着;就动手整理自己的东西;把脸盆和牙粉都装在公文包里;并且从床上拎起了军装。 
  赵子明说;老陈;你等等;你住院是成旅长安排的;你不能说走就走。 
  赵子明见这伙计又不讲理了;怕他闹出乱子;背着陈秋石递个眼色给梁楚韵;梁楚韵搞不明白;两个人鬼鬼祟祟比划了半天;陈秋石猛抬头问;你们搞什么鬼? 
  赵子明说;穆家寨还没有攻打下来;先锋杨宗保就想逃之夭夭;我们在商量要不要搬佘老太君领兵亲征。 
  陈秋石停住手;看着赵子明发了一会儿愣;突然笑了;苦笑;说;老赵;你们真的以为我病了?不错;我是病了;可我现在好了;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让我回部队吧! 
  正说着话;门口暗了一下;人还没进来;话就落在房间里。原来是成旅长来了;成旅长扎着绑腿;腰间挎着小手枪;黑红的脸上挂着汗珠;脑门上还冒着热气;看样子刚从操练场上下来。成旅长说;陈秋石;你说你的病好了?那我问你;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病吗? 
  陈秋石立正;敬礼;规规矩矩;一点儿也不含糊。礼毕;陈秋石放下手臂说;报告旅长;我患的是间歇性忧郁症;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成旅长说;你的病好没好;不是你说了算的;要听医生的。你怎么能自己给自己诊断呢? 
  陈秋石说;旅长;我确实好了。我昨天夜里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脑子异常清醒。这两年我半是明白半糊涂;给部队带来很多麻烦。下半夜我前前后后都回忆起来了;从漳河峪战斗开始;我就有点精神失常;后来还发生了跟袁春梅的不愉快…… 
  成旅长不动声色地看着陈秋石;见陈秋石说到这里停住了;心想;看来这伙计确实醒过来了;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了;不像以往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了。看来是个好兆头。成旅长说;嗯;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像病好了。 
  成旅长还是冷静地看着陈秋石;但是成旅长的眼睛里涌上了一层潮湿。成旅长注视陈秋石良久;然后转过头来看看赵子明;又看看梁楚韵问;你们看;陈秋石同志是不是正常了? 
  赵子明支支吾吾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只是说;看这样子;确实像个正常人。梁楚韵倒是干脆;不含糊地说;我看陈副团长根本就不像个病人;他到文工团客串杨宗保;我就没有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 
  成旅长在病房里踱了两圈;对陈秋石说;陈秋石同志;我们是革命军人;要有革命的纪律;就算我们大家都相信你的病好了;那也没用;还得医生下结论。一会儿我请秦院长会同诺尔曼先生再给你会诊一下;如果问题不大;你就可以回部队了;边工作边观察。 
  往后的事情就不是悬念了。还没等到中午;陈秋石就骑着老山羊从旅部医院里趾高气扬地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警卫员。成旅长指示;二团杀一头猪;晚上团部改善一下;把廖添丁和梁楚韵也请到二团;庆祝陈秋石康复。 
  这天晚上陈秋石喝了两碗高粱烧酒;谈笑风生;毫无醉意;更没有失常;这一切都在显示;他的病基本上好了。 
  大年过后;陈秋石和赵子明带部队到焦作城外打了几场运动战;干掉了日军的三个据点;缴获了一批物资装备。春暖花开的时节;陈秋石被任命为三三六旅副参谋长。 
   
  三 
  战争间隙;郑秉杰规定部队学文化;每个连队都配了文化教员;多数由指导员兼任。 
  陈九川连队的指导员叫夏文化;也是郑秉杰的学生;还在淮上州读过中学;四书五经懂得不少;三国水浒讲得头头是道;他不仅要求大家认真读书;还特别强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的针线;借门板要还;洗澡避女人;这些都可以做到。但是一切缴获要归功;就有了点问题。看花楼拔据点那场战斗;刘锁柱缴获了一个金戒指;自己给藏起来了;盘算以后有了相好的做见面礼;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让夏文化知道了。 
  刘锁柱这几年打仗有些功劳;手榴弹扔得又远又准;连淮上支队的韩子君司令员和郑秉杰对他都高看一眼;没想到夏文化却揪住辫子不放。 
  谈话是在看花楼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进行的;夏文化把刘锁柱叫到连部后面的猪圈边上说;刘锁柱同志;请你背诵三大纪律第三条。 
  刘锁柱想了想说;一切缴获要归功。 
  夏文化说;很好;有人反映你这一条做得不好;在看花楼战斗中缴获了一枚金戒指;自己藏匿起来。 
  刘锁柱说;我压根儿就没有见到什么金戒指银戒指。 
  夏文化说;有人亲眼看见你从伪军中队长的身上搜出了金戒指;当场卷到你自己的裤腰里了。你不要抵赖。 
  刘锁柱当场耍泼;裤带一松;差点儿就把裤子脱了;阴阳怪气地对夏文化说;指导员;你搜吧;搜出来了你砍我的头;搜不出来;我找韩司令告你! 
  夏文化说;你裤裆里没有;不等于你没有藏到别的地方。如果你自己不交出来;让组织上搜查出来了;后果就严重了。 
  吃早饭的时候;夏文化和陈九川蹲在伙房外面喝稀饭;夏文化说;陈连长;刘锁柱怕你;你亲自出面动员他把金戒指交出来。缴获不归功;问题很严重。 
  陈九川喝稀饭水平很高;右手夹着一个硬邦邦的麦麸苞米馍馍;左手举着一只大海碗;碗里满满当当地装着杂粮稀饭;碗底下面指头缝里夹着萝卜条。陈九川喝稀饭的时候;碗和脑袋一起转动;碗向左;脑袋向右;碗和脑袋各转半圈;靠碗壁的稍微冷一点的稀饭就下去了一半。一圈下来;陈九川已是满头大汗。陈九川抹抹嘴说;指导员;你有什么证据刘锁柱藏匿了金戒指? 
  夏文化说;有人亲眼看见;刘锁柱从伪军中队长身上搜东西;不值钱的自来水笔和烟荷包他上交了;金戒指私吞了。 
  陈九川吧哒一声咬掉一截咸萝卜;清脆地嚼了几口说;那很简单;你把那个揭发刘锁柱的人叫出来;跟刘锁柱当面对质;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夏文化挠挠头皮说;陈连长;你这样说太没有政策观念了。我们的同志向组织上反映情况;我们要保护他们;怎么能动不动让他们出面对质呢?这等于组织出卖了他们;如果组织上出卖了他们;以后谁还敢向组织上反映情况呢? 
  陈九川右手上的杂粮馍馍已经被他啃下去大半;又开始了第二轮喝稀饭;吸吸溜溜弄得动静很大;夏文化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很看不惯陈九川这副吃相;这小子打仗的时候像狼;吃饭的时候简直像虎;吃饭比打仗用的力气还大。夏文化可以看不惯;却不好发作;虽然陈九川还是个半大橛子;但陈九川是连长;而且野性十足;那是翻脸不认人的;惹毛了;他当场让你下不了台;天王老子他都不怕;更何况是一个他并不待见的指导员了。 
  夏文化说;陈连长;你不要以为这件事情是小事;我们这支部队是农民部队;小农习气严重;自私自利之心人人都有。藏匿之风如果不及时刹住;任其蔓延;那以后就不堪设想。我们为谁打仗;为谁谋取利益;就要打上问号。 


 从那以后;再见到江碧云;他的心里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当然;陈九川绝不会把眼睛盯在江碧云的身上;那一次他在另外一个方向上偷看江碧云;完全是偶然行为;不是故意的。他朦朦胧胧地知道江碧云跟郑秉杰团长有些瓜葛;郑秉杰的东西他是万万不能有非分之想的。去年郑秉杰的婆娘死了;淮上支队司令员韩子君说;等把鬼子打出淮上州;大家都要过好日子;娶媳妇的娶媳妇;分田地的分田地。江碧云早晚是郑秉杰的人;而郑秉杰是他陈九川的恩人;他怎么能偷看呢?连想都不能想;连梦都不能梦。 
  问题麻烦在;尽管陈九川自己对自己的脑子和物件都管得很严;但脑子和物件都不听他的;脑子白天要乱想;物件夜里要乱动。梦里常常和女人在一起厮混;有的他认识;有的不认识;江碧云是他天天都要告诫自己不能想的女人;可是在他的梦里;出现最多的就是江碧云;这不是罪过吗?尤其是这个秋天;战斗任务少了;部队伙食好了;脑子想得更多;物件动得更勤。他只有一条军装裤子;天阴下雨洗了不干;他就只得穿上他娘给他缝得那条杂花粗布大裆裤子;这使他感到很恼火;很不体面;很不像个连长。 
  指导员夏文化有一次对陈九川说;我们是革命军队;不能再讲粗话了;尤其是不能讲脏话。我们有些同志思想不健康;说下流话;做下流事;在女同志面前很不尊重。 
  陈九川心里想;爱国主义精神和英雄主义精神咱都不缺;可咱梦里照样梦见女人;照样做那不干净的事情;这是咋回事呢?陈九川说;那行政处罚又是怎么处罚法? 
  夏文化说;处罚就是处分;干部骨干问题严重的要革职;战士问题严重的要开除。 
  陈九川睁大眼睛;眨巴了好几下问;什么才叫问题严重? 
  夏文化说;调戏妇女就很严重了;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陈九川很想问问;啥叫调戏妇女;梦里跟妇女搞那事;算不算调戏妇女?但是他没敢问;他担心一问他就露馅了。 
  夏文化说;我们这支部队;成员很不纯洁;除了农民;还有一些小市民。像那个刘锁柱;流里流气;毛病特别多。上次他隐藏战利品不报;不仅违反了一切缴获要归功的规定;恐怕还有另外的问题。 
  陈九川稀里糊涂地问;一个问题怎么又变成了两个问题? 
  夏文化说;我们要透过表面现象看本质。他隐藏战利品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占便宜吗?我看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他有一技之长;手榴弹扔得好;团里调他负责训练新战士投弹;他竟然摸女战士的屁股。这是什么行为? 
  陈九川明白了;夏文化找他谈话;说的并不是他的问题;而是针对刘锁柱的。陈九川的腰板顿时硬了起来;两眼一亮;提高嗓门说;这狗日的就是这毛病;我来收拾他! 
  过了几天;陈九川把刘锁柱叫到一个山坳里;劈头盖脸地说;刘锁柱你好大的胆子;让你来教新战士投弹;你居然趁机摸女战士的屁股;你不想活了吗? 
  刘锁柱斜垮垮地站着;一条腿撑着身子;一只脚搭在石头上;眼睛瞪得像牛蛋;盯着陈九川问;谁说的;妈的血口喷人啊!狗日的看我是投弹模范;眼红呢! 
  陈九川说;立正;刘锁柱我警告你;以后跟连长说话;要立正。 
  刘锁柱稍稍站直了;不屑地说;陈九川;你给老子摆什么谱?再过几天老子也是连长了;咱俩就平起平坐了。 
  陈九川惊问;谁说你要当连长了? 
  刘锁柱说;少给我耍嘴皮子。我跟你讲;别看你当个连长;是因为你出身好;打仗铁皮脑袋不怕打。可是我跟你说;你当连长可以;挥大刀片子抱机关枪行;可是再往上;指挥用兵;你不一定如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刘副团长说的。 
   
  六 
  突然有一天;袁春梅从一份内部材料上得知;她的潜伏在国军系统做统战工作的男人之所以暴露身份;是因为江南新四军一名干部被俘后提供的情况;这名干部是从太行山八路军总部派遣到新四军情报部门工作的;是赵子明的老部下。 
  也就是说;这个叛徒之所以知道她的男人是地下工作人员;完全有可能是赵子明透露的消息。袁春梅回忆;在陈秋石犯病、成旅长要她和赵子明做工作的时候;情急之下;她曾经跟赵子明详细地介绍过她男人的情况。按说这是地下工作所不允许的;但因为赵子明是老同志;又是在远离白区的太行山野战部队里;加上她当时急火攻心;为了捍卫自己男人的形象和尊严;就不管不顾地同赵子明说了许多。如此说来;男人的被俘;同赵子明似乎就有某种联系;甚至同她本人也有瓜葛。想到这里;袁春梅不禁打了个寒战。 
  悲伤和尴尬深深地折磨着袁春梅;她感觉她就像一个服用了兴奋剂的病人;思维格外活跃。 
  袁春梅生出念头要回到大别山工作;是在南下干部团即将出征的前一天。这天晚上;袁春梅独自在百泉河边散步;形单影只;徘徊踯躅。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到河边来;难道是希望陈秋石出现? 
  直到月上东山;陈秋石也没有来。连袁春梅自己也没有防备;她的情绪会来得那么快;她的主意会来得那么坚决。已经是快要歇息的时间了;她中止了漫无目的的散步;突然转身;疯了一样往晋冀豫军区司令部奔去。司令部是在半山腰的一个窑洞里;就在她快要接近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几个战士;横着枪把她拦住了。军区警卫营二连副连长柳君芳从战士的身后闪出;严厉地问;你要干什么? 
  袁春梅站住了;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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