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京住院；也保持了护士长一贯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根本没再踏进那间病房一次。
不过方小婕还是难免留了点注意的，她想知道顾池西会不会来探病。结果一连关注了好几天，才发现自己真是多心了；别说顾池西没来，汪小京住的那间702压根儿就没一个外来探病的访客。
于是方小婕又默默觉得这女强人也有点可怜。想打个电话给珊珊说说；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老丛不同意，丛志军说这些破烂事珊珊知道的越少越好，就让咱闺女好好过她的小日子吧。
周六上午值班，方小婕楼上楼下的查了一圈房刚准备回办公室，余光忽然瞄到五楼天台上一个瘦小的人影迎风而立。二月底的天气还很冷，那个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服，冷风一吹就打透。方小婕无奈的走过去，才一推开门，就被外面的冷空气刺激的打个哆嗦。
“你别站在那里太久了，回头冻感冒了还得多住几天院。”方小婕说。
汪小京回头，冷漠的脸上无悲无喜，枯瘦如柴的指间夹了一根烟。
方小婕皱眉，“你怎么偷着抽烟呢，医院里禁烟你不知道吗？”
汪小京叹口气，将手中的烟头掐灭，随手扔在了地上。
方小婕更生气了，心想怪不得能教出那样不听话的女儿，这个妈妈自己的行为都不端正。走过去弯下腰把那个烟头捡起来，又走了好几步路去到垃圾箱边上扔掉。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回去。
汪小京却开口道：“你是丛珊的妈妈吧？”
方小婕转过头，答：“对，丛珊是我女儿。”
汪小京笑了一下，“还是你会养女儿。”
方小婕也笑了，“我也这么觉得。”至少比你会。
汪小京仰起脸，看看天，二月份的阳光不是很好，天空总是蒙着一层厚重的阴霾。“我最近常常在想，要是当初我没有跟顾池西结婚，一个人靠着自己的力量把琳琳养大，这孩子会不会比较懂事一点。”
方小婕看看她消瘦的下巴，干枯的手指，叹道：“哎，这些事情谁又知道呢。都说女儿要富养的，可我家一直都没富过，我还羡慕你这种有钱人呢。”
汪小京苦笑，“我现在觉得，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当初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结果一分都没有的情况下我也熬过来了。现在我有钱，很多很多钱，可我却连个女儿都养不好，连个家都没有。”
方小婕听了这话，问：“你今年多大？”
汪小京回答：“我是正月的生日，今年满四十了。”
方小婕惊了一下，怎么都不敢相信原来这女人居然比自己小三岁。看上去可真是不像啊。
笑了一下道：“那我比你大，我今年四十四了。”
汪小京抬眼看了下方小婕，“你跟顾池西同岁？”
方小婕笑笑，“可不是么，丈母娘跟女婿同岁，这也够上条新闻了吧。”
汪小京愣了下，“丈母娘？”
方小婕道：“嗯，珊珊已经跟顾池西订婚了，打算明年毕业就结婚。”
汪小京笑了，“顾池西倒是老来俏，脸皮够厚的。”
方小婕也不在意，既然心里认定了这个女婿，自然也不会再因为汪小京的一句话动摇。
“听说你这个闺女不是顾池西亲生的，所以养成这样也不全怪你，是因为从小缺少父爱吧。”方小婕道，“我家里那位虽然没大出息，可带孩子还是挺有一手的，我们珊珊小时候都是她爸爸在带。”
汪小京苦笑，“如果不是因为顾池西，现在我们本来应该是一家三口跟你们家一样幸福的。”
方小婕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顾池西破坏了你的家庭？那你还嫁给他？”
汪小京点头，“傻吧，我也觉得傻。当初我太小，想的就是要怎么才能报复他。既然他害的我最爱的人进了监狱，害我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爸爸，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嫁给他，让他给我的孩子当爸爸，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娶心爱的女人进门。”
方小婕听得有些糊涂，“那你这不是害他，分明是害了你自己跟你孩子啊！你看看现在顾池西不是照样跟你离了婚活的挺好的，倒是你，连个闺女都养成那样。”
汪小京自嘲的笑笑，“是啊，我一个人在外面辛苦工作，拼了命想要打败他，可结果还是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方小婕还是迷糊，“不对啊，既然你这样恨他，他没道理跟你结婚吧？你俩到底是怎么结的婚啊？孩子都不是他的，他干嘛要戴这个绿帽子。”
汪小京叹口气，“因为顾池西是个自诩守信用的伪君子。他答应了我爸要照顾我们母女，所以我说要结婚，他什么都没说便跟我领了证。”
方小婕愈加觉得事情很复杂了，“那你爸是怎么想的，干嘛把你们母女托付给他？”
汪小京沉默了，冷风拂过，她打了个哆嗦，“因为我爸临终前，已经找不到别的人可以照顾我了。”说完又冷笑一声，“这就是顾池西最厉害的地方，都是他害的我家破人亡，结果还落得个照顾我们汪家遗孤的美名。”
方小婕看她那一脸的苦大仇深，觉得自己这个身份好像也不方便问太多，可又觉得好奇。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方小婕大惊，“你姓汪？”
汪小京笑笑，“对，我姓汪。汪正敏是我爸。”
方小婕定格了足足三秒，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再说些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汪小京见她一脸受惊的模样，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这些年她这种表情见得还少么。
没有再说什么，汪小京只是笑了一下，便转身走出了露台。方小婕看着那个离去的瘦小背影，又打个激灵。
方小婕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a城人，就算再不关注新闻，汪正敏这个名字也还是知道的。而且绝对是印象深刻。这个当年在a城说一不二的大人物，风头绝对不亚于如今的孟锡明。方小婕记忆里，那时候几乎每天晚上打开电视，a城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都有这个人的身影。方小婕在卫校毕业那年的文艺汇演，还曾经邀请过这位汪书记来观看表演。当时方小婕是领舞，还下台给汪书记送过花。
可惜后来，没过几年就出了一件大事件，然后这位汪书记就一下子从万人敬仰的大领导变成了贪污*的典型。最严重的那阵子a城新闻里依旧每天能看到他的身影，因为电视台专门做了一个专题节目揭露他的*罪行。
再后来，就听说这位汪书记被抄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汪正敏自己也在被收押一个月之后因为心脏病突发而身亡。当然，这是官方消息，小道消息则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有的人传的是他是畏罪自杀，不过也有人说这人知道太多上头的秘密被灭口了。
时间一晃过了二十年，当年大热的新闻现如今也鲜少再有人提起了。如果不是汪小京今天提到了自己是汪正敏的女儿，估计方小婕这辈子都不会再记起她曾经给这位大人物献过花的陈年往事。
一时间太多回忆涌上来，方小婕觉得自己有些消化不了了，情绪一激动便打给了丛志军，电话接通的第一句话就是，“老丛，顾池西以前是汪正敏的女婿！”
丛志军听了方小婕一番颠三倒四的话之后，也是大惊。汪正敏被打落马那年，丛志军是刚进机关的小同志，跟老蔡一起给领导抄文件。那时候还是用包尖钢笔蘸蓝黑色钢笔水在印着红头的文件纸上写字。而负责校验他们写的稿子的上司，就是孟锡明。
如果不是汪正敏下台拉了一大帮人下水，孟锡明也不可能升的那么快。而老蔡就是那时候紧跟孟锡明的脚步才升到了现在的位置，与丛志军慢慢拉开了距离。
“老丛，你说咱们要不要问问顾池西啊，我怎么现在觉得这么不安心呢。”方小婕道。
丛志军皱起眉，“这都是二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咱们要怎么问。”
“可是，我今天跟汪小京说完话，总觉得她也不像是在说谎啊。万一真是顾池西把汪书记搞下台的。。。。。。”方小婕越说语气越弱。
丛志军道：“你别胡思乱想，二十年前顾池西也不过是个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哪能有那么大本事。这样吧，这周末他来家里吃饭的时候我问问他，你还是别把这些跟珊珊说了，省的孩子跟着不安心。”
汪小京独自回了病房，躺在床上，盖了被子，闭上眼睛，安静的像一座雕像。
其实她头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但是她却不想出院。她特别告诉秘书，这些天她需要静养，谢绝任何探望。因为她谁都不想见，包括顾琳琳。
她的车在那个工地守了三天，终于等到了郑屏东这批犯人出来做工。她给了那几个狱警每人三万，就是为了能在车里见上他一面。虽然还有最后的两个月，可她却连一天都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在那面高墙里面待了二十年，也拒绝了她二十年的探视。
她知道他是恨他，所以她才需要解释。她用了各种能用的手段，想要让他知道，她嫁给顾池西不是抛弃他，而恰恰是为了救他。
终于见到郑屏东那一刻，汪小京甚至觉得天旋地转。
这个男人，头发短的几乎看不见，可远远看过去却仍是满头花白颜色。他的眉毛低顺，眼睛里的目光如同死水，毫无波澜，皮肤被晒的又黑又糙，连走路姿势都那么机械化。
只是看了那么一眼，汪小京就泪眼模糊了。这个男人，她等了二十年，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甚至不知道该开口第一句话说什么。
二十年的监狱生活足以把一个风华正茂的男人磨砺成呆板冷漠的犯人。他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两个人足足对视了半分钟，他才终于说了一句话，却是“你走吧。”
在那之后汪小京就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她甚至连那帮犯人究竟是怎么扑上来怎么打伤狱警的都不知道，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听到司机拼命对她喊，“汪总快跑！”
她回头，发现郑屏东已经被打倒在地上，便奋不顾身的跑了过去。
病房的门被推开，是汪小京的秘书，汪小京唯一允许来这间病房的人。“汪总，已经确定了郑屏东的伤势不重，现在已经恢复了清醒。前天顾总跟他见了一面。”
汪小京睁开眼睛，“顾池西见了他？”
秘书道：“是，不过是私人会面，所以也不能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汪小京叹口气，又问：“案子呢？”
秘书道：“顾总和郑屏东见面之后跟陈局长吃了一顿饭，貌似不会被加刑，应该可以按时出狱。”
汪小京冷笑，“他倒是来当好人了。”
丛珊在家给顾池西炖肉，她临走前终于学会了老丛的真传，便急着要给顾池西露一手。顾池西吃的特别高兴，难得一顿饭吃了两碗米饭。丛珊觉得特别有成就感，便吵着嚷着让他再多吃点。
顾池西笑着放下筷子，“我已经吃的很撑了，今天吃的够多了。”
丛珊不同意，“你是平时吃的太少，你看你那么瘦。”
顾池西失笑，“我这是在维持身材，难道你愿意让我变成个大胖子？”
丛珊笑的很甜，“你变大胖子，那我就陪你一起变胖呗，这样多好，都没有压力。”
顾池西笑的荡漾，拉着她的小手把人抱在腿上，“你是想回到小时候当胖子吗？”
丛珊撇嘴，“我当胖子你就不要我了吗？”
顾池西亲了一口小脸蛋，“要，当然要，肉肉的亲着才舒服。”
丛珊瞪他一眼，“流氓。”
顾池西捏着她的小肚子，“最近好像是胖了些的。”
丛珊大惊，“啊？真的吗？”说着急忙站起身，跑到镜子前左看右看，拼命吸气，“哪里胖了？肚子吗？”
顾池西笑的扶额，走到她身后抱住她，咬了一口颈窝，“哪都没胖，我骗你的。”
丛珊盯着镜子里他的眼睛，还是带着疑虑，“真的？”
顾池西点头：“到了香港会瘦下来的，那里热，出汗多。”
丛珊“啊”的一声，回头一口咬在他的肩头，“你太坏了！”
老秦懒洋洋的趴在沙发边上，头都懒得抬，最近它已经彻底习惯了这两个主人间无视它的存在扭作一团的嬉闹了。摇摇尾巴，老秦独自“唔嗷”的叫了一声，哎，略吵。
第77章
顾池西终于尝到了老丛亲手做的菜。丛珊最引以为傲的老爸私房菜；她盼了那么久才终于能让爸妈跟顾池西坐在一张桌前心平气和的吃饭，这心情还真是有些激动。
丛志军和方小婕的态度都很礼貌；只是仿佛客气的过了头，还是不能够做到真正的平和。倒是顾池西，始终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淡定。
丛珊不停的给顾池西夹菜；笑嘻嘻的介绍：“快尝尝这个馅饼；我爸做的牛肉馅饼最好吃了。”
顾池西笑着尝一口；然后点头；“嗯，确实不错。”眸色融融的看着丛珊；又浅笑着看向丛志军。
丛志军笑着道：“珊珊爱吃我做的菜；这都是我从小给她养成的口味，顾总就凑合吃吧。”
顾池西道：“丛主编不必客气；你做的菜确实很合我的胃口。”
方小婕笑着说：“那就多吃点儿，顾。。。。。。先生，我看你身材保持的好，平时也吃这么少吗？”
丛珊觉出爸妈的别扭，便笑道：“你们不要一口一个顾总，一会儿一个顾先生的叫了，感觉好怪啊。”说着又看向顾池西，“你也不用管我爸叫丛主编，多生分啊。”
顾池西笑着看看丛珊，问：“那你觉得我们之间要怎么称呼才比较合适呢？”
丛珊想了想，笑道：“你就叫我爸老丛，叫我妈方姐，我家那些亲戚朋友都这么叫。”想了一下又笑道：“虽然你跟我妈同岁，可是让你叫我妈方姐也不吃亏吧？”
顾池西失笑，摇摇头，“不吃亏。”说完看向丛志军和方小婕，叫道：“老丛，方姐。”
丛志军和方小婕互看一眼，都笑了。
丛珊又道：“爸妈，你们就叫他老顾，他的朋友们都这样叫他的。”
丛志军笑笑，“好，老顾，吃菜。”
方小婕笑着说：“这样一改口，果然觉得轻松了不少，之前一直叫你顾先生，可真是觉得别扭啊。”
顾池西也笑了，“还是珊珊聪明。”
一顿饭吃完，丛珊特别乖的帮妈妈收拾碗筷，留下丛志军跟顾池西坐在客厅喝茶。聊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从窗台上养的那几盆花，聊到鱼缸里那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