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懵了,恍若梦中。机械地走到她身边。
“怎么样,好吗?
“好。我勉强吐一声。
“这颜色你喜欢吗?”
我点点头。
“这是我专门为你买的,来,比量一下,叫小殷给你织个背心。江青的态度是那么亲切感人,叫护士量了尺寸,为我织了一件毛背心。当我穿上边件毛背心时,江青满意地打量着,说:“真不错,喜欢吗?”
我蒲然地点点头。
“走,选个景,我给你照张相。”
江青的摄影技术确实不错。那张照片拍得很有艺术水平,摆在相集里很醒目。她说:“保存好,留个纪念。”
于是,我忘记了曾经受过的羞辱,对江青很感激,工作起来也有了劲头。
我渐渐恢复了活泼和自信,也恢复了自尊,又能在人群中自由自在说笑玩闹了。敢高兴敢生气,似乎甩掉了身上的包袱。
那天下午,我接封耀松的班,是值江青的班。刚接班,正遇江青要外出。
江青外出有几件必备的用品:眼镜。大衣。围巾和坐汽车使用的靠枕。由于刚接班,我有些手忙脚乱。准备好眼镜、大衣、围巾,还不曾找到靠枕,江青已经出门上车了。我以为靠枕在车上,便匆匆追着上车。
江青已经坐到了司机旁;可是靠优并不在车上。我慌了,回头又跑去屋里找,越慌越找不到,。只好又朝汽车跑。江青正在看表,一见我空手而来,突然大发脾气:“你干什么吃的?小兔崽子!你下去,不要你去了!
她叫卫士长李银桥顶替我上了车。汽车扬长而去,我心里一阵阵难过,泪水又溢满眼圈。
小兔崽子,这声骂深深伤害了我。我像被霜打了一般发蔫,我想到了走。心里咕哝着,寻找申请调离的机会。
申请不曾提出,又轮我值副班了。江青见到我,还是笑眯眯,还是那种愉快的尖声调,好像根本没骂过我“小兔崽子”。
“小田,这几本书你拿去看看。这种历史书要多读,不懂历史就不懂我们的民族,也就不能真正认识社会。”
我接过书,真有些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字你可能看不懂,那就查字典。要多使用工具书,提高文化主要靠自己。”江青语调变得更亲切,“会查字典吧?
我点点头,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又消逝了。反过来责怪自己:唉,大概是我多心了。瞧人家江青是什么胸怀?这种小事从不记在心里。工作没做好,说几句我就受不了,也太少涵养了……
但是,没过两个月。我又挨了骂。而且,她还提起了旧事。看来她并不是没记在心里。我寒心了,觉得没前途了。这时,她又表现出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使我变冷的心重新热起来……终于,我从她送的历史书中得到某种启示:大概这就叫恩威并施吧?
医生另有解释。说江青处于更年期,表现情绪不稳,急躁,脾气大。我年轻,不懂什么叫更年期。想像那是一种怪病,所以一到她身边就有些紧张,处处小心。不像在毛泽东身边值班那样轻松自在。我不曾对毛泽东讲过什么,但毛泽东还是有所察觉。有次睡觉前,他小声对我说:“小田啊,江青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喜欢发脾气。你们看我的面子,给我一个面子,不要过于计较。也就这几年,过去了就会好一些。”我好奇地问:“主席,更年期是什么病啊?”毛泽东笑笑,拍拍我脑袋:“你还小,以后大了就懂了。”
卫士长李银桥可不像我,他和江青吵。就是在北戴河那次,为了打扑克他们吵起来,吵到后来变成了大哭大叫,陈年旧事全抖落出来,就像一个家庭里的人吵架一样。两个人争着到毛泽东那里告状,像家人闹矛盾闹到家长那里似的,在毛泽东面前哭着互相指责。毛泽东正批阅文件,不得不放下皂,站在两个人中间劝架。劝也劝不开,惊得我目瞪口呆。
“不许吵了,我看你们再吵!毛泽东在中间喊,“你们还叫不叫我办公?出去,你先给我出去!”
毛泽东让江青出去,江青还在吵。毛泽东喊:“闭嘴!你少说一句不行?”
江青不说了,在那里擦泪。可是李银桥没闭嘴,又说两句。于是江青不干了。刚出门又进门指着李银桥喊。毛泽东往外推江青,接着往里推李银桥:“你怎么搞的?她不说了你还说?给我闭嘴!
反复几次,谁都想多说一句。直到毛泽东发了脾气,两个人才一起闭嘴。
这次事后。杨尚昆主任和罗瑞卿部长来,给我们开了一个会,点名批判了许多人。气氛并不严重,就像调解家庭纠纷。李银桥本人也没什么压力。会议结束时,杨尚昆说:“毛主席担负着全国人民全世界人民的解放任务,你们不要结他找麻烦,要尽力为主席服务好,这也是为党为国家作贡献。”他指着张仙鹏问:“小张。怎么样,能做到吗?“张仙鹏回答:“能做到。”我们明白,这也是对所有工作人员的提问和回答。
通过这件事也证明,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确实像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这个家庭中的人员都是平等的。
1957年,我二十一岁。那时不懂晚婚晚育,我开始谈恋爱了。
那年,毛泽东和江青去杭州疗养,住刘庄宾馆。老房子,古香古色。浙江省委为毛泽东在大华饭店举行舞会。逢这种场合。我们卫士值班不值班都要跟着去。我们年轻,都喜欢跳舞。
若是毛泽东一个人士参加舞会,气氛会显得活泼、轻松、奔放。若是江青也跟着参加,舞场便莫名其妙变得拘谨起来。舞伴不论男女都有些紧张,往日那种逗笑声更不会出现。毛泽东背后也跟我们发牢骚:“江青这个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扫兴。
其实;江青舞跳得很好。大概是她那与生俱来的庄严的笑(她很少有随便的笑)使人望而肃然?或者是她那挑剔的目光常常扫来扫去,使人不能不自省出了什么问题?随便什么人都去邀请她跳舞是不行的,没有人邀请她跳舞也是不行的。我们卫士必须随时留怠。
毛泽东伴江青跳了第一场舞。乐曲再起时,毛泽东朝我投来一瞥。我立刻起身,去邀请江青跳.将毛泽东替出来另选舞伴。
可是,江青朝乐队喊话了:“这支曲子不行,换一个。”乐队重新奏乐,江青又说:“不好,这个曲子也不好。”乐队开始紧张,跳舞的人也有些不知所措。总算选好曲子,我们开始跳。
江青舞步从容、庄重。不乏优雅,但是缺少热情。当我们舞蹈接近乐队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她忽然停下来,双手堵了耳朵。皱起眉头说:“音乐太刺耳了。你们声音小一些不行?”这样一来,舞会再不可能热烈,变成一种略逞尴尬的恬静。
恬静的气氛容易引出许多小动作。当李连成陪江青跳舞时,我解放出来,认识了一位新舞伴。我们不敢说笑,你看我,我看你,用目光交流。结果,一种全新的感觉便油然而生,我心里开始发热。跳舞休息时,我们坐到一起。再跳时,有了悄悄耳语。说话一旦是悄悄的,情意这种东西便产生出来。我们彼此有了基本了解。这位西子姑娘是浙江省文工团的舞蹈演员。
几天后,在杭州饭店的舞会上,我们又见一次面,这次跳舞,我们彼此留下了通信地址。就是说,我们彼此有意,愿意继续发展关系。我没有留我本人的通信地址,让她把信寄给一中队的王惠,那是我的挚友。再由王惠把信转给我。就这样,我们通信一年多,保密一年多。
这种事能在中南海保密一年多已属不易。后来,事情终于公开,并且马上传到毛泽东和江青耳中。
有一天,我值副班。为江青送早饭时,她忽然问:“小田,听说你在文工团有个女朋友?”我红了脸,点点头默认。江青吃两口饭。又问:“是跳舞跳上的?我轻轻“嗯”一声。江青说:“人怎么样?下次去杭州带来看看么,我可以帮助你参谋参谋。
既然事情已公开,我便采取主动。再值正班时,我把女演员的来信都拿给毛泽东看,并且汇报了认识和交往的经过。毛泽东望着我,像父亲看儿子一样,忽然点着头发出慨叹:“长大了,真快呀,你已经成了大人了!
接着,毛泽东便拿起女演员的来信看,一边看一边改错别字,有的错别字还要先问问我看出没看出?正确的应该怎么写?看到最后几封信,毛泽东停顿一下:“这已经是情书了么,还要让我看?”
我说:“我是在主席身边长大的,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主席知道?”
毛泽东显出老人那种慈祥的笑,把女演员的来信都看完了。然后,我又把自己刚写好的回信交给他,请他帮忙修改。毛泽东笑出声:“哈哈,让我帮你写情书?这不是骗人家吗?我只能给你改错别字。”
以后,我再写情书,都要先请毛泽东修改,然后再抄好寄走。信中还要指出女演员来信中的错别字和病句。女演员来信惊讶感慨:“你进步真快,想不到竟有这么高文化程度……”
1959年,我随毛泽东、江青又来到杭州。刘庄宾馆正改建。这次住在王庄。我与女演员在西湖幽会几次,便将她带来王庄。去见毛泽东。那次见面轻松愉快,笑声不断。见面之后,我在自己房间为女演员做了挂面汤。请她吃,趁机溜到毛泽东那里,悄悄问:“主席,你看她怎么样?”
毛泽东微笑点头:“温柔聪明,是个好孩子。”
“那么,我们可以确定关系吗?
毛泽东又点点头:“我赞成。”
我跑回宿舍,女演员已经吃完面。我又领她去见江青。
江青正巧带着几名工作人员走出小院,我们迎上去。我向江青介绍女朋友。女演员显出拘束腼腆,回答了江青问话。因为在舞会上已经认识了那些工作人员,便退到一边和工作人员聊天。江青身边就只剩了我。
“你们挺好了吗?”江青从侧面观察女演员,小声问我。
“嗯,挺好了。
“长得漂亮,身材也好。”江青一边打量一边评价,“不过,没有神。是木美人。”
我有些难堪,没有讲出话。
江青收回目光望住我,稍停一停,忽然说:“多了解了解。可不要上当啊。”
我一怔,脑子接着便翻腾着乱了起来。因为我确实疑心她长得太漂亮,追她的男人肯定不会少。
我背着女演员到文工口了解她的情况。团里有个弹琵音的女孩子,和她是老乡,也是好朋友。她为好朋友说了许多揭短的话:娇气。爱打扮不爱学习。缺少思想。曾经去上影厂学习,指导老师是位男演员,至今还有来往……
我吃醋了,开始追问女演员。无论她怎样解释我也无法释疑,便严格限制她与男人交往。我说我会随时向文工团了解她的表现。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女演员很愤怒,说我自私,蛮棱,不懂感情。我说:“你就得听我的!”
她哭了,转身而去。我们之间出现了裂痕。
那时,由于工作性质的原日,我们接触机会很少,就是我随毛泽东到了杭州,见面也难。这样,互相埋怨就更多些。而江青关于“木美人”的评价,她深深嵌入我脑中,再也无法除去。
50年代,毛泽东每年都要去杭州住一段时间,有时能住二三十月。由于我的吃醋,我与女演员的关系不但没有继续向前发展,反而倒退了。
1960年初,我又跟随毛泽东来到杭州。毛泽东关心地问:“见你的女朋友了吗?”我低下头说:“没见。毛泽东问:“闹矛盾了?我说:“还没抽出时间。”毛泽东说:“我马上要睡觉了。我睡觉后你没事,把她接来好好谈谈,要珍惜已经建立起的感情。
我动心了。待毛泽东人入后,我从警卫处要辆汽车到文工团把女演员接来住地。可是,领导认为我是擅离职守。按纪律规定,值正班时间不能离开,但这次是毛泽东批准的呀!当时我不愿把责任推主席身上,便闷头不响听了两天批评,心里很窝火。没处发泄就都发泄到女演员身上。女演员对我的莫名之火不了解。跟我吵起来。于是,我又认为她不灵活,不能善解人意,不会体谅,确实是个“木美人”。我们的关系更紧张了。
回到北京,女演员来了一封信,说我对她感情要求太苛刻。其中有句话:“你这个人大自私了,从来不会为别人想一点。”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毛泽东和江青也不曾这样说过我啊!我写了回信,其中有这样的话:“你认为我太自私,这不好那也不好,如果不合适就算了。”
我把她的来信和我的回信一起交毛泽东看。毛泽东看过后,批评我封建,大男子主义,是有些太自私。未了又劝道:“这不要发了。过几天我们还要去杭州,到杭州见面谈谈再说。”
就在这时。浙江文工团那位弹琵琶的女孩子又来信揭发她的“好朋友”同上海的男演员仍有接触。我便认定女演员感情不专一。愤怒之下,没有听毛泽东的话,把那封绝情信发走了。
过了“五·一”节,我们果然又到了杭州,仍然住在王庄。毛泽东劝我和女演员见面,我不肯见。毛泽东便叫我跟他一道去跳舞。我明白一跳舞必然会见到那位女演员,便推身体不舒服。没有去。
毛泽东在跳舞时专门和那位女演员跳了几次,借机劝她和我见见面。女演员正在又气又伤心。坚决不肯主动来见我。就这样。我们的关系彻底破裂了。
我家里生活困难,很着重钱物。既然关系断了,.我就想起送女演员的手表和衣料。我去找浙江省公安厅警卫处的同志,请他们帮忙把东西要回来。
警卫处的同志受人之托,就在舞会上对女演员说了。女演员又在跳舞时告诉了毛泽东,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毛泽东很为身边人办的事难堪,回来就批评我。他还是希望我们和好。
“你们应该好好谈谈,东西不要忙着要么,先想想自己是不是有错?中间是不是有误会?”
我说:“我不是为哪一件具体事,我们是思想性格不合。”
毛泽东皱起眉头吸烟,片刻才说:“就算不能和好了,那些东西