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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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天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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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秋石说;赵政委你看;我现在手里只有六十个兵力;全团也不过三百个兵力;况且目标已经固定了。而敌人至少是两个团;如果在这里死守;还有三轮;不;也许用不着三轮;加上炮火覆盖;我们很快就会被打光。如果我们后退一步;以一个连牵制;兵力火力减弱;给敌人造成错觉;认为我放弃防御;他就会沿盘山道向上冲锋;从而被迫进入山腰狭窄地带。这时候我们的另外四个连队在左后方七十米无名高地展开;分三段袭击敌人进攻部队;就会造成大部队反攻之效果;敌首尾不能呼应;自相残杀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赵子明说;你说得轻巧;他如果不沿盘山道进攻怎么办?你的想法也太出格了;一厢情愿啊! 
  陈秋石说;兵不厌诈;所谓用兵;就要出奇制胜。我料定他不敢相信我们会分兵主动袭击;为了快速夺取通道;他有乘胜追击的心理;所以不会放弃盘山道。如果他放弃了;那就是说依然要和我们形成胶着状态;这样我们还有时间收复失地。这样一打;仗就活了。无论如何也比被动挨打要好些。 
  赵子明耸起鼻子吸了吸;像是嗅着硝烟的味道;想了想说;那好;就按你的打法。 
  又说;他妈的;你成团首长了!不过;我要警告你;我们的任务是殿后掩护;为了完成这个任务;红二六三团就是打光;我们也不能后退。临阵脱逃;军法从事! 
  后来就调整了兵力。团长牺牲了;赵子明把军事指挥权交给了陈秋石。二六三团是个小团;其实只有五个连队;战前每个连队兵力不足八十人;在敌人的前几次进攻中;又损失了四分之一。余下的兵力;在陈秋石的指挥和赵子明的监督下;采取主动退让、侧翼奇袭、分段穿插等灵活战术;把死守变成了活守;把敌我阵线明确的战场变成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犬牙交错状态;迫使敌人的重要火力无法展开;而且确实如陈秋石预计的那样;战斗当中;由于敌人队形被打乱了;出现自相残杀的局面。 
  经过七八个小时的反复争夺;孔雀岭守卫战以圆满完成防御任务而告结束;被上级表彰为以少胜多、以战术制胜的范例。 
  总结战例的时候;师长韩子君让陈秋石登台给三十多名团长和连长讲孔雀岭战斗;陈秋石此刻的风光不亚于一年前在黄埔分校;不同的是那时候他是一身笔挺的国军军服;下蹬一双野战胶鞋;此时却是一身灰色的土布军装;下面打着绑腿;脚上是一双草鞋;而其春风得意之情;远远胜于当年。 
  一仗下来;陈秋石当上了红二六三团团长;赵子明给他当政委。 
  进入雨季;由于川军内讧;加之川军同中央军矛盾加剧;对川陕红军的围剿外紧内松;这就给红军一个很大的喘息机会。部队趁机发展;小团由原先的五个连逐渐地扩展到三个营九个连;二六三团因为在反“六路围攻”中立下大功;多编了一个迫击炮连;一个重机枪排;一个警卫排。 
  反“六路围攻”战役;陈秋石还有一个重要的收获;他的部队缴获了一匹土库曼山丹马。这种马速度极快;驰骋疾如流星;蹄如滚雷;脖子上鬃毛如飘扬的旗帜。师长韩子君听说二六三团缴获了一匹山丹马;派人来借;借去了就不说归还。可是韩子君也只是欣赏了几天;听说这马的价值昂贵;不敢擅自享用;又送给了徐向前总指挥。据说徐总指挥说;马是好马;可是要是等我骑上这匹战马冲锋陷阵;红四方面军也就完了。还是把它交给一线指挥员使用吧。 
  韩子君想来想去;既然总指挥有了这个话;这匹马他是不能要了。那么谁最有资格骑这匹马?总指挥说把它交给一线指挥员使用;当然应该是陈秋石。 
  陈秋石最初得到这匹马的时候;也是诚惶诚恐;他简直不敢相信;那天夜里他还做了一个梦;他骑着山丹宝马;挺一柄方天画戟;从天之一角如疾风闪电…… 
  第二天早上;陈秋石什么事情也没做;连警卫员也没有带;牵着山丹宝马走进了营地西边的龙原;他同战马进行了一场征服与反征服的激烈角逐。他在黄埔分校的时候就听杨邑讲过;真正的战马;服硬不服软;良禽择木而栖;宝马识人而服。做了那个梦;陈秋石坚信他就是山丹宝马最佳的驭手。 
  这匹马过去的主人是川军的一个军长;是见过大世面的;它大约看不起这个清瘦的新主人;陈秋石几次跳上马背;都被它翻腾后蹄给摔了下来。直到中午;搏斗才见分晓;山丹宝马终于温顺地接受了陈秋石;驮着遍体鳞伤的陈秋石回到了营地。当陈秋石从大汗淋漓的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赵子明和团部的几名干部全都傻眼了;陈秋石的身上到处都是血水;一半是他的;还有一半是马身上流出的汗。 
  再往后;陈秋石就阔气了;到师里或者军团受领任务;他自己骑着山丹宝马;后面还有四匹马跟着;四个警卫员都是双枪;背上斜插着大刀;枪柄上和刀柄上的红绸子迎风招展;煞是威风。 
  有时候骑在马上;踏在川陕的碎石路上;陈秋石就有点心猿意马;想家。屈指一算;离家已经六个年头了;不知道二老情况怎么样。前一时期战事稍闲;他曾经写过家书;半年也没有收到回信。 
  倥偬岁月;他参加过很多次战斗;身经百战算不上;但确实从一个稀里糊涂的知识分子;成长为一个能征善战的红军指挥员了;见识随之增加;感情也随之丰富。现在他最内疚的;除了当时脑子一热没有跟二老辞别;就是抛家别子。那个当初看起来不顺眼的小儿子;六年多的时间里;在他的脑子里;一天一天地长大;一天一天地变得顺眼起来;虎头虎脑;聪明伶俐。 
  还有袁春梅。在川陕根据地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回味南湖秋子河边那个莺飞蝶舞的初夏的上午;那片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地在战火硝烟的间隙;在陈秋石的心里珍藏了无数个日日夜夜。袁春梅的下巴离他那么近;袁春梅的小胸脯跳得那么明显;袁春梅的眼眉都充满了深情。如果他勇敢一点;把她拥在怀里;也许她不会拒绝。不;不是也许;简直就是肯定。 
  可是;初夏的上午;他一股气没有提上来;他的脚底板在悬空三毫米之后又重新落下;他在即将发起进攻之前、在距离袁春梅两米远的地方立定了;稍纵即逝;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飞天遁土了。如果他的拥抱得逞了;也许他们就不会分开;也许他们就会一起来到川陕根据地。那么;他今天的英姿;今天的威风;今天的赫赫战功;今天的纵横驰骋;就会被一双美丽的眼睛悉所容纳。 
  天南地北;如今她在哪里啊! 
   
  第二章 
   
  一 
  黄寒梅没有找到公公给她留下的洋钱;因此她自办豆腐作坊的愿望没能实现。 
  陈九川眼看着一天天地长大;这个孩子平时不怎么说话;问一声答一声;那双眼睛却是阴沉沉的;像个忧心忡忡的小老头。在同街上那些试图欺负他的孩子打斗中;陈九川表现出了不要命的英勇;越打越出名了。 
  很多年以后;陈九川仍然能够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红火;东河口的赶集日热闹非凡;陈九川混在一群半大橛子里面在街面逛荡;顺手牵羊偷东西吃。街东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大人小孩一窝蜂跑到东头看热闹。那热闹大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匹枣红马;那马甚为高大;膘肥皮亮;像是抽风一样;肉疙瘩突突乱跳;正在扬起前蹄向另一匹黑马猛扑。在一个高坎子上;枣红马追上了黑马;就看见了那永生难忘的一幕。他听见大人们说发情了发情了;要上了要上了;后来他果然真的看见枣红马爬到了黑马的背上;黑马竟然一动不动。他扬起脑袋;看见了那匹枣红马就像半空中的一座高山;突然从它的后腿之间抽出一条长长的物件;闪电般地插进了黑马的屁股;枣红马的肚子急遽地起伏;就像从那里面涌动着浪潮。两匹马似乎都在颤抖;整个高坎子和整个街面似乎都在抖动;大人小孩都不再喧闹了;所有的眼睛都聚集在枣红马的胯下和黑马的屁股上。 
  这个童年的记忆折磨了他很长时间;以至于在数年之后;当他自己有了一匹战马的时候;他老是喜欢打量那匹马的胯下。 
  这是个隐秘的念头。 
  豆腐坊对面有个油条铺子。陈九川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吃上豆腐皮卷油条。新轧出来的豆腐皮;还散发着豆浆的芬芳;卷上刚刚出锅的油条;外面是白的;里面是黄的;外面是软的;里面是脆的;外面是清香;里面是油香;一口咬进嘴里;什么美味全都有了。 
  豆腐皮卷油条是东河口有钱人家的奢侈品;一般百姓一年半载也很难吃上几回;陈九川倒是经常吃;在眼里吃;在心里吃。有一次黄寒梅亲眼看见;在别人大嚼大咽豆腐皮卷油条的时候;陈九川趴在铺子外面的长条板凳上;小脑袋钩在板凳下面;从下往上盯着人家的嘴巴;那双小眼睛里闪动着狼一样的绿光。 
  每每看到这一幕;黄寒梅的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回想当年;在隐贤集没有受到匪害的时光;陈九川是不缺豆腐皮卷油条的。现在孩子连个豆腐皮卷油条都吃不上;硬是馋出了这副丢人现眼的模样! 
  那天;黄寒梅狠狠心;从积蓄里拿出一枚铜钱;到对面的油条铺子里买了一根焦黄脆香的油条;掖在褂襟下面;急匆匆地跑回豆腐坊;见东家桂得安一家还在堂屋喝稀饭;便扯了一张豆腐皮;把儿子叫到驴棚里;抖着两手说;儿啊;趁热赶快吃;吃了别忘记把嘴擦干净。 
  陈九川一看见豆腐皮卷油条;二话没说;黑乎乎的两只小手就像狼爪子一样扑了过来;转眼之间油条和豆腐皮就不见了踪影;吃完了伸出长长的舌头;左一圈右一圈地舔;嘴边再也见不到任何痕迹了。 
  黄寒梅没有想到;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孩子好几年没有吃过豆腐皮卷油条了;过去只闻其香;不识其味。这回亲口尝到了;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终于有一天;陈九川下手了。他已经琢磨明白了;卖油条的什么时候最忙乱;最忙乱的时候;他那双脏乎乎但是又在暗中训练多时的小手;就会像毒蛇的信子闪电般地伸出;然后就缩回。一根油条已经被他拢在棉袄的袖子里了。再然后;豆腐皮的问题似乎要简单一点;他根本不用进豆腐坊;他从驴棚里扒开了一个洞口;他甚至不让娘亲发现;就能用他自制的竹子箭杆远距离地挑出一张豆腐皮来;然后躲进驴棚里;美美地、慢慢地、一口一口地蚕食他的战利品。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四个月也没有被人发现;而且陈九川的技艺越来越精湛;动作越来越从容;次数也越来越多。后来还是在次数上出了问题;因为有了高超的技术;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一天至少吃三根;早晨吃两根;晌午吃一根。 
  生意好的时候;油条篓子里少根把油条;还不怎么显眼。有一天;油条铺老板许得才刚炸好的两根油条;还没有卖出去;转眼之间就没有了;难道是上天入地了不成?许得才瞥一眼旁边若无其事的陈九川;立马就明白了。但是他没有轻举妄动。 
  到了第二天;情况就不一样了;就在陈九川施展绝技的时候;早有防备的许得才把炸油条的长筷子往油锅里猛地一掷;案子后面闪出两个彪形大汉;如狼似虎地把陈九川按住;小鸡一样拎起来;从陈九川的袖筒里掉出了两根油条。等黄寒梅赶到;陈九川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还是牙咬腿踢;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黄寒梅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打;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头撞了上去;喊道;他还是个孩子啊;我赔还不行吗? 
  许得才说;赔?你知道这个小贼种偷过我多少油条吗?按一天两根算;这几年他少说偷掉我两千根油条。我这小本生意;硬是被他偷得蚀本!你赔得起吗? 
  这时候从街南头走过来郑大先生;穿着长衫;背着手;走到跟前咳嗽几声说;许老板;大家都是穷苦人;过活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念他初犯;我看算了吧!
很是奇怪;郑大先生只是这么淡淡一说;许老板的脸皮马上松弛下来;冲郑大先生一哈腰说;大先生;你是不知道;这个小贼种可不是初犯;我起早贪黑;没想到让这个小贼种…… 
  郑大先生摆摆手说;许老板;街坊邻居的;说话不要那么难听。九川你过来;给许老板赔个不是;黄大嫂你拿两块铜钱给许老板;这件事情就算了结了。 
  许得才叫道;郑大先生;你这样办案不公啊! 
  郑秉杰说;怎么才公啊?许老板你看看他娘儿俩;孤儿寡母;背井离乡;上无片瓦遮雨;下无立锥之地;你还要他们怎么样? 
  许老板眨巴眨巴眼睛;耷拉下眼皮;想了想;抬起头来看着黄寒梅;半天才说;黄大嫂;看在郑大先生的面子上;你就;你就算了吧;以后你可得管好这小子。再让我发现;我就不客气了! 
  黄寒梅千恩万谢;拉过九川;先给郑大先生鞠躬;再给许得才鞠躬。 
  事后黄寒梅才知道;许得才之所以这次对九川网开一面;确实是因为郑大先生的面子。许老板当年也是逃荒要饭的穷光蛋;郑秉杰曾经资助过他;他的油条铺子就是郑秉杰出钱给他买的。 
  黄寒梅领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九川回到豆腐坊;东家桂得安早已知晓事情的原委;阴沉沉地看着黄寒梅。黄寒梅心虚;搓着褂襟子说;东家;孩子还小;这是第一次啊! 
  桂得安说;明枪易躲;家贼难防啊;你卷铺盖带着你的贼儿子另谋高就吧。 
  黄寒梅说;我向东家保证;倘若发现九川偷豆腐皮;我就打断他的腿。 
  桂得安说;你要是还想在豆腐坊做工;先交三块大洋。他犯一次毛病;你这三块洋钱就打水漂了。 
  黄寒梅无奈;只好允诺。交完三块大洋押金;黄寒梅把九川拎到驴棚里;又是一顿暴打。黄寒梅一边打一边骂;她不骂九川;只骂九川的爹;骂那个薄情寡义不顾一家老小的半吊子;骂他来生变成叫花子;让人啐唾沫扇耳光。 
  九川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头也不抬;任他娘的拳头耳光雨点般地落在他的脸上屁股上。 
  打累了;他娘一屁股坐在草堆上;呼呼喘着粗气。九川扑通一声跪在娘的面前说;娘啊;你打吧;你想打谁就打谁;你想打谁儿子就是谁! 
  黄寒梅没有防备儿子会说这样的话;孩子才七岁啊。黄寒梅一把搂过九川;抱在怀里;泪水像河水一样地落在九川的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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